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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突。
“此乃诗经小雅的语句,意在鞭挞幽王权臣师尹秉政不平、私心灭公,以招致天谴。”
他说着话,无意识地将手掌按在身旁软垫上。回南天的湿气好似无孔不入,平滑的绸缎捏一把,就能挤压出满掌的水渍来。
这些天,叶观澜对古文派在镇都闹出的阵仗也有所耳闻。
堂堂一品翰林院大学士狱中被杀,凶手却未明身份,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寻味的事。如果古文派仅仅将此归咎于诏狱的玩忽职守,他们的愤怒便如歧路亡羊,无甚可惧。
但很显然,从古文派援引先周檄文的怨声来看,齐耕秋的死俨然被有心人渲染成了一场政治迫害,准确地说,是一场由学术歧见引发的政治迫害。他们以师尹作比,暗示今朝亦有权臣失政,将一个无辜受累的古文老儒残害至死,而这分明是要用刀匕来毁灭经学。
于是乎,变了味的流言怂恿着这群人的怒火势成燎原。叶观澜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口中的“强权”无关诏狱,也无关东厂,今下纷扰乱象的背后有一支利矢,正对准了新文派魁首,在舞弊案后重回钧衡之位的丞相叶循。
陆依山见幢幢皂影闪过灌丛,凝眸看了片刻,认出为首之人,便问:“那是菅子旭?这事哪轮到都察院掺和进来?”
陆向深一勒缰绳,试图挽正不安分的马头,说:“古文派眼下瞧着是落寞了,这么些年在镇都根底还是有的,真闹起来一般人可招架不住。探听镇都舆情,监察百官动向,原就是都察院的份内职责。何况菅子旭是谁的人,他替谁来趟这摊浑水,还不是独眼龙观灯——一目了然的事。”
陆依山会意地颔首,转而却又道:“不过既然闹出了人命官司,又事涉朝廷官员,锦衣卫不闻不问,到了御前怕是说不过去。”
他的末一句像是在提点,叶观澜如有所感地望向窗外,半刻只听陆向深没心没肺地仍在和马较劲,未见一声回应。
陆依山也不多言,抬着车帘对叶观澜说:“看来今日这庙门是难进了,只好委屈公子与咱家走一回旁门左道了。”
得到叶观澜的默许,马车重新碾动起来,抄小道往嫘祖庙的背面行去。
车身与道旁的荆条树枝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这声音甚至盖过了鸣镝腾空的“噗呲”声,随着白烟消散得无影无踪,陆向深嗅着指尖火药味,悄悄在马尾上揩干净了。
*
尸体面朝嫘祖像,呈跪伏状,被汲干血气以后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肤附着在人骨上。季春下了几场雨,气温不算特别高,尸体却已腐化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眼珠深深地凹进去,沿眶泛着阴绿的腐色,偶尔还能看见白点蠕动。
陆向深草草掠过一眼,扶着门框把刚吃下去的蜜饯连同胆汁一块吐了出来。
叶观澜强忍着不适,屏住呼吸蹲下身来查看,发现尸体果如城门令所说被包裹在蚕丝之中,猛一瞧俨然一个庞大的人形蚕蛹。
那蚕丝织造精细,全不似人力所能及,在数盏长明灯的映衬下,折出异常森冷的银芒,给本就阴沉恐怖的氛围平添了几分诡异感。
“这是什么?”叶观澜用竹扇抬起尸身上的腰牌,看清了上面字迹,不禁微微色变,“他是河南道总兵吴永道的儿子。”
陆依山眉间沉郁,“不仅是儿子,且是三代单传的独子。吴永道没几年就要致仕,全指着这个儿子传承吴家香火。他死了,等于葬送了吴永道半条命。”
烛火幽深,暗影婆娑。
叶观澜沉思片刻后问:“可知死因是什么?”
陆依山道:“全身血肉尽干,没有明显外伤,瞧着像是中蛊。可是背部尸斑黑中带着青紫,又仿佛有中毒的迹象。我这会也拿不准,还得回去问一问玉罗刹。”
“又用蛊又用毒的,得有多大仇恨。”陆向深吐完,捡起根树枝胡乱埋了,皱着眉挨到近前,“我怎么看尸体的样子,像在认罪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叶观澜当即向陆依山道:“劳驾督主搭把手。”
原本跪地的尸体被翻过来,露出直裰下同样溃烂不堪的胸腹。吴氏子双手交掖胸口,被一道极韧的蚕丝捆缚住,细瞧果真有那槌胸蹋地的意思。他此刻倒仰着,至死不瞑的眼窝向上望,里头空荡荡的似无一物,又仿佛潜藏着无以名状的莫大恐惧。
观澜顿觉齿冷,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檀香作身,善识为配,嫘祖娘娘塑像万年如一日地秾睇众生,弯弯带笑的眼角冲淡了青灯古佛渲染出的肃穆,莫名使人感到亲近。
这样一副形容,搁在平常,不知当如何倾倒众生。可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下,观者当着尸身瞻仰神像,便如同看现世鬼魅,寒彻心扉。
“河南、商丘,加嫘族.......”陆向深灵光骤闪,叫出来,“当年壬寅宫案,皇子受人暗害,被指下毒手的浣衣局女史可不就出自加嫘一族。而后今上下旨诛了加嫘全族,带兵清缴的正是时任商丘县令的吴永道。难不成,真是鬼魂索命来了?”
风吹开重重垂帷,冲撞在阒无人声的神殿,四处碰壁后,发出声如鬼哭般的尖啸。
叶观澜不由拢紧了袖口。
陆依山不豫道:“怪力乱神之言,休得胡说。”
就在这时,山门外一下又热闹起来。
陆依山的马车抄近道,从嫘祖庙偏殿悄无声息地潜进来,因而没有被人发现。旧文派堵住了官道通往正殿的大门,压根没人敢进来看一眼尸体。他们想要的不过以天谴为名,把脏水切切实实泼到叶相与新文派头上,从而在学派遭遇重创后,为自身争取更多喘息的时机。
菅子旭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他不熟悉地势,中规中矩地自官道跋涉,迟了半刻才赶到,正好撞上庙前静坐示威的古文派学众。
诸生不认得都察院轿顶,见了披褐挎刀的一列军士,只当是京营武卒奉命前来驱逐他们,当即大呼。
“秉钧无为,戕我良人。不惩其心,覆怨其正。昊天不平,我王不宁!”
一时间,“昊天不平,我王不宁”的呼声此起彼伏,上干云霄。
菅子旭唇间泄出一声轻嗤,下轿前再三正了正衣冠,踱到诸生面前,矜持道:“尔等皆是饱读圣贤书之辈,孝悌仁义之心可表。对于齐大学士的无辜枉死,本官也深感遗憾,可是再有泼天的怨气,也不能妨碍朝廷公干。听本官一句劝,速速散去,休得在此多逗留。”
古文派自来治学延续着一股拗劲儿,便撞南墙九死也不蹙额一晌,这会哪听得进他劝。
诸生里不知谁喊:“新文派排除异己,使我痛失黄钟大椽。朝廷为什么不彻查,难道要任由真凶逍遥法外吗?”
菅子旭暗骂,凶手早被东厂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