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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脚边黑气攒涌,逐渐汇成一个急漩,不断推高。
风停灯止,深黑色急漩在面前好似凝固住,疏疏的白光打下来,竟然变得有几分透明。浮雕也似的一团墨色中,叶观澜意外窥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百煞鬼,晁文镜。”陆依山冷冷地开口,“果然是你。”
蓁华园的携笔书生,叶观澜初见时便觉得,此人绝非寂寂无名之辈。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看似无奇的书生居然就是巴蜀之地令人闻风丧胆的影子杀手,八面魔里最神秘莫测的百煞鬼。
江湖顶尖杀手,八人已见其四。论实力,哑巴剑客肥遗独占鳌头,却非所有人都信服这点。
有人说,巴蜀之地的百煞鬼武功远在肥遗之上,甚至能和当年的漠北四相一较高下。惜哉他只接暗杀的任务,加上行踪难定,从未与人正面交过手,是以才被海水斗量,大大地低估了实力。
晁文镜站在黑气中央,嗓音沙哑,轻吞慢吐:“依山小侄,久违了呀。”
从天香楼里识玉桉开始,叶观澜就知督主大人与八面魔渊源匪浅,然听闻晁文镜这般亲昵地相称,还是免不了投去讶异的一瞥。
陆依山视若无睹,他搓了搓指尖,漆眸里流过一丝狠光,低声判断:“香灰、颜料......你刚从文庙来。”
晁文镜说:“是了,否则春夜酷寒,又无良人相伴,我来这鬼地方作什么?”
“你杀了那相师?”
瓦上篷布沙沙作响,给这场战局再添了些许诡异气息。
晁文镜不答话,唇角微勾,泛出了半边笑。
瞬息之间,拳峰传来微妙波动,陆依山臂一颤,终是没有压制住刚刚那一击的威势,唇边流下些许红痕。拇指擦掉血迹,他的目光越发凝沉。
“谁指使的你杀人灭口?”
黑气发散四周,晁文镜走近了些,慈声劝道:“小侄,我要是你,眼下想法子逃命才是正经。”
便在这一刹那间,陆依山猛地推开叶观澜,化拳为掌,一股排山倒海的内劲直冲向前,那内力只要中得实了,立时肋骨尽断,五脏齐碎。
晁文镜身当其锋,反手抽出腰后的毛笔,在半空化了半个圆。这一招手势,劲成浑圆,引得身遭煞气随笔端游动,强势挤压在身前,像一汪波光粼粼的水镜。陆依山接二连三的出招,钢拳都像砸在棉花上,无处受力。
三招九式之间,黑气翻涌得愈快,劲流急颤,横掠瓦檐,发出尖细幽咽的声响,仿似百鬼竞哭。
猛见得笔锋向前戟戳,黑气连同地上的影子,霎时幻化成魑魅魍魉的形状,铺天盖地地朝陆依山追咬过来。
叶观澜焦急地呼喊:“督主——”
陆依山落地又后退几步,月光透过阴云的罅隙照拂在他伤痕累累的躯体,整个人如披血衣在身,触目惊心。
“咣当。”
一把长剑从护体黑气中掉落出来,钉在陆依山的脚下。
“小侄,”晁文镜眉目阴森,尽显嗜血本色,“还记得这把剑吗?”
陆依山顷刻间脊柱紧绷,肩背伤口迸裂,地上很快积聚一滩血红,脸色越发惨白冰冷。
晁文镜道:“怎么,连你父亲的遗物都认不出来了?捡起它,杀了我,就像你父当年险一为之的那样。”
他的话音不高,听来沉郁恻然,隐隐带有蛊惑之意。陆依山白着唇,肩头难以自抑地发着抖,手臂仿佛灌了铅似的生不起力来。
叶观澜上前握住陆依山的肩,才发现他早已汗透重衣。
“孬种!孬种!”晁文镜蓦地语衔悲愤,周身劲气跟着勃然而动,“我这一身百煞罡气自练成之日起,无人能破,只你父亲是个例外。那次要不是丹飞鹤拦着,我兴许已成他的剑下亡魂,可惜了。”
九死一生之事经他这么一说,倒成了憾事。叶观澜暗中纳罕,心想这百煞鬼身法诡异,脾性更加奇谲。
陆依山还是不说话,晁文镜讽刺一笑,又道:“世间已无君子剑,连魏家那点风骨也要遭弃了吗?雁行一炬,赤地千里,怎么就逃出了你这么个孬种?”
“我、不、是。”
陆依山艰难地从齿间迸出字眼:“山以为屏,北勒鞑虏,侠心剑骨,可战不可降。”
团雾之间骤然爆发一阵狂放的笑声:“侠心剑骨?笑话,你连剑都拿不起来了,还谈什么骨气!”
笑完又叹,“可怜我行此半生,难逢对手,好容易碰上一个,却因多事之人的阻拦,不得畅快。当初我救你,原是为了多年后还能有个对手,几曾想堂堂北勒山庄竟是狗尾续貂,一代不如一代,此生只怕夙愿难偿喽。”
黑气随着哀叹声彀纹迭宕,渐有狂澜压顶之势,陆依山却怔在原地,目光痴住似的凝望那柄剑。
记忆纷至沓来。
火,到处是火,好大的火。
山庄内外乱作一团,奔走哭求声层出不穷。母亲突然闯进屋中,满面泪痕,鬓发散乱,她将他推进五屉橱后面的狭窄空间,摘下壁上闲挂多年的宝剑,决然返身冲进了火海。
他看呆了,一时竟忘了哭泣。
印象中的母亲气质婉约,一如她的名字般,是父亲养在深闺的幽兰。可彼时,母亲却用那双绣花的手握起了杀人的利剑,而父亲也平生第一次没有护在她的身前。
“爹,爹在哪……”
他在泪眼朦胧间迷迷糊糊地想。
时隔多年,陆依山早已看不清行凶之人的脸,只记得杀手颈边无意间露出的蝮蛇纹身,打斗时像极了蠕蠕而动的蛇影,还有母亲上下翻飞的裙角。
他到此时方知,母亲的身手原是这样不俗。
斗然间,两条黑索腾地而起,横空掠来,像极了蛰伏许久的蝮蛇伺机展露它们的毒牙。
母亲为黑索所伤,匍地难起,她手中的剑也跌飞出去,正落在陆依山面前不逾半米处。
又是一条黑索照面点到,绞住了母亲的脖子,越收越紧。
陆依山瞬间忘记了叮嘱,颤颤地伸出手,却在指尖触及剑柄的一瞬,越过母亲的侧肩,看见了倒在血泊中,已无声息的父亲。
玉山倾碎,长剑两折,这情形落在年幼的陆依山眼中,不啻天崩。
正在这迟疑的一瞬里,母亲的手无力地垂落。
陆依山忘了自己怎么逃出的生天,他伏在小师叔背上,拼命咬破下唇,面颊还沾着母亲被斩首时飞溅的血滴,干涸以后又被懊悔的泪水打湿。等丹飞鹤醒觉,后背早已猩红一片。
满眼的绯色映着火光,汹汹而来,就要将他整个人彻底吞没进血海里——腕间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力道。
陆依山回过神,叶观澜正站在身前,嘴唇一翕一张。
半刻,陆依山分辨出他说的是:“影子。”
千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