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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气无力地响起,树枝承受不住积雪的重压,骤然发出清晰可闻的断裂声。
“……你说什么?”
“极乐楼里的女孩子,每一个都有她们要承受的命运。那些人在收养玉京子之初,就已想好了每个女孩的用途。娼妓,细作,禁脔,只要他们有需要,我们就得成为任何样子,哪怕再不情愿。”
朱苡柔望着陆依山,眼中凄凉,“哥哥还记得,我从前怕极了流血。可他们偏要让我做个屠户之女,我不肯,他们就把我关进小黑屋。我依旧不肯,再然后就闻到了那股让我终生难忘的异香。”
她掐紧自己的掌心,声线开始不由自主颤抖:“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味道,我每次一闻见,就仿佛被投身一片混沌之地,睁大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想呼救,又发不出一丝声音。蒙昧中唯一能听见的只有那个古怪又低哑的人声,在我耳边反复催促着,‘拿起刀,刺下去……’然后我就,我就……”
她的呼吸出现了明显紊乱,“我不受控制,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血,好多的血……那么腥,那么臭,臭得让我作呕,刀柄被染得滑不溜手,我使不上劲了,但那个声音还在继续……我,我又捡起来……”
朱苡柔低头看向自己纤白不染的手指,眼底难掩绝望跟厌恶。她说不下去了,身子颤抖到不像话。
陆依山不得不上前扶住她的肩膀,衣料之下骨骼嶙峋的突起,倏忽刺痛了陆依山的心。
“别说了,别说了,都过去了……”陆依山抚触她的背,一下一下轻拍着,就跟幼时小玉儿失足掉下树枝那回,他安抚着痛极了的她一样。
这样久违的温情,顿时勾起朱苡柔有关童年的记忆,她早已忘记了流泪的滋味,此刻却再无顾忌地靠在陆依山怀里,哭了个酣畅。
片刻。
“因在暗室中待得太久,我的眼睛禁不得强光刺激,视力更远逊于常人。可是我的嗅觉跟听觉却日渐灵敏,所以这个味道,我绝对不会认错。”朱苡柔止了泣声,决然地说道。
她的话如一把多棱匕首,在陆依山心头搅来搅去,刀口细密不见血,只等待发作时泉涌而出的那一瞬。
师父不可能是四相,这只褡裢他沾手的机会甚少,倒是多年来近身照顾他起居的阮平,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平叔……阮平。”
陆依山眼角神经质地一跳,隐身的蛛丝,藏匿的马迹,在这个瞬间全都显露无疑。
“那夜秉天门防守如此森严,四相又是如何混过阁中层层耳目,潜入御前行刺?”
“修罗琴杀害吴家子后一直藏身象姑馆,南屏阁在城中搜寻多时缘何仍无所获,当真是他的手段足够高明吗?”
二公子的话言犹在耳,“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督主须得好好思量。”
陆依山霍然起身,窗外雪风漫灌,寒意深砭进骨髓。此刻他连脚趾都是冰冷的,胸口却仿佛揣了一炉热炭,恨不能立即生出双翅膀飞到喜烽口。
“可是悬谯关已经戒严,没有特诏,是出不去的啊。”朱苡柔担忧道。
陆依山满腔急火被这句话浇熄了大半,冰火两重天的感觉退去,僵冷再度裹挟了他。
沉默的数秒间,陆依山听到自己牙齿格格打颤的声音,他无意识攀扶住桌角,以此维持住身体不坠,直到掌沿触碰到一块硬梆梆,有棱有角的东西。
灵光电闪。
“阿山,醒来之后,我只望你不要后悔就好。”伴着柔旎话声回旋在耳畔的,还有公子身上独有的清冽竹香。
神机令,见令如见天颜,可号摆三军,许阑入自如。新帝刘晔在他行前钦赐的锦囊,被叶观澜不动声色放在了最醒目的地方。
“公子啊……”陆依山眼底慌乱抹杀殆尽,不再有任何迟疑,抓起神机令,健步飞身上马,东向悬谯关——他的父亲手足所在之地——一骑绝尘而去。
*
夜深了,众人都已睡下,营地万籁俱寂。
陆向深百无聊赖地坐在火堆旁守着夜,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火堆时不时发出的哔啵爆响,与簌簌落雪声交织在一起,越发听得人昏昏欲睡。
陆向深却殊无倦意,他捺低了眼,以手支颐,早已神游天外。
又一声爆裂声过后,陆向深终于醒过神,看着烤成焦炭的半块土豆,心疼得直撇嘴。
他顾不得烫,一把捞起土豆,两手来回倒腾好几遭,而后小心翼翼地吹掉面上浮灰。
“傻小子,就这么馋?不怕吃了闹肚子?”
一只大手毫不留情拍在他后脑勺,陆向深痛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声张,小声嘟囔:“这是留给你晚上作宵夜的……”
陆崛殊扬起的手微微滞空,末了以不可思议的轻柔力道落在儿子发心,揉了揉:“傻小子。”
陆向深从小挨的打比吃的饭还多,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舐犊情深显然有些不适应。他偏头,逃开老爹的爱抚,继续咕哝:“横竖都发了芽了,白撂这也是可惜……”
陆崛殊:“……”
山间野地,寒鸦惊飞,少阁主的告饶很快埋没在狂风的尖啸声中。
陆崛殊折腾累了,缓咳几声,捡块略平整的山石偎着火堆坐下,明暗不定的火光勾勒出他侧影,意外显得有些佝偻。
陆向深揉肩的动作一顿,酸楚之余一丝未名的恐惧蛇一样缠上他心口。
连着七日了,鞑子的攻势不仅没有衰减,反而一轮猛过一轮。千人骑都是江湖上排得上号的绝顶高手,依旧在胡骑排山倒海式的进攻下,折损泰半。
就连享惯了常胜之名的南屏刀宗,亦没能逃过轻羽快箭的偷袭。
尽管父亲未对任何人提及自己受伤一事,就连处理伤口也是悄悄的,在外他仍是那个运筹帷幄,一出现就让所有人心安的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可只有陆向深知道,父亲老了,伤痛和对于国家前途命运的担忧,两相夹袭,将数年前如山岳巍峙的大侠,摧残成了眼前这个连腰背也难挺直的衰朽老翁。
这些天,陆向深心头无日不盘桓着一个恐惧,倘若父亲倒了,还有谁能够扛起南屏阁的千斤大旗,谁来做他的大树,做大梁万里江山的钢铁屏障?
陆向深知道早晚会有那一日,却从未敢认真细想,直到陆崛殊的受伤让他猛然惊觉,也许这一日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遥远。
“闷不吭声琢磨什么呢,还在想你那几个发了芽的土豆?”
陆向深发狠揉了把脸,泪意在指缝间抿去殆尽,他瓮声说:“没有,在想御敌之法而已。”
陆崛殊眸微侧:“想到了没有?”
他本是随口一问,未料陆向深兀自收了戚容,折下一根树枝,在雪地上描描画画。陆崛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