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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踱了两步,脚踩着木作地板几于无声:“既为巡历所得,为何不直报圣上。张汝良要你把信交给叶循,你为何却要转投于我?”
杨开道:“江南乱政,百弊丛生。且不说走官路,奏折能否送抵皇帝手中,便是圣上下旨彻查,也未见得能整饬干净。至于叶相。”
他稍顿,踌躇地看了眼叶观澜,“此事涉及翰林院大学士齐耕秋,听闻他与叶相私交甚笃,在下恐丞相大人为私情所惑,难下决断。”
听到这里,叶观澜登时意会。
原来杨开早有顾虑,只苦于前世别无选择,方照着张汝良的遗愿将信送到了叶府。
这一世,叶观澜有意放出风声,叫人都知道陆依山接手了此案。果不其然,杨开真就闻风找上门来。
“下官奉旨巡按徽州,省觉江南官员与镇都勾结,似有操纵乡试、干涉人事陟黜之嫌。奈何此间关系复杂,下官攀藤附葛难解其一,望叶相襄助为盼。”
大梁设科取士,三年一行,每逢子、午、卯、酉八月乡试,次年即逢丑、未、辰、戌年二月会试。乡试及第者,才有进京跃龙门的资格。
像徽州府这等文教繁盛之地,历来占据了榜单的大头。然而张汝良在调查一桩举子械斗案时却发现,徽州六县的中举情况存在严重失衡,尤其是婺源一地,竟然经历了三届脱科的怪事,换言之,此县在整整十年间没有出过一个中举的士子。
搁在旁地还罢,婺源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朱老夫子的祖籍所在,儒宗根脚,一等一的钟灵毓秀之地。
“大人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彻查了南直隶在昭淳年间的乡试成绩,发现不止徽州,松江、凤阳等州府也有科举大县被剃光头的案例,只是这些地方文才辈出,偶有几县中举率锐减,并未引起太多的关注。”
陆依山打断他:“你的意思,是江南之地出现了科场舞弊。可是这与镇都、与齐耕秋又有什么关系?”
杨开道:“我不通朝政,但知道为了避嫌,各省乡试的主考官不能由本地籍贯的官员担任,只能从镇都选派。我猜想问题兴许就出在了这。可惜,张御史没能继续深查下去,就......”
更阑人静。
叶观澜将茶盏搁到桌上,侧目看见他脸上有莹莹的反光。
在叶观澜的印象里,江湖向来是快意人的天下,携酒来、纵歌去,笑也酣畅,哭也淋漓。他不意还能见到这样一种泪水,平静而忍耐,却能让人产生近于不安的压迫感。
他忽地想到,以三江鼠的脚力,也许前世的“乱箭射杀”仅仅因为杨开刚好心存死志了而已。
“没那么简单。”
又静了一会,陆依山与叶观澜同时开口,视线相接的刹那,疑点呼之欲出。
“主考官的名单虽由翰林院最初酝酿,却要经礼部、内阁两道商榷,最后呈武英殿,由圣上钦自敲定。”叶观澜道,“可作手脚的空间太小。”
陆依山缓缓转动着茶盖,“我提醒二公子一句,倘若江南舞弊当真猖獗至此,缘何这些年半点风声都不曾传出。咱家还以为读书人,多少都有些难缠的。”
这末一句,就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了。
叶观澜用手指将茶盖拨正,道:“督主大人深有体会?”
陆依山道:“可不是,栽过好大的跟头。不警醒些,只怕被某些人卖了,还要替他倒数钱。”
正斗着嘴,地上那阔少应景似的发出浅浅的呻丨吟。
叶观澜心念电转,轻笑一声:“既然督主把人带到这里,想必已经有所发现了吧?”
陆依山“嘶”声,状似懊恼地舔了一圈后槽牙:“公子聪慧啊,咱家在你跟前真是什么都藏不住。玉罗刹。”
伸手一点杨开,语气微沉道:“我可以饶他今日,但等此案了结,他被通缉被诛杀,都与东厂无关。就事论事,这是我的规矩。”
玉桉早就等的没了耐性,叶叶腰肢轻转,瞟视着两眼,朝阔少妩媚一笑,抬指勾住了他的下巴。
风乍起,穿梭在乱晃的枝影间,发出一丝幽咽锐响,锉动着人心口的软肉,激得人不自觉地浑身发颤。
阔少的惨嚎哭求随即盖过了风声。
玉桉俏影独立于灯火之下,如妖似魅的脸藏于暗处,烛辉一衬,映亮了唇角那抹残忍绝艳的弧度,惊鸿一瞥,凄厉无双。
叶观澜被这情形慑得心口倏凉,有那么一瞬,想到了去抓陆依山的手。还没等他付诸实践,胸口连遭急点,陆依山抬臂接住了他。
“怪咱家疏忽,扰了公子心神。良夜合该好眠,这叫人难寐的血腥之事,便让咱家独自消受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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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到入夜方止,屋内只余清醒三人,陆依山、杨开,还有玉桉。
陆依山拿手拢了拢香炉里升起的龙涎香,浓厚的白烟后,他微然撩动了眼皮,两道凛然的眸光直射而出,似开弓的利镞。
“提调官?”
玉桉撇开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阔少爷,手指绕着布袋上已经有些掉色的璎珞,嫣然道:“他不是说了嘛,乡试中若要脱颖而出,只需买通提调官,将那人的试卷掺在一批差卷中荐上去。考官纵不满意,也不能一卷不取,如此矮个里拔高的做法,当真妙极了!”
杨开不解:“可是这与翰林院有什么关系?”
玉桉尚在思量时,陆依山已经开口。
“提调官只负责具体庶务,不干涉阅卷事宜,故只受内阁直接指派。叶相有意调和今古文派之争,虑及乡试主考多为新文派官员,提调官的任免权便让渡给了翰林院,由齐大学士一力负责。”
高楼倾覆,虽一卯之误,亦有百梁之功。叶循让权,既是意在绥抚,多少也为了成全他和齐耕秋数十年的知交情分。
“只可惜,”陆依山似叹似伤,“老丞相怎么也想不到,剖肝沥胆却筛不净人心鬼蜮,他的一念之差误了多少锦绣前程!”
言罢,静了许久。
杨开沉吟道:“他们这样大费周折,究竟图些什么?”
话音刚落,他光洁的脑门上顿时挨了一记响亮的栗子。
玉桉银牙咬碎,恨恨道:“杨老七,你信也送了,该说的话都说了,还管这闲事做什么。知不知道多少人正惦记着你的这颗脑袋,真以为泥菩萨能普渡众生?你当我有天大的面子,能保得你这回,还能保得了你下回吗!”
杨开埋首,那矮小的身形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月色朦胧,他声也朦胧,身侧仿佛环绕着看不见的壁垒,世间风雨如磐,他自有锚定乾坤的力量。
“三姐,你说咱们这样的人,在外人眼里是不是早就该死了?”
玉罗刹一愣。
杨开抬起头,眼前掠过了那日刑狱昏光里的容颜清凛。
“可是数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