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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图穷
天已经黑透,头顶乌云沉沉,遮挡得一丝星月不见。空气中的潮气越发浓郁,这是又一场暴雨将至的讯号。
黑色旗甲的兵团整肃排列在纛旗下严阵以待,除了偶尔传来一两声咳嗽,偌大练兵场落针可闻。
旗面上的“汉”字金漆剥落,显露出颓相,然而士兵们通身所着,却是材质上乘的明光甲,火光下十分耀眼。
为首的参将腰挎龙泉剑,头顶凤翅鍪,光是一身行头,就足够彰显其不俗的身份。
他横扫一圈场下乌压压的人头,下颌微抬,看向旗台方向,沉声问:“你所言当真?”
纛旗正下方,多了一方琴案。绿服少年盘膝而坐,悠扬曼妙的琴音从指尖缓缓泄出,与眼前肃杀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神机三营已然渗进城中,京营不日也将赶回驰援。此二者可都是拱卫京师的精英力量,吴将军以为,凭你们这群人能抵抗到何时?”
话说得直白,姓吴的参将脸色却也只微变了一变,并没有反驳,随即又听那少年道。
“话说回来,此事原就是汉王冒失种下的恶果。若非他师心自用,冲撞丞相、逼走了郡主,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今日这步田地?不妨同将军交个底,眼下镇都内外乃至西北十二都司群情激愤,纷纷指摘汉王趁陛下昏迷肆意妄为,弄权的罪名是跑不掉了。您知道的,咱们陛下平生最痛恨这点。”
闻言,吴参将握紧了剑柄,眸光倏尔一冷。
绿服少年轻拢慢捻,话音如珠玉落盘:“汉王鲁莽,难改屠夫习气,他死不足惜。将军虽是王爷手底下的人,这些年跟着他,却也没少吃苦。你们随他就藩,在白草黄沙之地挖野菜、啃树皮,甚至还干过卖儿鬻女的勾当,情谊早就到头了。如今难道还要为这屠夫之子的过错,白白将性命葬送于此吗?”
吴参将脸上流露出迟疑。
汉王并非良主,他们这群手下人很早就心知肚明。当初之所以千里迢迢追随刘狰去了甘陕,无非因为没有更好选择。
他们都是军户出身,祖上好歹有些功荫,往后却逐渐没落。高门阀阅瞧不上他们,唯有跟着刘狰这个同样不受宠的藩王,兴许还能搏得一线出头的机会。
可事实却让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倍感失望。
包括吴将在内的汉地藩兵,对刘狰鲜有所谓的忠诚。当年,汉王典剑一事在甘陕流传的很广,连他们这些手下人都觉脸上无光。可吴参将又不能不承认,刘狰是为了解决他们这群藩兵的口粮,才甘愿折堕皇子尊严。
世间事往往如此,不纯粹的憎恶,就和不纯粹的感激一样,让人浑身如爬虱,格外的不是滋味。
绿服少年似看穿吴参将的犹豫,将指一拢,琴弦陡地发出铮鸣,他曼声道:“重情义是好事,然也得看这情义是否所托非人。将军大概还不知道,汉王刚出武英殿,便叫人捎口信给王妃,叮嘱她收拾好家当,北上避难。”
吴参将是刘狰身边最亲近之人,却对口信一事毫不知情,闻言神色遽改。
夜雨新落,风声转急。
修罗琴收了琴,慢悠悠起身,望着被雨丝模糊了面容的一排排兵士,如同手艺人在欣赏自己最得意的皮影。
他忽而咯咯一笑,下一秒语气又透出十成十的惋惜:“汉王隐瞒口信一事,摆明是在给自己留后路。他顾念妻儿,几曾想过,你们也是有家有室的人。将军啊,忠心错付,便等同于以身饲虎,为着这样一个无才无德的小人,值得吗?”
雨珠敲打檐角,铁马撞响。
重重帘帷拂过刘狰刀削般的轮廓,他踽行在漫长的游廊,光影交错间犹如雨夜凶神。
“王爷于那幕后之人,只是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他们利用你威逼安陶与朝廷决裂,再把迫害忠良的骂名栽到你头上。现在他们所有的阻碍都没有了,假如,我是说假如,陛下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任何差池,王爷以为,这弑君谋逆的罪名该由谁来承担?”
叶观澜说话时眸底冷峭。
“我猜,他们或许同王爷说的是,只要这一次能够踩死安陶,你们合谋盗卖军粮的事,便再无人追究。而经此一乱,陛下因受惊过度引发旧疾,用不了多久就会‘龙驭宾天’。王爷护驾有功,又是陛下亲许的心腹之人,再得朝中势力的支持,一朝登基也未尝没有可能。
“可是王爷,你想过没有,那幕后之人野心勃勃,又怎会真心实意奉您为主。说直白些,他们当你是马前卒、替罪羊,等你身败名裂地死去,他们就能没有任何阻碍地拥立真正属意之人。”
真正属意之人。
刘狰话中带上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是谁?”
疾雨迎面扑打来,他站定在游廊尽头,砭骨的凉意让他不自觉打起了寒噤。
寝殿今夜意外地无人把守,当值太医也不见了踪影。殿门虚掩着,刘狰瞧见缝隙里漏出来的一束微光时,心头霎时咯噔一下。
“王爷以为,七年前的壬寅宫案,只是你碰巧替孙家解了围吗?甘陕去京千里之遥,王爷于镇都不过外乡异客,孙嫔杀害皇子的消息怎就那么巧传到你的耳中。幕后之人与其说帮你,不如说是为了孙家。王爷可知为什么?”
一道闪电划过,公子俏立如画,额心朱砂映入眼中,却仿佛叫人窥见红莲业火一般惊骇。
刘狰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他冰冷的语气:“因为孙嫔或早或晚,只在早晚,定能怀上陛下的龙嗣。襁褓稚子与手握兵权的藩王,王爷以为,谁更适合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角?”
一声裂雷震地,皇城风雨大作。
刘狰霍然推开殿门时,掌灯之人惊至手抖,宣纸糊的“气死灯”径直掉在地上,扑簌火光映亮了刘狰眼底的阴霾。
“是你。”
芸斛手悬空,整个人似受到了不小惊吓,半刻没见回声。
和“气死灯”一同摔跌在地的,还有半颗拇指大小的深红色药丸。
刘狰三五步欺上前,芸斛同时反应过来,俯身去抢,哪里抢得过!刘狰将那药丸夹于指间,放到鼻下浅浅一闻,即刻分辨出正是杀人不见血的烈性毒,落手乌。
他悚然失色,倒是芸斛,很快便恢复了镇静,袖手问:“王爷才在前朝耍尽了威风,这便将手伸到后宫来了。你身为外臣,夜半擅闯宫禁,究竟想干什么?弑君吗!”
话到后来陡然提高了音量,刘狰仿佛被深深击中,神情一瞬间越发颓唐,嘴唇都没了颜色,激烈翻涌的心绪反自安定下来。
“你也是他们的人?”
芸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睨着眼冲他冷笑。刘狰一双豹眼逐渐窄薄,其间冷冷的光打量着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婢,忽然想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