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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通明。
来者皆是猗顿商行名下有头有脸的分社执事,商海翻波的大人物,今夜全聚集于斯。三五成群或吸着水烟,或灌浓茶提神,谁也不说话,像水雾一样弥漫在整间厅堂的,还有某种秘不可宣的焦灼。
一蚕眉商人率先打破僵局。
“传言归传言,也不好说高家真的就背叛了七大商。万一,”他踌躇了下,“这只是姜不逢的疑兵之计呢?”
第91章楫摧
“季老板说的在理,”另一胡子稀拉的矮个男人附和道,“那账本,可不光是用来牵制咱们的利器。高铭这些年捞的油水不比咱们少,他就这么交出去了,不怕姓姜的反手来一招卸磨杀驴?”
一老者随即反驳:“话不能这么说,姜不逢手底若无十足的证据,敢将猗顿主君落狱吗?官府手里有了把柄,此刻就是在等人主动投诚。你当高铭蠢,主动授人以柄,却不知他最是个精明的,这种时候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堂下一时寂静,看得出有人已经动摇了。
“不是说……主君被捕,皆因城外械斗之事吗?”矮个男人迟疑地问。
“这种鬼话你也信?”
老者嗤之以鼻,“我等叱咤河西数十载,几条人命算得了什么。为了屁大点事,公然和七大商叫板,他姜不逢是生怕这官印拿着烫手吗。”
“可是,”蚕眉鼠目的季老板转了转眼珠,“即便高铭投靠了官府,一本私账而已,能牵扯出来多少事。万一姓姜的只是故弄玄虚,咱们却自乱了阵脚,岂非得不偿失?”
老者拈须沉吟半刻,缓缓摇头道:“高铭若打定主意踩着咱们上岸,他交给姜不逢的,就决计不止一本私账。”
夜更深了,像无尽的潭。
一连排乌篷小艇首尾相接,快速而沉默地驰行在大雾弥漫的北勒河面。
打头的船舷上蜷靠着一人,是季氏商行的伙计。这种走夜路的差使不是头一回,河道衙门知道是七大商的货,连查验都免了,伙计无事可做,不免有些懈怠。
船上人昏昏欲睡,全然没有留意到不远处的河面,袅袅雾气晕染开的深黑里,数艘官用河条船只并排连序,横亘在河道中央,幢幢如一堵高墙,万夫莫开。
突然地,船身猛一记前倾,浪花拍甲卷起几丈高,伙计惊愕地瞪大了眼。
“什么——”
“人”字还未及脱口,打头的河条船越众而出,一身着皂衣盘领公差服的官兵扬声喝道:“奉总督大人之命,旬日内凡出入雁留渡的船只,均原地待命不得擅动,违者同附逆罪论处!”
“老板、老板,不好了……”伙计踉跄而来,满脸惊慌。
季老板蚕眉耸动,不耐烦地乜他一眼,“慌什么,你老母死了等下葬?”
伙计结结巴巴地说:“咱们的船才到雁留渡口就被截停了,您快想想辙吧。”
季家做的鲜货生意,最怕货物久放受潮,季老板抓着伙计急声问:“咱们的货船皆有十二都司签发的特别通行证,他姜维凭什么说扣就扣。”
伙计嗫嚅着:“不,不是州府衙门,是河道总督亲自下的令。”
季老板脸色白了,席间一片哗然。
要知道,河道总督衙门的职责不止运河防治一类杂务,更兼有查缉走私的重任。河道总督亲自下令,难不成真是冲着追究前事来的?
季老板再也坐不住了,催促伙计:“快,找咱们在十二都司的人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船身悠悠荡荡,篷顶吊着的铜铃随之摇曳叮当。
红泥火炉上坐着酒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黄酒的醇香气浅浅氲开,合着清脆散漫的铃铛声,与外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截然相反。
陆依山抬了抬腕,条案对面那人会意,举起掌中杯,隔案与他轻轻一碰。
“此番有劳封总督,当咱家欠你个人情了。”
与他对饮之人不是别个,正是掌管三藩九州十六地水运的河道总督,封刘客。
封总督道:“督主大人这话说到哪里去了。前些年为着洛河治理一事,下官同吴永道起了龃龉,那天杀的仗着是寿宁侯门生,竟以私受商人贿赂为由具文弹劾。亏得督主明察秋毫,没教那折子落入锦衣卫之手,又彻查案由还了下官清白。督主待下官有恩义在,说什么亏欠的话,岂非折煞我!”
陆依山笑笑,没说别的,一抬头饮干了杯中酒。
封总督陪饮一杯,又道:“下官已照督主吩咐,以疏浚航道为由,截停了七大商北上的货船。旁的倒还罢了,只是这几日,十二都司不时来人打探下官的口风。”
陆依山:“大人没说漏嘴吧?”
封总督忙道:“岂敢!督主有令在先,不许告诉旁人船只被扣的缘由。下官就是豁出这条命不要,也不敢管不好自己的舌头。”
陆依山颔首,在缓急有致的颠簸里神情略显得疏懒:“有人想知道,只管由着他们去问,倒也不必太不近人情。只一件,这些天究竟都有谁来打听消息,在十二都司中官居何职,总督大人须得留个心才好。”
封总督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端起杯,毕恭毕敬道:“督主心思缜密,下官钦服。”
封航消息一出,诸商受到的震动,不亚于听闻高家投靠官府。
接下来几日,庆阳城大小商贾不厌其烦地遣人往各家衙门打探消息,结果非但未能知道具体缘由,反被告知高家主事高铭,数日前曾交给了州府一些东西。
至于都有什么,线人不得尽知。
但唯一能肯定的是,传话人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在总督封刘客的案头,看到了高家的账本。
庆阳诸商疑心瞬间被挑起了十分。
若非高铭背刺在先,若非姜不逢知道了什么,猗顿兰何以被拘牢中数日不得开赦,河道总督为何要出手,七大商的货船又为何会被拦停。
真相似已呼之欲出。
隔日,从猗顿兰主事起就一直不曾关张的三分鼎会馆,直到日上三竿,都未有营业的迹象。
*
牢狱四面都是高高石墙,唯一的一扇气窗朝北,恰好避开了当日中大部分日晒。
牢房暗得可怕,也寂得可怕,墙角水珠摔打在青苔发出的“啪嗒”声清晰可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冷而腐臭的气息。
猗顿兰背靠墙根盘膝而坐,腰身挺得笔直。
牢狱的腌臜半点没有影响到他的仪态,他每日坚持问狱卒要清水匀面,被扯烂的外袍整整齐齐叠放在一旁。一身潞绸中衣垂感极佳,透露出松弛,就好像衣裳的主人只是午睡刚起亦或者等待就寝而已。
牢门打开时,猗顿兰眼皮也没抬一下,仿佛此刻谁来都不打紧,都不会影响他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从容。
直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