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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不明白他想做什么,手撑着椅背,极力向后挺身,想要挣脱。可是叶凭风的小臂就似铁钳一般牢牢压制住了他。
紧接着,一根细到几乎看不见的头发丝垂下,伙计被喉咙口突如其来的异物感呛得涕泪齐飞,欲呕不得。
“将、将军饶......咳咳......”
面对伙计撕心裂肺的求饶,叶凭风眉宇间似有波动,但手底动作终究不曾停下。
这是军中常用的逼供手段,不会造成实质伤害,但能令受刑者求死不得。叶凭风多年来仁义治军,早已禁了这等酷刑,如今却是他自己先破了例。
“我,嗦……咳,我都说……”
伙计咳得黄胆水都倒流出来了,口鼻处一团污秽。叶凭风闻言,扼颈的手微松。
“忠君,爱人,世间唯二要紧事,凭风只能逾矩一回。你最好不要与我耍滑头,这是最后的忠告。”
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雪碴子贴着山丘滑动,被凛风吹得嚓擦作响。尽管已经二月,关外春风不度,昨夜又落了场雪,官马道塌得厉害,这下不仅是军报,连运粮车也难开得进来。
安陶听着小旗的汇报,从早起没进过一粒米的胃愈发痛得厉害。
小旗看她脸色不好,止了话头,关切道:“大帅,一连许多几天了,您吃不好也睡不好,再这样下去,身子早晚吃不消啊。”
安陶摆摆手,刀尖拄地,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援兵还是没有消息吗?”
小旗眼神黯然:“驿传受阻,迄今仍未恢复,也不知道十三城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斥候回报,鞑子傍晚时分又在整军,看架势今夜多半还会再来。南屏阁那边也传来消息,阿里虎已经接掌朵颜鹰骑,先遣纵队于昨日清晨开拔,下半晚就越过了锵岭,照这个速度估算,差不多明后两日就能进抵黑水塞……”
又是一阵猛烈的痉挛,安陶身体微弓,旋即便舒展开,面上未流露出任何异样,她吩咐道。
“传令下去,让弟兄们抓紧时间埋灶做饭,休养好精神,今夜恐怕有一场恶战。另外,继续联络十三城中咱们的人马,务求廓清后方形势,叮嘱他们一矣情况明朗,即刻赶赴黑水塞支援!”
战斗打响在子夜时分。
这一次,鞑靼铁骑的攻势迅猛过以往任何一回。
火矢在耳旁疾飞如雨,黑烟遮蔽了大半个天空。星子不见,一钩残月也被洇染成了血红色。荒原上,不断有人沖锋,不断有人倒下,与血色足印一道绵延不绝的,还有无数残缺与不残缺的尸骸。
绥云军的军旗破破烂烂飘摇在这无垠深夜,半截旗杆深深没进泥里,旁边倒着旗手被胡刃削掉一半的尸体,肚肠淋漓,引得空中盘旋多时的秃鹫竞相俯冲分食。
“铮——”潜渊刃与旗杆交撞,发出的脆声惊走了秃鹫。
安陶极力握紧刀柄,胳膊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她蹚过几乎没膝的血污泥潭,缓缓挪到军旗前。
她咬着牙,一根一根掰开小旗到死都不曾松开的手指,握住旗杆,猛地带出泥淖的同时,整个人也像是被抽空力气般骤然失跌在地。
血顺着护耳滴落,安陶大口喘息,潜渊刀口卷刃,刀鞘也从根部断裂。她已经记不清这一晚挥刀多少次,可是交战地的喊杀声始终不曾停止。
那些叫嚣着胡语的鞑子铁骑就像草原上的鬣狗,源源不断从各个阴暗角落里涌出,以尖牙,以利爪,疯狂撕咬着雄狮身上的每一块血肉。
沉寂不多时,令人烦躁的马蹄声卷土重来,又一骑如鬼魅暗影般从夜雾里蹿出,铁蹄照着安陶面门狠狠踏下。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安陶欲挡不及,好在侧旁及时杀出另一匹矫健身影。那通身的重甲冲击力惊人,胡马被撞得侧翻,骑士滚下了马背,好容易稳住身体,安陶早已抓起潜渊奋力掷出,一刀收割下他的项上人头。
无头尸身跪地,颓然扑倒。安陶再也支撑不住,军旗堕地,如同一片被狂风揉碎的云。
巫山驹提步来到安陶身边,用湿漉漉的鼻头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前额,口鼻不断发出担忧的咴鸣。
安陶很想像从前一样抚摸巫山驹的脑袋,告诉它自己无碍。但她真的没有力气了。
两臂灌了铅一般沉重,喘息间充斥着血腥与火药的味道,刺激得鼻腔格外不适。她仿佛下一秒就要呕出来,意识也在五感的饱受煎熬里滑向模糊。
混沌之际,安陶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国公府的陈设一切如旧,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父亲在案后翻阅着似乎永远也看不完的军报,还不是太子妃的长姊撑高帘呼唤她的乳名,说今天晚膳有她最爱的糖蒸酥酪。
安陶一瞬间潮湿了眼眶。
她还看到了那片跑马场,一眼望不到头的,承载了她所有欢愉和恣意的跑马场。
长风从鬓角拂过,巫山驹和她一样还保留着那份不服输的傲气,然而不管安陶怎么努力,她永远都追不上前方那个笔挺的身影。
那个身影……
安陶麻木的心没来由一阵揪疼,她来不及思考这痛感因为什么而起,频急而沉闷的号角声已再次吹响。
“有敌情,戒备!戒备!”
伴着哨兵声嘶力竭的大喊,安陶思绪瞬间回笼,惆怅消散如烟。
鞑子骑兵分左右两路包抄,来势汹汹且目的明确——
他们就是要截断绥云军回援的路,把隘口变成无人据守的薄弱地带。一旦阿里虎真的决定出兵,那里将成为朵颜鹰骑飙过喜烽山的最优选择。届时大梁边境将由喜烽口开始,自东北向西南撕出一道直揳腹心的缺口。
想到这里,安陶脸色陡变。
敌我兵力实在太过悬殊,加上阿鲁台此番押上了全部筹码,这一支骑兵装备之精良,在鞑子军队中屈指可数。红云裹挟在黑色恶潮中载浮载沉,眼看就要被彻底吞没。
安陶狠掐下掌心,怒吼一声:“散骑冲杀,突出重围,反向包抄!”
短短十二个字,绥云军应声变换阵型。原先的赤色三角分作一撮撮火苗灵巧逸出,梭巡在黑色潮水的缝隙间,至外围迅速集结成簇。
安陶头一个拍马跃起,潜渊还在腰间,两只绳钩已贴地飞出,钩住为首胡骑的两只马蹄,借空中翻身之势猛力一扯,头马轰然倒地。
她身后绥云将士如法炮制,绊马索接二连三放下,鞑子骑兵登时大乱。主将见势不好忙喝令停止,然而浮土表面的干草早已被踩踏稀烂。
随着隆隆一声巨响,打头阵的数十骑转眼消失无踪,原本激涌的黑潮顷刻放缓,望着眼前猝然出现的巨大坑洞,鞑子士兵的脸上皆露出惊恐神情。
可是安陶并没能放松下来。
尽管先遣骑兵损失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