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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武英殿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于今夜这场叛乱中死于非命。国不可一日无君,即使没有昭淳帝的传位诏书,孙贵妃肚子里的龙嗣,都是毋庸置疑的未来新君。
想到这里,寿宁侯打定了主意。锦衣卫倾巢涌入,绣春刀横七竖八架在了殿中人的脖子上。
孙俨觑着引颈就戮仍不改怒容的太子,狞声道:“陛下若还想替自己留具全尸,就听臣一句劝。贵妃腹中怀的同样是您的骨血,未必不如这叛臣之子,胜负既分,大局已定,陛下又何苦逆天而行?”
“胜负已分?我看未必吧。”
一道清凌凌的女声飞入殿中,廊下骚动再起。伴着几下肉体扑地的闷响,锦衣卫的水牌被拦中劈断,黑底描金的绥云军旗取而代之,无比醒目地高擎在丹墀之下正中央。
城中火光相继偃息,几丛淡烟袅袅无望地从余烬上升起,风一吹,再难以为继。
彻夜瓢泼的大雨毫无征兆地停了,殿宇正脊上,浮现一弯白俏清冷的弦月,恰如公子唇边略带薄讽的笑意。
“啊——啊!!!”
寿宁侯突然暴起,夺过聂岸手中的绣春刀,径直向昭淳帝砍去。
说时迟那时快,安陶将臂一抡,潜渊携凌厉势道即刻飞至。兵刃相撞如裂金石,寿宁侯失了刀,大臂以下几乎麻木,软趴趴地耷在身侧,五官因震惊而致扭曲走形。
“你怎么......”
“臣女方氏锦倾,携部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安陶掀襟下拜,一袭雪亮的战袍上血污犹沾,“城中乱党主力尽皆伏诛,剩下余孽,臣已派兵全城清缴,断不会轻纵一人,惊扰陛下与百姓安泰。”
她说话间还有血滴从下颌滑淌,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叛军的。昭淳帝靠在太子肩上,昏眊无光的眼眸闪了一霎,一绺晶莹从眼角泌出,他颤巍巍地向前伸出了手。
安陶略一怔。
望着眼前瘢痕遍布、青筋虬曲,时刻散发着老迈气息的手,她没法不想起,就是这只手,撕毁了禁足中长姊的陈情书,也撕碎了一个母亲最后的希望。
亦是这只手,亲笔写下褫夺长城十二将封号的诏书,将甫经大恸的方家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静默良久,安陶捏紧拳,俯身再拜下去:“外戚孙氏,伙同汉藩,叛逆作乱,残杀百姓,臣女请陛下公心裁决,以正朝纲!”
昭淳帝伸在外的手落了空,一丝风脚削过他的指尖,凉浸浸地直透心窝。懊恼转瞬即逝,胸口仿佛空掉一块,此刻他感知到的唯有无止尽的茫然与怅惘而已。
“哈哈哈哈......咳咳!”
修罗琴狂笑至气结,猛咳了好久,方抬起头,一脸不屑神气地道,“即便你救下这个窝囊废又如何?他只是一小小通判,所知不过皮毛。陆依山,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蝮蛇刺青的真相,你这辈子都别想一探究竟。”
陆依山目光倏凛,眼底再度腾起杀意。
但他终究不曾发作,在湿滑的青石地上缓踱了两步,猝然抬脚,踩住了修罗琴受伤的那只手。
“那又如何?天地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姓任的嘴里挖不出东西,姓陈的口齿不也一样伶俐?”
陆依山观察着修罗琴惨无人色的脸上划过一抹愕然,愉快地笑起来。
“十五年前,镇都有一琴艺世家,姓陈。老太爷陈穷庐是咸昭两朝最得圣心的宫廷乐师,一手五弦琴名动京师。陈家雅贵门第,只可惜出了个不成器的混账子孙。此子生性好淫,因奸杀数女被判斩立决。刑期过后,陈老爷子深受重创,辞官还乡。就在归乡的途中,陈家与流窜巴蜀等地的大乘教徒遭逢,惨遭灭门。那之后三年,便发生了世人皆知的通州惊变。”
修罗琴额角不停滚着汗珠,他痛得呼不出声,嘴唇像死鱼一样无力翕张。
“寻常杀手组织,行事必然再三低调,唯恐被人瞧出有结社之嫌。谁会在自己身上纹上一模一样的刺青,如此岂非欲盖弥彰?”叶观澜对着刚刚描就的图样,执笔凝眸,陷入了沉思。
陆依山从身后走近,抽走了公子的笔,轻轻为他擦掉指尖墨点。
“叶待诏好文墨,人家是画虎类猫,你反倒描蛇似龙。”九千岁擦着擦着连帕子也不用了,把玩着那脂玉般的手指,起了撩拨的心思,语气中亦捎带了几分调笑。
叶观澜斜睇一眼,连手指带丹青一并从督主掌心溜走,目光不经意横扫,脑中却因这句玩笑话灵光乍现。
“龙?”
“凡天牢要犯,行刑前均要在胸口、臂膊等位置,纹上龙刑黔印,以免被人李代桃僵。”陆依山靴底发力,神情冷酷,“所谓蝮蛇刺青,并非什么组织的标记,而是为了掩盖你们身上本就有的钦犯烙印。换言之,你们是一群早该被正法的死囚,却因有人作梗而得以苟全性命。也正因如此,你们这些人连同你们的家族,才会不遗余力对幕后主使效忠。我说的可对,陈岐?”
一语未毕,监室狭窄的气窗忽然爆开一朵六瓣红莲。
站得最近的陆向深形容遽改,峻声道:“不好!宫门防线失守,武英殿出事了!”
第57章非孤
叶观澜眼中白俏的月亮变了,残缺不断填满,清冷似霰的白纱被一点点揭去,一瞬间纹理清晰。
血红慢慢渗出来,如暗青色苍穹睁开了一只因恨因怒而眦裂的天目。
叶观澜视线不自觉被攫紧,愣愣看着,耳边嘈杂的纷纭的声响全都远去,世界突然安静得好可怕。
他明白,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思绪却如脱辕之马,不自觉驰出好远。叶观澜茫然四顾,看到堂下众人各自露出非比寻常的怪异神情。
也不奇怪,世人皆有嗔恚,秽多则生恶业。
孙宝珠最先不堪折磨地发出一声凄厉尖叫,不同程度警醒了在场所有人:“你别、别缠着我,求你……我不是有心要害死你,我只是一时糊涂……你一来,陛下就会回到皇后身边,我不想失宠……我不能……”
气口愈发短急,到后来简直像一只被卡住脖子的母鸡。她一只手按着小腹,另一只手颤颤点向前——
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教她仿若见了鬼一般骇无人色。
寿宁侯紧走几步,扶住贵妃抖得不成样的手,低声道:“娘娘莫怕,那里没有人,也无人害得了您。”
“不是的,不是的!”孙宝珠下唇被自己咬出了血,拼命摇头,“爹爹,你没有听见吗,那孩子在哭!他在哭啊!他问我为什么要捂住他的嘴,他快喘不上气了……爹爹,你快看,你快看啊,他来了,他来索我的命了!”
话音走低,孙宝珠猝然躬下身,猩红的液体顺着她腿侧慢慢滑淌。
见此情形,她并未表现得有多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