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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子鸿的面前放着一壶茶,热气从茶壶盖的小孔,以及前头的嘴里冒出,到了空中腾云驾雾一般绕绕弯弯的,像是寺庙里的最粗的香点燃后所冒的那缕烟。
也像是那些个荒诞伪士,在宫中所造的孽。
他望着这缕烟,在发呆。
江南着实和京城不一样。
他在江南短暂的这一路里,走的路和以往有所不同,又极为相近。
过去他靠着母后的人,一路上走得仓促,未曾细细赏过江南,记忆里对于江南的印象,大多都如同他那江南居一般。
精致,华美,圆润,恍若都是亭台楼阁和小桥流水,还有那缀满枝头的葡萄在阳光下如珠宝般亮得刺眼。入了夏后,江南无论男子还是女子都穿着薄薄的对襟,染了最亮丽的颜色,而那材质光看着就知道摸起来会是滑溜溜的。不少人衣服上头还会有刺绣,似乎江南这儿的女子,人人都会女工一样。
而这趟走过来,他发现江南和记忆中是不同的。
雨后带着泥泞的道路,让颠簸的马车轮上不过短短一段路就沾满了肮脏的泥水。街道上众人确实穿着薄薄的衣衫,能穿上丝质衣物的却是少数。
多数人粗麻短衣穿在身上,头上都没有多少首饰,简单朴素挽着发,匆忙从一端走向另一端。
茶馆里人并不算多,大多是门口摊贩那儿讨一口水喝,随后一抹脸擦了汗干瘪笑一声道谢后就走了人。
隐隐能听到三两个成对的,袖子挽起在那儿抱怨着这世道日子越来越过不下去。
江南到了夏季会有雨季。
过多的雨水对庄家而言不是好事。粮价逐年上涨,一旦收成不好,来年的粮价又会涨上一波,听着就让人觉得愁。
若是有靠近河道的县城,那碰上水淹全县都是可能的。
一个地方连粮价都没法持稳,那离田地无人种植,百姓变成流民不远了。
而人吃不饱肚子,商人做不好生意,书生学不好经书,一环带动一环,宫里那位离驾崩又近了一步。
他耳朵灵敏,隐约听到了门外侍卫小声和同伴说了一句:“这茶馆的茶比酒还贵,再多喝几次,回去路上恐怕就要赶一赶。”
赶一赶就能少住两夜外头,少吃几顿饭,省钱。
由奢入简太难。
一个皇子沦落到茶馆的茶都喝不起,还要按剩余的钱算计着赶路。
萧子鸿默不作声,将视线转移到了窗外。
他本是提早来了江南这一趟,却浑然忘记了自己赚钱的营生连在襁褓中都算不上。
钱到用时方恨少。
还是要想想如何解决这事才行。
雨后的阳光并不算刺眼,透过窗框落到了萧子鸿的脸上,将他本来分明的轮廓照得柔和了些许。他由于混杂着一丝胡人血脉,眼眶阴影颇重,双眸极为深邃。
微微蹙起的眉,抿紧的唇,透着一丝深棕色的头发干净利落束起,那一身的贵气看过去,只让人觉得这俊美的男子,正在为天下江山社稷而担忧。
反正是半点看不出他其实是在思考庸俗的铜板。
到底他还是由于私下里偷偷关注了江南多年,想起了一件事。
吃了两块糕点,他将茶喝了大半,这才起了身子,吩咐自己的手下跟上:“我要处理点事,红二、红三跟着我走,其余人去寻了地休整半日。”
他说得很是自然,几个下属应得也很是自然。
应完了,几位下属顿时头皮一麻,暗暗心惊。
面前的这位新主子,和他们想象中大不同,下令的气势自然得根本不像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
萧子鸿带着红二、红三,是因为这两个人身手最好。
瀛洲有一条街,叫暗街。
暗街距离茶馆有点远。茶馆是正儿八经的生意,而暗街里做的全不是正经的生意。暗街里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身边走过十个人,六个是流民,三个是本地混的,还有一个是如萧子鸿这般“意外”闯入的。
暗街刚进门,就见到一个孩子狼狈又惊恐朝着他狂奔而来。
看着是六七岁的模样,跑得很快,几乎要撞到他身上。
那孩子头发不知几天没洗,黏腻耷拉在脑袋上,脸上黑黄夹杂,根本看不清容貌。他的衣服也是残破打满了补丁的,根本无法想象这种衣服如何还能穿着。他身后有一个大汉一脸横肉怒吼着追着这孩子。
寻常人见这样的一幕,要么明哲保身旁观,要么护着孩子,对上那满脸横肉的大汉。
萧子鸿不一样。
他身子一让,一手拿过自己腰间的钱袋,一手拿起腰间的玉佩,全收到衣袖中后,侧头对着自己两位下属说了一声:“在暗街贵重的东西要收好。”
他话还没小孩撞过来快。那小孩没撞到萧子鸿,倒是撞到了红二身上。
红二听到自己主子这话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手下意识朝着自己钱袋一摸,直接抓住了一只小手。
小手?
红二视线移动,和刚才撞过来的孩子撞上了视线。
那小孩脸上全然没了刚才的惊恐,恼怒又嫌弃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出。他对红二半点不留情,伸出另一只手对着红二的小拇指就是直接硬掰。
红二本能想要松手将那孩子揍地上去,却没想到萧子鸿又开口:“收好钱袋放了人。”
那本来跟着冲过来的壮汉,对着他们几个人毫不客气,阴沉沉盯着孩子:“把人给我,我今天非要扒了他的皮。”
红二看向萧子鸿。
萧子鸿微微点头。
孩子死命挣扎,还是被红二强制送到了那壮汉手里。
壮汉抓着孩子的后勃颈,杀气腾腾离开了他们三个,转眼就入了一个小巷,不见了踪影。
“这两人是一伙的。在暗街不要随意打起来,会引来人。”萧子鸿这样说着,好似来过这地方千八百回。
一个贵人和暗街是格格不入的,可他却轻易融入了这里,还懂不少规矩。
事实上,这条暗街在他继位后,没过多少年在瀛洲就彻底消失了。
有人呈上了折子,专门讲这条街的事情,向他恳请要一队人马去处理。
那会儿各地百废待兴,暗街这种不合理的存在,自然是需要被取缔的。秉笔太监精简给他说了之后,他立刻就准了那官员的折子,等回头想起这暗街在瀛洲时,还专程拿出来看了两眼。
暗街自然是不该存在的。
那些个手脚都麻利的人,干点什么事情都好,全然不需要在这里过着暗处的日子。
没有身份的,给身份。没有住处的,给他们临时的住处。
没有饭吃的,让他们去干活再分给他们吃饭。
日子有了指望,这暗街很快就没了。
现在这里还在,倒是给了他一点便利。
他走到一个东西全摊放在地上的小摊贩面前。
那小摊贩早将先前那幕看在眼里,并不畏惧萧子鸿,简单说了两句:“东西都在这儿了,不收银票,铜板、银子都收。”
这地上的东西看着有的很普通,女子的梳子、简单的发带,有的看起来并不常见,比如布满了锈块的铜铃,还有一把锋利的刀。
这把刀看着有点古怪,红二红三是没有见过的,萧子鸿是见过的。
他点着刀:“海外头过来的?”
“识货啊。”小摊贩这下反倒是提起了一点兴趣,正儿八经做起了生意,“您要是有兴趣,我这儿还能弄上不少,价格便宜还锋利。这个价。”
他朝着萧子鸿比划了一个五。
这个价位确实便宜,普通匠人是打造不出这样锋利的刀的,普通人更是没途径可以买这样的刀。
萧子鸿捏了捏袖子里的钱袋。
他只有三银。
“两银。”萧子鸿看向面前的小摊贩。
小摊贩原本是认真做生意的,当下被气笑了:“这位爷,您别闹我。这两银的价,我回头连交摊位的钱都没。”
“买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指不准下次将你摊位也买了。”萧子鸿勾了勾唇角,表明自己的态度。
小摊贩盯着萧子鸿看。
萧子鸿极为坦然,任由他打量。
小摊贩咂舌:“魔教都没您这么做的。我一个月要交两银,等于我这刀白送您了!不行不行。”
萧子鸿顿了下:“魔教?”
“崇明教呗。外来人?”小摊贩虽是问话,却已肯定面前这人不是瀛洲本地人。他指了暗街里头那一圈,“在这儿做生意,每个都要交钱。交了崇明教就护你安全,你被掀了铺都给你解决。别看您后头两人能打,咱们崇明教百来号人,半点不怕的。”
“这么多人……”萧子鸿若有所思,没想到这魔教是崇明教,最早的根据点是在瀛洲这一地。
小摊贩还挺骄傲的:“那是。这个月听说新上任的教主可厉害,我听着他们教徒喊口号了。啥富强、民主的,还要法治爱国什么的。可长了!喊起来没一个出错的。”
萧子鸿第一回听说这个。
他愣了愣,先一步思考的是……一个喊着要法治爱国的魔教,算不算违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