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诈公务员就是狡诈公务员,表情又瞬间恢复成原样,一边庆幸上周约了桑子真帆同去外语祭,一边挥手示意已经看到,等久保母女靠近,迎上两步,微微欠身,先向久保正子打招呼,等对方回礼后,再看向久保万里子,像是遇到普通熟人那样平静地道:“早上好,久保。”
“早上好,前辈。”网红脸少女偷偷瞟了眼自家妈妈,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出门时,母亲忽然说也想看看东外大的外语祭,就跟过来了。”
他秒懂,无非是母亲不放心漂亮女儿和一个非亲非故的成年男性相约同游,即便有正当的理由也一样,出门前才说是不给拒绝的机会。
“没关系。夫人想看你未来四年可能学习生活的环境,再合理不过了,有这样对你关心得无微不至的母亲,是难得的福气。”他原本就没有邪念,倒也不心虚,只是觉得这样高的警惕心或许会带来不少麻烦,就对那个不放心的母亲隐晦表态,“请放心,今天一定能让夫人了解清楚。”
“那就拜托真秀君了,非常感谢。”久保正子很满意,微微躬身道。
林真秀欠身回礼,眼角瞥了眼久保万里子,见她微微侧过头,嘴唇稍稍撅起,趁着自家妈妈躬身时看不到,直接表露出不高兴,又是想笑,又是笑不出,只能在心里轻轻叹气。
客气话说完,他又道:“抱歉,还要稍等下,我还约了一个人,要她到了才能走。”
“谁?”久保万里子脱口道。
在日语中,“他”是“彼”,“她”是“彼女”,能直接分辨出性别。在网红脸少女眼里,今天本该是两个人的“约会”,现在变成集体活动已经很让人心情郁闷了,当听到其实还有一个“她”后,就没能克制住情绪。
“不许无礼。”久保正子立刻制止,然后向林真秀道歉。后者不以为意,反有一丝窃喜,表现出的态度就很好了,先向久保正子道:“没关系。”然后,对久保万里子耐心解释,“我的一个大学同期,约好一起去参加外语祭。”
“前辈没和我说过。”虽然很喜欢这种温柔,但网红脸少女还是嘟起嘴,闷闷不乐地抱怨。
他没回答,只是报以歉意的微笑,又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久保正子,让社会经验远比自家女儿多的后者心领神会,防范心也降低了不少——虽然这次跟过来没有针对的意思,但此前林真秀在她们到东京的第二天就亲自送来一辆自行车,前后又发了几次考试资料,还是让久保正子觉得过于殷勤,警惕心因此更高。此时不得不暗赞一句,“真秀君果然是个正人君子,这就是所谓的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吧。”
几人当下在原地等待。林真秀抽空登录东外大官网给久保正子申请参观许可。申请结束后,桑子真帆也到了,见自己的同期身边不止有一个小姑娘,还有一名中年妇女,难免有点奇怪,但在介绍后得知是母亲陪着女儿就明白了原因,脸上露出揶揄的表情。
狡诈公务员哪会在乎,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声“我们出发吧”,转身在前领路。久保万里子反应最快,立刻跟上,看得久保正子皱起眉头,但想到来目的是让女儿更了解东外大,走在林真秀身边才听得清说些什么,眉间终究舒展开来。
桑子真帆看在眼里,有心帮同期一把,笑着招呼一起走,久保正子只能应了。四人分成两排,出了多磨站,打着伞向着东京外国语大学府中校区走去。
府中校区位于东京都府中市,属多摩地域,是东外大的主校区,2000年迁移至此。由于远离繁华的都心,这里更多大自然的气息。不过,因为片区内聚集了多所学校,并不荒僻,从多磨站到府中校区有整洁的马路、林立的沿街商铺,便利店、邮局一应俱全,除了人比市区少一点,路上的车也不多外,别无二致。
一路上,林真秀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耐心地给久保万里子介绍校区的周边情况。因为打着伞,两人间的距离不小,他说话声就比较大,让跟在后面的两人也听得清楚。
“过了前面红绿灯向右转,走五分钟就能到,所以,从学校去都心虽然比较远,但还算方便。”
“校区的东面紧贴着武藏野森林公园,学得烦闷了,去走一下,心情会开朗很多,我以前就常去。”
“如果实在烦闷,校区东南角就是调布飞行场,专营都内的离岛航线,去伊豆七岛的几个离岛散心很便利。像大岛的三原山、山茶花,还有温泉都很有名,新岛可以冲浪,神津岛有全部是白砂的海滩,三宅岛很适于浮潜及钓鱼。航线上还能看到湘南海岸和江之岛,可以远眺富士山。”
…………
介绍的同时,他也不敢冷落久保正子,来到最近的学校入口时,停在由粉、黄、绿、蓝等多种颜色喷涂的东外大英语简称“TUFS”字母雕塑前,对网红脸少女的母亲道:“校区虽然是开放式的,但南面是警察厅的警察大学校,再南面是警视厅的警察学校,没有歹徒敢在这里犯罪。久保要是在这里上学,其他不说,安全肯定有保障。”
久保正子点点头,她其实知道这些,但听到有过亲身体验的人再重申一遍更安心。
字母雕塑这里是一条长长通道的起点,或许因为外语祭的原因,这时已经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地向里面走去,一行人也随着人流前进,一边走,一边听着林真秀介绍。
“这条路是校区主道,树都是樱花树,别看现在光秃秃,等到了春天,这里樱花盛开后就非常漂亮。”
“我们学校的外语祭是日本学园祭的源头,可以追溯到1900年。现在你看到的这些告示板是外语祭的活动介绍,有讲座、话剧、舞蹈,还有各国的料理。”
久保万里子饶有兴趣地走到一排落地告示板前查看,林真秀在一边静静地等着,毫无不耐烦的样子。久保正子看在眼里,虽然没生出什么念头,却也感觉赏心悦目,桑子真帆在一边冷眼旁观,觉得越发有趣。
走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一个圆形广场,入口处有核验参加活动资格的摊位,给每个进入的人带上证明身份的纸质手环。在出示参观许可,戴上纸质手环后,一行人进入了广场。
“这里是中央广场,走到底是国际交流会馆。向左是图书馆,向右是本部管理楼,左前方的大楼是亚非语言文化研究所,再前面一点是大学会馆和留学生日本语教育中心。右前方是研究讲义楼,还有体育场、体育馆。”
他介绍完校区建筑又说起教学优势,“我们学校师资力量很充足,教授的全球14个地域27种语言几乎每种都配外教,而且还鼓励出国留学,提供奖学金,在许多国家都设有东京外语会支部,保障学生的安全。”
久保正子在认真听,久保万里子却分了心。林真秀发现她注意力其实集中在沿着内圈设置的临时摊位上,哑然失笑,看了看手表,发现11点还没到,就征求意见,“时间还早,要不先去看一下边上的图书馆,出来后再吃饭?”
久保万里子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乖巧地点点头,道:“我想吃前辈说的澳大利亚鳄鱼肉卷饼,可以吗?”
她因之前线上聊天已经熟络到无所顾忌,此时语气就带了一丝撒娇的味道,而林真秀下意识笑着回答“当然可以”隐约也给人宠溺的感觉,听得边上的久保正子心里咯噔一下,桑子真帆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一行人于是沿着中央广场的左侧通道前行,没多久,眼前出现一座四层的建筑。
“这就是图书馆,一楼是展览馆,二楼、三楼是图书阅览和外借,四楼是综合信息协作中心。”他一边说,一边带着进了楼,放好雨伞后,在一楼参观起东外大的历史介绍,然后上二楼,在开放式图书陈列架的闸机入口前停下。
“这里要刷学生证才能进去。”林真秀轻声道,“我找人问下能不能参观。”说着目光环视一圈,见一名工作人员距离很近,就挥手示意。等对方走到近前询问时,说自己和同期回母校参加外语祭,还有一个同乡后辈想考东外大,跟着来参观,问能不能通融下进图书馆。
那名工作人员仔细打量几眼后,忽然问:“是外务省的林桑吗?”
“是我。”他一怔,下意识地反问,“您认识我?”
“请进吧。”那名工作人员一边打开闸机口边的便门,一边笑着道,“林桑不是在这里做过几次经验讲座吗?”
他这才明白是什么原因,谢过之后,领着其他人进了图书馆。等那名工作人员离开,久保万里子好奇地问:“前辈,什么经验讲座?”
“学校让我来给后辈介绍国家公务员考试的经验,没想到这位记住我了。”他不以为意地答道。
前辈给后辈传授求职经验在大学中常有,久保母女都没在意,但桑子真帆却觉得机会来了,插话道:“每年讲座那么多,能有几个被记住?还不是你开的讲座每次有近一半应届毕业生来听,那位才会记得。”
久保万里子吃了一惊,久保正子也很诧异。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网红脸少女问桑子真帆,脸上满是不解。
“把所有中央省厅都算上,我们学校大概三年才能出一个有成为事务次官资格的职业官僚,最差也可以当上课长。在外务省的话,还有机会出国担任总领事、大使,拿到进入上流社会的通行证,以后妻子、孩子都能跟着享福,亲友也可以得到助力,哪个后辈不想听他的经验?”
女性对公务员体系的认识通常很浅陋,但事务次官意味着什么还是知道的,课长相比事务次官虽然不起眼,但久保义洋在县教育厅工作三十多年都没能当上课长,也可以让久保母女明白这个职阶有多难得,总领事、大使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她们看着林真秀的眼神都因此有些变了——年纪小的觉得与有荣焉,年纪大越来越觉得顺眼。
“没那么夸张。”不过,当事人却是摇头,领路的同时不忘解释,“我们学校考上公务员的很多。中央公务员中,今年有11人进外务省,9人进防卫省,3人进出入国在留管理厅。地方公务员中,5人进东京都厅、3人进琦玉县厅、3人进横滨市役所。还有6人去了国际交流基金,5人进了日本贸易振兴机构,5人就职NHK,3人就职日本邮船,和当公务员也差不多。”
久保正子正认真听,桑子真帆不动声色地又问了一句,“有职业官僚吗?”
林真秀只好闭嘴不语,颇为不解这个同期为什么今天这样纠缠于自己的职业官僚身份,却不知桑子真帆那天见过卫藤美彩后,对他的选择很不以为然——为广野早苗不平还是其次,主要是林真秀有了职业官僚身份后,已经成为东外大这一期毕业生的看板人物,娶一个高中毕业的偶像固然是私事,但难免会给人留下感情用事,轻重不分的印象,影响这一期毕业生的整体形象。
所以,当看到久保万里子明显对林真秀有好感,而林真秀也报以温柔后,桑子真帆就生出推一把的心——在她看来,这个小姑娘既然敢考东外大,成绩必然不错,保底应该能考上MARCH一级的大学,这才是职业官僚门当户对的选择,而且,同乡的话,生活习惯应该相近,未来家庭也会比较稳定,让林真秀可以心无旁骛地争取更高的官职,给同期带来更多助力。
最好还是能考上东外大,她想,前后辈结成夫妻不仅是佳话,还能将两个期别的东外大毕业生群体联系起来,加深关系。当然,考上其他领域中排名第一的单科大学也可以接受,最好是国立,比如东艺大;私立也行,比如东音大,一对夫妻都是这种学历,听起来就很有趣,可以提高路人缘。
东工大不行,工科出身的女人肯定不知道怎样照顾丈夫;一桥的也不好,商科的女人太会算计;医齿大更加差劲,忙起来和没有家一样,夫妻都是大忙人,还结什么婚?她信马由缰地编排着四大学联合中其他三家单科大学的不是,不经意间白了这个让她观感很复杂的同期一眼,让狡诈公务员似有所悟。
久保正子不知道桑子真帆在想什么,就见到林真秀无言以对,看起来没说错,不免暗赞一声真是谦逊,又感叹自家侄女实在好命,平躺着就能成为未来高级官僚的夫人。
正想着,她眼角余光中忽然有人影一闪,没等反应过来,就看到林真秀瞬间伸出手臂,而久保万里子又一把抓住。这个变故吓了她一跳,仔细看去,才明白大概是自己女儿刚才因为听对话分心了,偏偏图书馆内的楼梯是梁式,悬空的木质踏步板有点窄,一个不注意没踩稳,人就向前摔倒,还好林真秀反应快,又在边上,伸出手臂给了一个支撑身体的借力点,久保万里子才不至于摔倒。
她赶紧上前看下有没有扭伤,然后向林真秀道谢,在对方的谦逊中,又多了点感慨:不是直接去拉或者抱,而是伸出手臂让被绊到的人扶,真君子才会是这种第一反应,早百合能有一个时刻注意与异性保持距离的丈夫,实在太幸运了。
参观图书馆结束后,一行人回到中央广场。这时,雨已经停止,太阳也露出半边脸,广场上的人变得更多,甚至还有附近的居民推着婴儿车过来游玩。
林真秀履行诺言,带着人来到澳大利亚留学生设的摊位前,不过自己没上去,而是鼓励久保万里子用英语去和摊主说想买鳄鱼肉卷饼。等网红脸少女连说带比划买到,得意地拿到他面前展示战果时,报以宠溺的微笑,然后上前又买了三个,分给久保正子和桑子真帆。
久保正子接过后想要给钱,却被桑子真帆拦下,笑着对她说:“不用给,林答应过今天当金主,费用都算他头上。”
久保正子不肯,桑子真帆又道:“夫人放心吧,他可有钱了。中央省厅的课长一年收入1265万円,他是准课长级的企画官,不会低多少。几百円的鳄鱼肉卷饼,吃不穷他。”
日本人忌讳谈收入,但说的是公开信息就没问题了,林真秀也只能当没听到,还跟着说不用给钱,免得桑子真帆继续说下去,让人误以为他们之间有或有过男女关系——在日本,女性如果想和男性交往,肯定会先问收入。所以,一名女性知道另外一名年龄相仿的男性收入往往暗示了两人是交往关系。
久保正子还想坚持,久保万里子已经向自家妈妈撒娇了,“母亲以后请前辈吃饭作为回报吧,今天就不要再客气来客气去了。”
母亲瞪了女儿一眼,但也不方便再坚持给钱了,就是多看了林真秀一眼,想着自己丈夫工作那么多年都没这样高的收入,感慨还是中央省厅的职业官僚待遇好。
几个人接下来继续逛异国料理摊位。走过捷克语学生的摊位时,林真秀停下来买了一份捷克牛肉汤配蒜蓉面包递给桑子真帆。路过老挝留学生的摊位时,征求了下意见,给久保正子买了一份加了大量香料的老挝炒饭,又在边上穿着奥黛的越南留学生摊位给自己买了一份可以随意加香菜的越南米粉。
久保万里子好奇地凑过来闻了下味道,又嫌弃地捏着鼻子躲开,引得林真秀笑出声,结果被网红脸少女指着菲律宾炸春卷说:“前辈,我想吃这个。”又指着意大利蛋挞说:“前辈,这个看起来很不错。”闹腾得桑子真帆捂住嘴笑,久保正子看不下去了,连连出声制止。狡诈公务员倒是不以为意,不仅给每个人都买了一份,还加送久保万里子一份蒙古羊肉包子,孜然香气和羊臊气混在一起,生出奇怪的气味,熏得网红脸少女忙不迭地往母亲身后避让。
买好了食物后,几个人进入广场中心的临时休息处,领取免费提供的红茶,开始吃中饭。没吃两口,久保万里子就问坐在对面的林真秀,“前辈,外务省真的那么好考吗?”
这个问题让他回忆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那天,网红脸少女主动开口也是因为对外务省好奇,一点温馨不觉浮上心头,微笑着答道:“也不是外务省好考,主要是因为他们考的多半是专业职,而外务省的专业职要求是‘以语言和文化相关的知识为基础,作为特定国家和地区的专家而活跃的职业’,外国语大学的毕业生有天然优势,再加上我们学校还有省内东外大派前辈关照,录取率就更高,所以会有这么多人考上。”
想了下后,他继续道:“不过今年考上11个确实多了点,要是往年,大约总在七八个左右。我觉得可能和去年内阁制定录用与晋升国家公务员新方针,要求从今年开始,每年新录用公务员中,女性人数占比不得低于30%有关,我们学校女学生偏多,这点上占了便宜。”
久保万里子低头沉思,吃饭速度也降了下来。他看在眼里,觉得这是在认真考虑去考外务省公务员的模样,身为东外大派的成员,有义务拉后辈进来,就认真地提出建议,“考外务省其实很不错,不仅录用人数多,而且女性比例超过50%,像今年录用145人,52.4%是女性。内阁接下来几年还会继续要求增加女性录用比例,届时考上的机会更大。还有,外务省的东外大前辈多,也愿意照顾后辈。”
当然,他也不是没为网红脸少女考虑过其他选择,“不考外务省的话就去考国土交通省,虽然女性录用率只有26.1%,但一次录用的人数高达1756人,机会也不小。”
他还给了反向建议,“有些女性录用率高的,但录用人数少的,就别去考了。像个人信息保护委员会,别看女性录用率是最高的66.7%,可只录用6人。还有消费者厅,女性录用率57.1%,但只录用7人,这些都不合适。”
久保万里子一边听一边思考,就没立刻回应,边上的久保正子一则关心,二则不想让气氛冷下来,就插话进来问:“除了公务员外,真秀君还有其他建议吗?”
林真秀想了下道:“外国语其实是个比较通用的需求,不像有些专业就职范围狭窄,大手或跨国会社都很欢迎我们学校的毕业生,像今年毕业就职去向排名第一的是乐天,第三是埃森哲,第四是塔塔咨询,都是很好的会社。考上公务员的也很多,今年录用排名中,外务省排第二,防卫省排第五,东京都厅排第十。还有一些和公务员差不多的独立行政法人,像国际交流基金排第七,日本贸易振兴机构排第八。”
说着,他笑了起来,“而且我们学校女学生就职比例特别高,外务省录用的11人,埃森哲录用的10人,NHK录用的5人,全部是女性。乐天录用的17人,9人是女性,塔塔咨询录用的9人,5人是女性,就连防卫省录用的9人中,也有4人是女性。国际交流基金、日本贸易振兴机构也都是这样。所以,夫人不用担心就业问题。”
“前辈刚才说外务省今年录用145人,52.4%是女性,我以为今年录用的东外大毕业生也就五六个女性呢,为什么比例这么高?”久保万里子诧异地问,不经意间暴露出她只注意外务省的事。
“可能是专门职主要承担翻译工作,女性更合适吧。”林真秀答道。
“如果只是去当翻译,大会社也可以,而且听说收入比公务员高,也不像公务员那样加班多。”久保正子在旁插话问。
“是。”他承认,但也有不同意见,“我觉得,即便只是做翻译工作,在外务省时,涉及的领域会更广,看待事物会更深,可以开拓视野,锻炼思维。而且,外务省的翻译不只是在办公室埋头笔译,佼佼者会跟着大臣、局长,还有谈判组在世界各地参与外事活动,能见识广阔的世界,眼光和心胸都会因为这些工作而开朗许多,不管对个人职业发展还是锻炼个人素养都有利。”
“如果真进了外务省,像真秀君说的全世界跑,那也太辛苦了,个人生活都顾不上。”久保正子的思想比较传统,在晚辈面前也不需要忌讳什么,就直接说出她的想法,“万里子以后总要回归家庭,结婚前安稳工作几年,有点经验就足够了。”
林真秀不以为然,但也不好直接反驳,笑着就不再说下去,只是看了一眼久保万里子,见她低头不语,连鳄鱼肉卷饼都不吃了,就觉得这名网红脸少女或许并不愿意过她母亲说的那种平淡生活,又想起从最初到现在,自己其实都在欺骗她,一直以来盘踞心中的愧疚激发出帮助她的念头。略一思考后,有了个主意,等吃完了中饭,借着去扔饭盒的机会,拨出几个电话,确认一些事,这才回来,带领着一行人继续参观。
按照原先的打算,下午首先去研究讲义楼1楼101教室观看每天下午都会进行的舞蹈节表演。12点,肚皮舞部表演开始,在深秋寒冷的空气中,阿拉伯语专攻的学生穿着精致的女性服饰,露出小腹,随着异国情调的背景音乐快速有节奏摆动臀部和腹部,显露出性感妩媚的姿态。
12点25分,表演结束。离开教室后,林真秀建议去听一次讲座,感受下教授讲课的氛围,而且所有讲座都在隔壁102教室进行,连楼都不用出。久保母女觉得有理,桑子真帆也没意见,就都同意了。看了下102教室门口贴的讲座时间表,最近一场是青山弘之教授主讲的《逆立ちしたイスラーム原理主義によって何が見えなくなるか?宗派主義がもたらす中東の混乱》,要到13点才开始,他们就先在一楼大厅逛各种有趣的小摊位。
看了几个摊位后,久保万里子去了一个挂着“用世界文字写的我的名字”横幅的摊位,排队后得到一张用各种异国文字写着她名字的纸,上面不仅包含27种东外大现有的学科语言,还有几种罕见的文字,如古埃及圣书体。
她看不懂除汉字和拉丁字母之外拼写的名字,就找林真秀问写得对不对,可狡诈公务员除母语外,只懂英语、汉语和朝鲜语,这么多外语写的名字中就谚文能帮着读一下音,结果被嫌弃了。桑子真帆主动上前助拳,找出捷克语和都属于东欧语学科的波兰语和俄语拼写的名字,读给她听发音,把自己在网红脸少女心中原先的印象给扭转过来,还开心地说要把这张纸装裱下,挂在自己的房间里。
接着,久保万里子又去“试着穿吧☆民族服装”摊位,询问有没有中国的民族服装,说的时候含羞带怯地瞥了林真秀一眼。摊位上的中国语专业学生听后,拿出一件短旗袍,但被狡诈公务员制止——旗袍需要贴身穿,有些不卫生,而且日本人对中国传统服装的刻板印象也与实际根本不符。
在他摆出直系前辈的身份后,摊位上的学生像是遇到知音一样郑重其事地拿出一件藕色碎花唐风襦裙汉服,虽然满满的影楼风,绝对是在中国电商平台上买的便宜货,但总比旗袍像样,而且可以直接穿上,他这才点头。接着,又拜托桑子真帆带久保万里子去一间专门用于更衣的教室。等换好衣服出来后,虽然披肩发有些让人出戏,却也能令人惊艳,连久保正子都觉得自家侄女的口头婚约者眼光不错,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还让林真秀给她和女儿拍了合照,发给丈夫和小女儿。
眼看讲座快开始了,狡诈公务员有意无意引着其他人跟着自己逛到研究讲义楼的正门口附近。没一会儿,当见到有一群人走进来后,他仔细看了几眼,低声对久保万里子说了一句“跟我来”,随即迎上去,到了近前,从容地用英语向走在最前面的一名中年女士打招呼,“GooddayHerExcellencyCheaKimtha.Nicetoseeyouagain.”
“Nicetoseeyoutoo.”那名中年女士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回道,和她并肩而行的一名中年男性和尾随在她身后的几个人也跟着停下来,看向林真秀。
“Excuseme,butIdon‘tthinkwe‘vebeenproperlyintroduced.Couldyoutellmeyourname”紧接着,那名中年女士略有些疑惑地问。
“Letmeintroducemyselfplease,mynameisHayasiShinsyuu,SeniorCoordinatorofCulturalAffairsDivisionofMinistryofForeignAffairs.lastyear,WehavemetatSakuraScienceExchangeProgramofMinistryofEducation,Culture,Sports,ScienceandTechnology.”他答道。
那名中年女士微一思索,脸上浮现笑容,伸出手来,热情地道:“GooddaySeniorCoordinatorHayasi,Nicetoseeyouagain.”
两人顺势寒暄起来,说了没几句,林真秀将久保万里子叫过来,给两人互相介绍,这个举动把距离稍远一点的久保正子给看愣了。
她原先和桑子真帆一直跟在后面,看到林真秀忽然加速上前和人打招呼,就停下脚步不上前打扰。这时见万里子被叫过去,虽然对方带着笑和自己女儿说话,不像有恶意,但心下还是有点不安。她学历只有高中,英语更是当了家庭主妇多年后全忘光,只好悄声问桑子真帆,“桑子桑,那位和万里子说什么?”
桑子真帆一直在凝神倾听,这时低声回答:“也没说什么要紧的事,林刚才说和朋友一起来,所以对方现在就礼节性问候了下令嬢。”
“桑子桑知道那位是谁吗?看起来和真秀君认识?”她又问。
“听林向令嬢的介绍,好像是柬埔寨驻日本大使谢金塔阁下,今天来参观外语祭,刚和校长结束会谈,现在来听讲座。之前大使馆官员请求过外务省文化交流·海外广报课帮助他们向JST争取增加分配给柬埔寨的樱花科技计划名额,所以林和谢金塔阁下在文部科学省的相关活动中见过一面。”桑子真帆用不太确定的语气答道。
“大使?”久保正子有些惊讶,仔细打量下对面,怎么看都觉得不起眼,但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像是在质疑,委实失礼,赶紧补救,“我还以为大使都是穿着黑西装,满脸严肃的男性高官呢,也没想到还会这样客气地和真秀君还有万里子交谈。”
桑子真帆心中一动,尝试开始帮同期助攻,“女性大使并不少见,现在米国驻日本的大使卡罗琳·肯尼迪桑就是女性。”
作为NHK新闻节目的播音员,她对国际政治还算了解,随口举了个例子纠正错误看法,接着道:“谢金塔大使对林客气,一个是外交礼仪的原因,一个是他曾帮助过大使馆,还有一个是因为知道林是职业官僚,十几年后就能出任大使。从他的大学专业看,去东南亚的概率不低,说不准就是去柬埔寨,届时,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影响到日柬关系,所以,就算他现在只是一名企画官,也不会怠慢。”
久保正子大为惊讶,连视线都从女儿身上转回来了,看向桑子真帆,发出疑问,“真秀君四十多岁就能当上大使?”
“是啊。”托同期之间曾经讨论过的福,桑子真帆大致知道林真秀接下来的晋升时间节点和可能的路线,答道,“大使是中央省厅局长级官僚才能出任的职务,驻大国的大使由资深局长级官僚担任,驻小国的大使由浅资局长级官僚担任。林去年晋升准课长级的企画官,再当一任准课长级的室长和两任课长、两任局次长,就能晋升为局长级官僚,有资格担任驻小国的大使了。按照三年一晋升的惯例算,加上剩下的两年企画官任期,一共需要十七年。他现在二十七岁,届时只有四十四岁。就算遇到点波折,也不过多用几年时间,无论如何,五十岁之前就能晋升为局长级官僚,出任大使。”
久保正子听得有点咋舌,感慨着道:“以前知道真秀君前程远大,但也没想到四十多岁就能当上局长、大使。”
“是啊。”桑子真帆顺势添把火,“我们同期之间还在说不知道哪个姑娘那么好运气能和林结婚,三十多岁就可以被称为‘夫人’呢。”
久保正子顿时想起自家侄女,生出一点与有荣焉的感觉,看在桑子真帆的眼里,以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越发坚定了推波助澜的决心。只是,没等她继续说下去,对面的交流已经结束,林真秀带着久保万里子和谢金塔以及边上东外大陪同的工作人员一同进了102教室,在前排落座。这两人赶紧跟着进去,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也没心情听讲座,就关注着前面有没有发生变化。
不过,接下来完全是波澜不惊。没一会儿,青山弘之进了教室,开始他的讲座。等结束后,谢金塔和陪同的东外大工作人员上前表示感谢,又简单交流一番。林真秀带着久保万里子也凑过去礼节性地恭维了几句,然后告辞离开,来到教室外和久保正子、桑子真帆汇合。
等两下碰头后,久保正子问女儿刚才和谢金塔谈了些什么,得到的回答和桑子真帆说的差不多,听起来像是一次普通的社交,这才放下心,颇为高兴地道:“你运气真不错,能和一名大使面对面交流。”
久保万里子下意识瞥了一眼正在和桑子真帆说话的林真秀,心道:“才不是运气好呢,是前辈给我找来的机会。”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回忆起讲座即将开始时耳边传来的沉稳声音,“看到了吗?即便是在男性占绝大多数的政界,女性也可以当上大使,可以占据一席之地,而不是必须回归家庭。你刚才和谢金塔大使用英语流畅沟通,有没有感觉到学以致用带来的喜悦?我觉得,无论你最后做什么选择,在之前都应该多走走,多看看,去了解下世界有多么广阔,去感受下为了实现自我价值而奋斗的过程,不浪费这十几年苦学。那么,当你未来回首往事时,才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感到悔恨,即便最后回归家庭,也有值得回忆和骄傲的地方。”
“前辈真是太優しい了。”网红脸少女咬着嘴唇,只觉得满腔甜蜜充斥心头,按耐不住就想向世界倾诉自己现在有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