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沈凛是和姜苔一块儿去学校的。以往他们出发的目的地南辕北辙,只有回家时,才会有一段短暂同乘的路程。
但今天他们要去的都是朗御。
早上,姜苔下楼吃早餐,淡绿色睡裙下是瓷白的小腿脚踝,外面罩了一件薄薄的米色针织衫。人顶着一头蓬松如藻的黑发,眼睛困到还没全睁开。
她昨晚和朋友们打游戏打得太晚,眼睑下留着淡淡乌青。唇瓣也没有什么血色,打着哈欠问:“焦姨,沈凛呢?”
焦姨拿着发卡过来给她绑头发,听见楼梯间的动静:“喏,出来了。”
沈凛身上背了个包,他还没领到朗御校服,穿的是平日里的白T运动裤。清晨花园里的清凉雾气涌进来,半隐没着男生的侧脸棱角。
姜苔呆滞地咬了两口红米肠,朝那看过去:“早,你不吃饭吗?”
他在玄关处换鞋:“我吃过了。”
“这么早?”姜苔皱着眉,又下命令,“你打算一个人走吗?等我。”
这顿早餐慢悠悠地吃了半个小时。
张叔将车开到门口,把姜苔在暑假买的一些零食礼品拎上车。
“你坐副驾驶吧。”后座的姜苔趴在车窗口招呼沈凛,解释道,“等会儿我们还要去接好好和卢娜,我平时都是和她们一起上学的,不过放学就不是一块儿了。”
他没有异议,只敛着漆眉看向手里的单词本。
十分钟后。
这辆迈巴赫停在一处高档大平层小区门口,卢娜拎着一个俏皮的手提包,已经在路边等了一会儿。
她和姜苔一样都是国际部学生,高二玩在一块儿的。
卢娜穿着相同的水手蓝白制服,能看出百褶裙的裙摆被二次修剪过,本来是在膝盖骨的长度,在她身上就已经到了大腿。
“今天这么慢啊。”卢娜抱怨地上了车,无比自然地从包里拿出小镜子和唇釉,“给,我新发现的色号,巨显白!”
姜苔接过来,笑眯眯地往嘴上薄涂了一层:“我起晚了嘛。那几个袋子里有我给你们带的零食,你自己拿。”
后座的两个女孩又依次分享了眉笔、可卸指甲油和小首饰,还叽叽喳喳地聊起了这几天的时尚杂志和彼此的夏令营生活。
车继续往前开,绕了一段路,这次是停在一处老居民房的马路边。
还没停稳,卢娜就已经降下车窗探出头,对着奔过来的女孩大喊:“方好好!都一个暑假过去了,你怎么还背着这个老气破烂的书包啊?”
方好好绑着中规中矩的低马尾,穿着普高部的短袖长裤校服,像是习惯她的挖苦,只安静地上车:“早啊,今天怎么多了一个人?”
卢娜这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对啊,居然有个人在这!他一直在的吗?是不是张叔的儿子?”
司机张叔笑了一声,打着方向盘摇摇头。
“啊我忘记介绍给你们认识了!沈凛,都怪你总不出声,我都没想起来你坐在这。”姜苔懊恼地说完,坐直了一些,清清嗓子,“他叫沈凛,凛冬的凛,暂时住在我家里,高三这一年都会和我们一起上学啦。”
沈凛礼貌颔首,并没有要和她们多交谈的意思。
卢娜上下打量着新加入他们的男生,从他全身上下的穿着打扮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撇过头,继续无所谓地吃零食。
倒是方好好多问了句:“你也是国际部的?”
“他不是,和你一样是高考生。”姜苔抢答完,又问,“沈凛,你是不是纯理1班的?”
沈凛点头,嗓音平缓:“嗯。”
方好好的兴致都高了些,推推鼻梁镜框:“这么厉害,我在纯理2班,就在你隔壁。你是新生吗?”
“是。”
“之前在哪儿读啊?”
沈凛:“培乔一中。”
“那不就是在我家那边的学校吗?”方好好诧异,“我刚上高一也是在培乔读,高一下学期才转过来的。”
借此巧合,他们一来一回地多聊了几句。
车已经停到校门口,普高部的教学楼离校门最近。姜苔她们的国际部还得转到东门一侧,要再多开三分钟。
于是沈凛和方好好一同先在这里下了车。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都背着书包,看上去很和谐地走入了人来人往的校园匝道里。
姜苔往他们那多看了一眼,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感慨地说道:“我还担心他刚转学不知道教学楼怎么走呢,还好能和好好一块儿。”
卢娜这时凑到了姜苔耳边,发出咯咯的坏笑:“你看方好好那样子,她不会看上这男的了吧?”
姜苔神色怪异:“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之前可是对我们聊年级里的帅哥都不感兴趣的,可今天挺殷勤的。”卢娜努努嘴,给出理由,“再说了,这男的长得不错。他俩又都是普高部的,多有缘啊。”
其实这几年的寒暑假期,沈凛已经不像在鞍岭时那样暴晒干活、折腾自己。冷厉棱角渐渐被磨平了点,野性熠亮的一双眼睛也逐渐沉静,温和。
而且,皮肤养白了许多。
他本来就是冷肤调性,这么看确实越发清朗英俊,远去的那道身影像一棵高大蓬勃的乌桕树。
姜苔收回视线,不赞同地说:“好好她……她应该不喜欢沈凛。好好是书呆子耶,她很容易被坏小子吸引的!”
卢娜不轻不重地笑了下:“那这个沈凛呢?他刚才可是对方好好很热情。”
姜苔顿了顿,耸耸肩:“不知道诶。”
她突然发现自己和沈凛认识得最久,但好像又没有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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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御是综合性市重点高中,国际部新开拓出来还没有几届,只按照A-level,AP,IB三种由简到难的课程体系来分班。
姜苔申请的学校都在美国,所以主修的是AP课程,但选修里也会走班去上几节IB的论文课来提升GPA。
进到教室,她先交了暑期布置的assignment作业。
上午第一节课是口语课。
Miss杨打开电脑,将今天课上的辩论题展示在黑板上:【爱令人自由还是不自由。】
国际部的学生都是奔着申请国外大学的,教育方向也和国内高考生们的不同。这次辩论全用英文口述,班上二十个人,分为两大组。
姜苔作为A组组长,是反方,要论证“爱令人不自由”这一论点。
她的对手,是从高一分班后就和自己处处都不相上下的死对头:金思蔓。
都说这一届的国际部有三大美女,一是隔壁班的唐泛雨,二是金思蔓,第三位则是姜苔。
当然排名顺序不是按所谓的美貌划分,而是人气度。
唐泛雨各方面能力都均匀,是挑不出毛病的学生会会长。而姜苔在小程序投票中以三票之差屈居金思蔓位下,是因为大家一致认为姜苔脾气太大了。
当时对于这个投票链接,唐泛雨没反应。金思蔓积极拉票,甚至和唐泛雨也交好。只有姜苔次日发动态把组织投票的人狠狠骂了一顿,说他们很无聊的话不如去操场搬砖,险些“痛失”参赛资格。
唐泛雨在这起“争斗中”置身事外。
但金思蔓和姜苔一个班,从必修常规课程的考试到平时文艺活动、体育大课上都成了对手,甚至名字都有同一个草字头!
江湖人称:天选的死对头。
分完组,姜苔看向坐到自己对面的卢娜,瞪着眼:“你怎么到她那组去了?”
卢娜指了下讲台上的Miss杨,无奈道:“老师分的啊。”说完又摊手表示,“而且我觉得这边论题更简单一点。”
姜苔气哄哄地对她伸出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做了个一起倒着往下的手势:“叛徒!”
“……”
辩论开始,金思蔓率先打出第一枪。各位组员争先发表意见后,很快到了组长为首的自由对峙时间,
“爱让人自由。”金思蔓斗志昂扬,“因为我爱一样东西,我是根据我的喜欢去爱的。”
姜苔微笑:“你所有的标准都基于你爱它,你爱它,你就不可能自由。”
“我爱家里养的一只小狗,它很可爱,也很爱我,对着我就会摇尾巴,这是一份最纯粹的爱,我怎么就不自由了?”
“那你可能不够爱它。”
“……”
金思蔓没被她带偏:“这是诡辩,爱不爱由我来决定,我拥有对‘爱’的控制能力。”
“正方辩手,我先阐述说你‘不够爱它’的论证。你说你爱小狗,基于它给你的情绪价值,基于它摇摇尾巴的可爱。可如果有一天,它脱毛、生病,变得丑陋,不再亲近你,你还能爱它吗?”
姜苔不紧不慢地继续说:“其次,你真的拥有对‘爱’的控制能力吗?我们常说爱让人盲目,正是因为爱是不可控的。爱上一样事物时,是本能先爱上它,之后才会慢慢意识到正在爱它。”
“……最后,我方坚持认为:我们在不自由的爱里甘愿被裹挟,明知不自由,但还是不可控地去爱。”
辩论如火如荼中,在下课铃响时结束。
MIss杨没有给出正反两边的胜负,只是说了句这场辩论很精彩,大家齐心协力引经据典,下堂课会换个辩题继续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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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食堂,国际部和普高部共用一个食堂。操场、食堂、图书馆是国际部学生和普高部学生为数不多能会面的几个场所。
朗御财大气粗,基础设施健全,食堂的餐点都堪比高星级饭馆。
方好好打过三菜一汤,照常来找姜苔她们。
姜苔点了一份supersandwiches,把上面的肉酱?薯分给她一半,又往她身后看:“你没和沈凛一起吗?”
方好好疑惑:“你没喊我带他啊,要不你给他发个信息?”
姜苔挖了一口沙拉:“我没有他手机号。”
他们平时见面的机会太多,就算有事儿也是直接打家里座机,让焦莱或张叔转达。
卢娜笑喷:“不是吧姜大小姐,那你还想着让他过来一起吃饭啊。”
姜苔:“我就问问,好歹是开学第一天嘛。”
方好好语气如常:“怕什么?他长成那样,肯定不缺新朋友的啊,多得是想认识他的。”
姜苔听到这,好奇道:“上午发生了什么吗?”
“我带他去教导处领新书,一路上碰到三个搭讪的。”方好好毫不夸张地说,“其中一个还是上学期和我吵过架的语文科代表……‘早啊,你来教导处干嘛?对了,这位同学是?’”
“有没有搞错啊?每个人想认识帅哥的转折都这么生硬。”
方好好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模仿着她们的搭讪口吻,显得极为好笑。
姜苔和卢娜都被她那张生无可恋的扑克脸逗得不行,笑得东倒西歪。
“噢我看见他了!”姜苔眼睛一斜,朝着左上角那边大力地挥手,“沈凛!”
回应她的是沈凛那一桌的应桐和魏柯生,还故意挡着沈凛看过来的视线,在那耍宝逗她。
“……”
姜苔无语。
“这仨人坐一起还怪养眼的。”卢娜点评道,“魏柯生是阳光帅气的正统高富帅!沈凛呢,五官浓墨重彩的,但性格太冷淡了些。至于应桐??”
方好好接话:“是个疯颠美男子。”
“他何止疯癫?简直就一神经病!”
姜苔边笑边起身,招呼两个小姐妹一起端着饭盘坐过去。
应桐和沈凛本来就认识,一知道他要转来朗御,就跟他打上招呼了。
坐旁边的魏柯生是应桐朋友,在普高部也是个响当当的风云人物。成绩好,长得帅,性格开朗,和姜苔也很熟。
说来魏柯生这个人在姜苔眼里,也是有点毛病的。
她至今记得第一次见到魏柯生是高一军训,乌泱泱的人流聚集中,她明明是想提醒他鞋带散了。
他带着耳机,她只能多喊几句:“同学!同学?”
谁知道魏柯生将耳机摘下后,突然捂住胸口校牌,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句:“是想问我的名字和班级吗?”
姜苔站在原地,被雷得一动不动:“啊?”
魏柯生自信开口:“去表白墙投稿问吧。”
姜苔:“去死。”
魏柯生不可置信地看她:“你谁啊?怎么这么粗鲁?”
姜苔把话还给他:“去问表白墙吧。”
“……”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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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凛开学第一天的午饭,就是在这样吵吵闹闹的氛围里开始的。
有姜苔在的地方,很难不热闹。又加上应桐他们也是活泼的性子,互相嘲讽攻击都是家常便饭。
一旦说不过了,应桐就会使出杀招:“想当年,我们还年轻的时候,你把我喊到??”
姜苔知道他要掀她当初约他在拳击俱乐部后门告白的老底,满脸通红又气愤地喊停战。年少不懂事,才会把草认成宝。
这事儿要是传出来,树敌无数的她还要不要在朗御混了。
方好好一干人都对这后半句话存有疑虑:“每次都这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身边的沈凛沉默地吃着饭,突然抬了下手。
姜苔唯恐自己这破秘密被暴露,只觉风声鹤唳,手疾眼快把他手臂按下去,急道:“你干什么?你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卢娜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哇哦,沈凛也知道啊?”
“不公平啊姜苔同学。”魏柯生不满意地说,“怎么他都知道,我却不知道。”
姜苔才不搭理他们,耷拉着圆溜的眼睛,很不高兴地继续威胁:“沈凛,你站在哪一边?”
应桐贱兮兮地说:“当然站在我们男人??”
话没说完,已经被沈凛淡声一句“我拿水杯”给打断。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长睫耷垂着,薄唇抿得紧。漫不经心又好看的一张脸,表情都寡淡。
姜苔把手边的水杯给他推过去,还是莫名被他这样弄得有点不爽。明明她好心带朋友们过来一起玩的,他怎么这个态度?
沈凛让她不开心了。
姜苔从不受气,当场就要发作。
看他快吃完了,她鼓着腮帮嚼薯条,把自己碗里没动的一大块猪扒夹过去:“我吃不下了,不要浪费。”
桌上的其他几个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大概都在猜测他们关系到底有多亲近。不过看出姜苔不是在开玩笑,大家也识趣地没继续闹。
反观沈凛看着餐盘里多出来的那块猪扒,本来要去放碗的他又拿起了叉子,低着头继续吃。
他没有不快,也没有表露出半分不情愿,棱角凌厉的侧脸,整个人却格外沉静。认真吃着东西的模样,像一潭阒寂的水。
就这样,姜苔心情稍稍平复下来,像是被无声地哄好了。
气氛又恢复如常,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沈凛也终于吃完,看见姜苔别别扭扭地给他的水杯加满了水,一脸不在意似的推了过来。
他温声接过:“谢谢。”
姜苔轻哼了一声,注意力很快被应桐说的八卦给吸引。红艳的唇瓣湿漉漉地微张开,食指抵着下巴,笑得清纯又娇憨。
眼前的这些人,他从来只是在她聊天时的嘴里听过名字,但现在似乎也加入了自己的生活圈里。
沈凛不动声色地端起空餐盘离开。
刚走到放置碗筷的地方,肩上被打了一下,是班里的学委,也是沈凛的同桌:“哎,新同学,我刚是不是看见你和姜苔坐一起了?”
沈凛转过头朝刚才那张餐桌那边看,应桐和方好好已经走了,但他们的空位上又被几张陌生的面孔填补。
姜苔吃东西很慢,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柠檬水,好像都没察觉到他早就不在旁边。
她的世界人潮拥挤,看不见谁都合情合理。
学委见他没说话,自认为好心地提醒道:“你盯着她干嘛?可别也去追她啊,她脾气臭着呢。”
沈凛收回目光,淡漠又审视地看向他:“你和她很熟?”
学委挠头:“没啊,我认识她,她又不认识我。”
沈凛:“那就闭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