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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冤下狱时,有个人告诉我,这世上只有当诛之罪,而无当诛之人。”
他笃定道:“既然我不该死,那就容我做些血性之人该做的事吧。”
*
叶观澜醒来时,隔墙的梆子刚好响过十二下。
茶汤被吹开细细波纹,嫩绿的叶子在盏中划开一道漂亮的弧。
“怪道说佳人多倦懒,二公子解穴的时间都比旁人更长些。”
陆依山噙着笑递过杯盏,这一碗晾温的酽茶,就是要与他彻夜长谈的意思。
叶观澜啜了两口,环顾四周,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早已弥散无踪:“人呢?”
“你问杨开?”陆依山挨着榻沿坐下,精神瞧着与日间无差,像是永不知倦的样子,“走了。他既盗亦有道,我也不能食言而肥。”
叶观澜缓靠向床栏,昏睡后的思绪有些纷乱:“可是张汝良怎么会和三江鼠扯上的关系?”
灯罩内壁落了只虫,陆依山看着它在烛苗的燎灼下走投无路,半刻方涩声道:“张汝良,是个好官。”
今夜之事盘根错节,陆依山挨件拆开了揉碎了,说与叶观澜。
听到后来,叶观澜所有的讶异、愤怒和愔惋都归于平静,沉淀下来的只有理智的思索。
“齐耕秋少则从十年前开始,便利用提调之权,插手江南科举。原本一直相安无事,不想却被巡按徽州的张汝良偶然间撞破了端倪。”
他衔着片茶叶,在苦味里思量:“曾雉......”
陆依山接言道:“曾雉是这十年来唯一杀出秋闱的婺源士子,却在不久后因为口角之争被胡琦——就是日间打人的纨绔——废了一条腿,即便能够在会试中拔得头筹,到了殿试环节也会因为仪容不整难入圣上青眼。他心有不忿,告到了张汝良那里,才使这桩大案露出冰山一角。”
难怪上一世,有人设了那么大一个局,要置曾雉于死地。
叶观澜倒吸一口冷气:“如此执着于赶尽杀绝,恐怕不止贪赃牟利那么简单。”
“当然不止。”陆依山神色渐凝,“如胡琦所言,通过这种方式攫取功名的,并非都是不学无术之流。按照大梁律例,凡于乡试题名者,都能进入州县府衙。哪怕做个刀笔吏,也是实打实的朝廷命官。”
顿了顿,又道:“若只是卖官鬻爵还罢,要是有人借此铺网,培植自己的势力——”
叶观澜脑海中灵光一闪,忽而疾声追问:“除了婺源县,还有哪些地方也曾遭遇脱科之事?”
第10章红氅
小案上随即多了几个用酒水蘸写的地名。
叶观澜瞩目其上,渐从千丝万缕的乱麻中篦出了一条清晰的线。
“婺源、镇江、太平,都是文运丕隆之地。”陆依山收了筷头,“齐耕秋阻其科举之途,倒不似无的放矢。”
“他不是。”
叶观澜肯定地说:“这些地界多出文才,入朝则为高官,致仕则为乡宦。当地在朝堂政事中能否说得上话,就看这些士子们的官运几何了。要真像过去十年间的那样屡试不第,长此以往,就连徽州府的地位也将大不如前。”
陆依山对案思量,叶观澜知道,他这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大梁强藩割据,周、楚、燕、汉四王分制四境,除了一个穷乡僻壤的云南府,就只剩江南之地还攥在东宫手里。
文脉受阻,意味着东宫将来即便承继大统,亦或陷入无近臣可用的尴尬境地。这个道理就算叶观澜不点破,陆依山应该很快也能想通。
不仅如此,叶观澜还有自己的隐忧。
近年来,塞外鞑靼势头渐盛,西北边防重地军事吃紧。移防调兵不光是武将的分内之责,同时也需要大量的文吏书手负责军令抄送、誊录等事宜。
依照规矩,一些通过了乡试,但在京考中成绩不佳的举子,通常会被安排进所在县衙的六房任职。从前世的经历来看,昭淳十二年以后的佥派大多都朝西北都司倾斜。
那些被放在文吏位置上的举子,是最有可能接触到军报的人。
联想到沣城之役中泄露在外的布防图,叶观澜愈发觉得这件事背后,还藏着一团更大的疑云。
“官吏守牧为君子重器,岂容擅权者随意染指。”他掷地有声,“此事要查,且得一查到底,断不可令文士寒心、儒道蒙羞。”
公子侧颜如玉,声调也好似落在砖地上的雨脚,打眼望去清凌凌的,不知是月落人间,还是融浸了月色的一眼泉,干净得让人无法移目,又唯恐贪看也是一种亵渎。
陆依山不自觉伸出手,将触未触之际忽感迟疑。光从侧面照在叶观澜的身上,呈现一种静谧而圣洁的美,他情之所至,又不忍破坏。
正当这时,叶观澜毫无征兆地回过头,于是结着薄茧的指尖刚好点在他唇上。
这杳杳一触,两人都似怔愣住了。
叶观澜启唇欲言,翕动之间热息像是要把指端的薄茧都融化了。陆依山沾着那点湿意,忽然地心血来潮,还想去找寻那湿滑的舌和敏感的齿龈。
他停在了那,叶观澜也没有退缩。
欲望是骤涨的潮水,汹涌四散,涤清了掩在骨子里的试探和算计,让人在色授魂与时分各自变得坦诚。
陆依山的想要赤丨裸丨裸地呈在眸底,然而他的眼光越具有侵略性,收手的动作就越显得克制。
“二公子一场好眠,梦里不知是哪位娇客入罗帷了啊?”
对方语带戏谑,叶观澜却只觉莫名。陆依山抬指从他耳后捻下一抹淡红胭脂,叶观澜登时面露窘色。
他方才睡的可是玉桉姑娘的香榻,上头经历过多少回颠鸾倒凤的糜艳事,早教脂粉蔻丹浸透了里子。
叶观澜翻看着衣领袖口的几处缤纷,好好的白衣脏得不成样子。再提腕一闻,连身上都沾染了姑娘家的头油香气。真要是这副情态回到家中,父亲不对自己动家法才怪。
他疑心陆依山是故意的。
九千岁摊手抱屈:“玉罗刹用起刑来,案狱老手见了都要为之胆寒,咱家怎舍得叫二公子受这份惊吓。既委屈你小眠半刻,总不能一席不沾地扔到外头挨冻,那咱家更舍不得了。”
眼瞧着叶观澜忿懑难消,陆依山敛了笑,走去门边吩咐小厮。
“去备热水,公子要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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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水送来得及时,屋内雾气氤氲,水珠很快挂了满壁。
叶观澜脱了衣沉入水中,被夜风吹凉的身子逐渐回暖,连夜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松弛下来。
门扉开合,挟进了一股风,叶观澜打了个寒噤,闭眸道:“欢喜,出去时把门带严实些,冷。”
听得吱呀一声,周遭又恢复了阒然。
叶观澜微微沉身,水面没过鼻梁,只露出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