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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几度派兵清缴无果,最后却是因为一场山火捣毁了教坛,大乘教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火星子飞溅,差一点灼伤了眼,被他抬手夹住,动作之迅疾巧妙,可谓心有灵犀与指通。
“大乘教的覆灭,到现在都是江湖上最大的未解之谜。鲜有人知道,就在山火爆发的前夜,有两个人先于官兵找到了邪教老巢。他们一个身似灵鼠,一个矫捷赛鹤,武功路数大相径庭,却意外地相得益彰。”
杨开望着他,笑意转淡,轻飘飘道:“都说大内禁地藏龙卧虎,从前是我眼皮子浅了。南屏阁贵为江湖消息的枢纽所在,堂堂少阁主竟然纡尊降贵,乔装进宫当了太监。”
易容后的孔小乙,哦不对,该叫陆向深了,眉毛微挑表示承认。他总是一人千面,谁也不知道哪副才是他的真容。就算被人嘲讽了,丢的也是此时此刻这张脸,无碍从前,更不妨碍将来。
陆向深道:“你既然能认出我来,那他是谁,想必也就不难猜了吧?”
杨开朝陆依山脸上又仔细瞧了好几眼,目光渐从考究变成震惊,末了一阵唏嘘:“南屏北勒,南屏、北勒,都是缘数,缘数啊......”
谈笑间,雪泥埋尘,桑榆在晚。
陆依山侧颜笼着火光,愈发衬得眉眼浓黑,凌厉如寒刃。
他缓缓抬眸,问:“既然都是缘数,我斗胆问前辈一句,丹云鹤……我小师叔,到底是怎么死的?”
......
押解的队伍启程在即,白茫茫的雪雾乱了乾坤,彼时天地一色。
杨开看着陆依山身上的太监服色,问:“为求一个真相,忍辱至此,值得吗?”
陆依山答:“我与前辈皆为有所求之人,旁人不解,前辈该知道才是。”
杨开了然而笑。
他转身离去时的背影平静,透着一股死不旋踵的决绝,陆依山静伫片刻,转头对陆向深说:“叫阁中人准备吧,出了蓟州地界就动手。”
陆向深应了声,又道:“对了,你不是让我留意齐赟的动向吗?他要设流觞宴,时间就在三日后,宴客的名单里,有个人你绝对意想不到。”
第12章赴宴
有道是曲水流觞,蓁华园里泛酒的流水却又有不同。
园子主人从前乃闵地一富商,交通海上,对那蓬莱之地的新巧物设深得真髓。园子正中架起了三层戏台,一场谢幕,诸乐大奏,水从地下喷出来,沿着楼前竹道曼衍而下。便在春寒料峭时节,那上游来水也不砭骨,听闻是引了地下温泉水注入之,机扩工巧令人称奇。
曾雉一时看呆了,呆过后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袖口破烂的线头,一下一下,飘荡在沁脾的香风中。
“在想心思?”
身后蓦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曾雉转头,又惊又喜:“二公子也来了。”
无论前世或今生,叶观澜提起这类的宴饮酬酢便头疼。况且流觞宴说白了,就是一帮簪缨子弟聚到一起,卖弄学识、显摆权势。叶观澜在不喜之外,更多的还有一丝反感。
然而曾雉不明就里,以为只是场普通的清谈会,穿着一件水洗到泛白的夹袄就来了,在满园锦绣里显得格格不入。
不多时,四面就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叶观澜看着曾雉局促的神态,想也知道前世流觞宴上,他必是受了同席之人不小的羞辱,方会说出“诸君皆为刍狗辈,我当登高唾面之”的狂浪之语。而这番话后来也被别有用心之人拿去大做文章,弹劾他生性狂悖、目无纲纪,难当社稷大任。
“许你来吃酒,不许我来瞧个热闹吗?”
叶观澜含笑如故,一顶大红羽缎斗篷将他的面容衬得冰白如玉,透着股内敛的清澄,在身遭乱花迷眼的喧杂里,他仿佛是此间唯一的清明。
曾雉舒了口气,淡淡道:“也对,如二公子这样的人品,才堪登此大雅之堂。”
“雅俗不为金钱故,贵贱非看三尺衣。”叶观澜说,“等来日曾兄平步青云,到了琼林宴上,那方是真正的大雅之堂。”
曾雉听出他在宽慰自己,形色间却更见几分苦涩:“蒙二公子抬爱,只是您瞧我如今的模样,连行走如常都做不到,还谈何平步青云?”
叶观澜深知他伤痛的内情,从未问及只言片语。倒是曾雉置身在这一团热闹中,无意间放大了自伤身世的凄凉,话也变得比以往更密些。
“二公子可曾听闻,江南之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叫空有篇章传海内,惜无亲族在朝中。”他身有残疾,走起路来步伐迟缓,声调也异常沉郁,“起初我是不信的,可到了后来,天意由不得我不信。”
曾雉乡贯太平,并非婺源人士,历经昭淳十年的大乘教之乱,痛失考妣,随流民的队伍徙至徽州界内,此后定籍婺源。
“那时候我七岁,早过了开蒙的年纪。乡里有个念过书的老秀才,考了多年没有中举,粗识得几个字。他看我悟性不差,就收了我做徒弟,传我诗书礼乐,教我明正德行。本以为婺源是块毓秀之地,只要我肯用功,早晚有日能考取功名,光兴门楣。”
曾雉在湖边垒石上站定,被雪催弯的凤凰花枝横于鬓边。
他朝叶观澜笑了笑,“二公子别看我现如今这样不堪,逃难以前,我家也算书香门第。人么,稍微有些本钱,就忍不住得陇望蜀。”
叶观澜的额发随风飘散,他没吭声。
曾雉继续道:“可惜,我与先生都输在了时运二字上。两任秋闱落选,转眼就蹉跎到了而立之年。好容易中了举人,又勉强只能跻身乡榜末流。饶是这样,放榜当日先生依旧喜不自禁,拉着我痛饮了整晚,说他熬了这些年,总算夙愿得偿.......夙愿偿了,人也就没了。”
叶观澜:“......怎会这样?”
凤凰花枝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一团雪掉进曾雉的衣领,冰得他眼风遽冷。
他死死盯着前方,寒声道:“胡琦,兵备道副使的儿子,一贯横行乡里。他肚里文墨有限,连童生资格都是靠他爹的官威砸出来的,乡试前想要花重金买通先生替他捉刀,遭到先生的拒绝。他衔恨于心,那晚趁先生酒醉,指使家中马夫驾车将人撞下了河堤。可怜时逢盛夏,正是河水暴涨的时候,先生死了,连具囫囵尸身都没留给我.......”
话音渐低,曾雉眼眶红得厉害,良久却没能淌下一滴泪来。
“翌日捕快登门缉拿,胡琦只推说是个意外,连过堂受审都没有,就随意结案了。我不忿找上门,却被他下令打断腿扔了出去。”曾雉嘴唇颤抖,泣声问道:“他害了先生性命,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进京赶考、纵情声色,张御史仅仅过问两句,隔日就惨遭了毒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