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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闷无息——
他们不敢呼痛,指望这样能唤起施暴者一点微末的怜悯之心,好为自己嗷嗷待哺的孩子换回活命的口粮。
陆向深最先按捺不住,当即跃身向前,三两格挡并一记擒拿,摔得几个军士横倒一片,满地找牙。
他狠啐了口:“仗势欺人,什么东西!”骂完犹不解气,还想再揍,被叶观澜及时制止:“等一等。”
他们一行甫到甘州,实在不是逞强拔尖的时候。何况佃农盗窃军粮的罪过原就不轻,认真追究起来,他们未必能占住一个“理”字。
叶观澜拦下了义愤填膺的陆少阁主,快走几步,道:“即便这二人有失当之处,照规矩,也该交由府衙据实裁断,岂容尔等滥用私刑,置纲纪法度于不顾?”
军士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见是个文弱公子,并不放在眼里:“哪里冒出来的穷酸书生,轮得到你在甘州地界上放酸屁!知道偷盗军粮是多大的罪过吗,老子今日就算打死这两个贱种,也无人敢说老子半个不字!”
叶观澜寒声:“原来你也识律法!那你该记得,大梁律七十二条,闹市行凶,殴斗致死,处刖刑。第一十三条,公然诋毁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戍边极北,永世不许返回关中,违者立斩不赦——我说的可有半处错漏?”
二公子对千余字的大梁律倒背如流,此刻引经据典信手拈来,那莽丘八又如何是他的对手。
军曹语迟数秒,骤然暴起:“你们这些满口酸话的穷杀才,伪君子!捏着圣谕行自家的腌臜事,白赚了青天大老爷的好名声,却让俺们兄弟饿着肚子贴脸卖命!你们打的好算盘!既要绝甘州军的生路,俺们也不做立地等死的软柿子,大不了拼一场,明着杀暗着杀都由你们,谁告饶谁就是孙子!”
他一拳砸来,叶观澜躲闪不及,拳风近鼻端咫尺之间,耳边却传来军曹杀猪一般的惨嚎声。
晌午时分的晴日底下,陆依山面挂寒霜,那张英俊的脸庞无端使人萌生午夜见鬼的恐惧。
军曹咽了口唾沫,忽觉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似的,迫得他连呼吸都困难。
陆依山觑他,手指稍一用力,锥心彻骨的痛楚顿从拳尖传来。刚还不可一世的军曹软脚蟹般瘫滑下去,拳头却还留在陆依山掌中,半吊着将坠不坠的样子,给肃杀的气氛平添了几分滑稽。
朱苡柔闻声欲探出头来查看,陆向深一个眼疾手快,用身体牢牢挡住了她视线:“乖,怀着孩子呢,不好见血。”
惹着二公子,就是在戳九千岁的肺管子,这他妈不是共识么。陆向深冷酷地腹诽道。
陆依山此番被“贬”来甘州,任的是督军守备太监一职,腰间故而悬有督军帐的三等令牌,军曹一见,遽然色变。
昭淳初年,皇帝为防藩王势力坐大,曾四遣宦官在九边各防地设立督军帐。由于陆依山御下甚严,东厂番役坐镇军中纠治不法,正正经经查办过几桩贪墨大案,军中诸曹闻东厂如闻豺狼虎豹,心虚意怯那是常态。
然随着东厂提督陆依山的骤然失势,风声传至九边,督军帐的地位大不如前。那军曹虽认出了腰牌,却对陆依山的身份一无所知,本能的惧怕过后,撑足了底气道:“督军帐的龟孙儿?还当自个是太岁老爷呢!你们的爷爷陆依山都被太子扒了官袍光腚撵出京了,你还跟这耀武扬威个鸟!漫说一个三等守备,今儿就是姓陆的混球亲自来了,俺们兄弟照样收拾——哎哎呦,你你你松手……”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里外三层围得云商坊水泄不通。陆依山头回被人这样挑衅,玩味地一挑眉,未等叶观澜出言阻止,手腕倏沉,强按着打人的军曹双膝屈弯,磕地的刹那膝骨传来了清晰可闻的碎裂声。
其同伴见状,皆面露觳觫,股栗而退。须臾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脚下跟生钉似的定在那儿,颤抖着手去摸腰间佩刀。
就当此时,人群外起了一阵骚乱,不知是谁喊:“都让让,参议政事大人到了!”
围观的百姓自觉分出一条道,姜维带着两列差役一路小跑着赶来,见是陆依山,起初一怔,而后不假思索地就要行礼:“见过督——”
陆依山不动声色地托住他肘侧,轻声提醒:“我如今是甘州督军帐的三等守备,怎担得起大人如此大礼?”
姜维如梦醒转。他早已听闻陆依山受训被贬之事,却对“勾连朝臣”的罪名将信将疑。
加之奏请朝廷彻查精铁走私案的密折前脚刚送抵镇都,陆依山后脚就被“贬”来了甘州,姜维隐约觉得此二者间必有关联。
但陆依山不欲声张的意味明显,姜维听话听音,两手交掖,掩饰掉了那个行礼的动作,转身威严道:“窃盗军粮者,依律杖责二十,罚军役十五日以上。闹市寻衅,致人伤损,杖责三十,服苦役三月!来人,把人都给我带回去!”
姜维处置完,回身看向陆依山,矜持而不失敬意地道:“守备大人,请吧。”
经过那军曹身边时,后者瞪大了一双猩红鼠目,话中犹能听出一丝颤音:“你,你到底什么人,有本事留下名来,等老子出来……”
姜维眉头一拧,没等发话,一直默不作声的叶观澜突然俯首,贴在那军曹耳边,用不大,但刚好能让附近几人听清楚的声音,微笑着道:“他啊就是那个被扒了官袍撵出镇都,天字第一号大混球,陆、依、山呐。”
姜维呛出了声。
军曹倒抽一口凉气,赤红暴脸刷一下褪去血色,惊得张大了嘴巴。姜维忙抢在他坏事前扯下汗巾堵住了他的嘴,心有余悸地瞟了眼叶观澜。
却见二公子旁若无人地直起身,一张过分出尘的脸,因为没有表情反而显得纯然无害,让人不由得想起光风和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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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高粮价,是阴谋的一环。”这是显而易见的。
叶观澜说完,堂中寂了寂,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到他身上。
姜维做了三年城门令,俸禄少得可怜,一朝跃居朝廷二品大员,仍是不改节约本色。他的私宅从当地一位缙绅手里盘下,堂屋联着书房,卧室仅用一架屏风隔开,横梁雕镂的花纹依稀还能分辨出些许富贵气,奈何也已风光蒙尘,华景不复。
姜家书房兼具了会客与办公两用,地方小得迈不落脚。叶观澜偏还要选在距离陆依山最远的那张椅子上坐定,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这能是私相授受的交情?姜维正自纳罕,忽听叶观澜曼声问,“军镇落成,甘州八地想来怨声不少吧?”
姜维一震,正色道:“二公子说的不错。朝廷要在应昌建军镇,虽说粮草随拨,可这么些年,刘狰伙同手底下官员盗卖军粮成风,甘州及附近几州府的军储仓老早就被搬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