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灼只在黎县生活了短短五年,不常出门,后来又改了名。
王睿只知道黎县出了个大明星,但不知道是她,大姨也从来没有说过。
乍然一见,猛吃一惊。后面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磕磕巴巴几句,晕晕然离开。
奔波一天,宋知灼已经累了。王睿离开以后,宋知灼便自行将行李推门拖了进去。
房子极大,有一个客厅两间客房,光卫生间都有好几十平,所需所用一应俱全。
宋知灼挑了一间有阳台的卧室,本以为这样累了一天,今夜肯定能睡个好觉,可失眠并没有因为换一个地方就好转。除了下午躺在院里那片刻时间,到晚上,这大又柔软的双人床任她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
凌晨深夜,微光亮起,宋知灼睁开双眼,看向夜里唯一的亮源。轻柔的歌声旋即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手机电源充足,歌声不止不歇。宋知灼并不想接这个电话,但她知道,不接电话它便不会停止。
一个循环之后,又进入到下一个循环。
直到宋知灼伸手拿起手机,滑动手机上的闪亮的绿键。
“荣总。”
宋知灼率先开口,低软的声音透过手机听筒传入对方的耳中。
四周无物空旷,仿佛全世界只剩她一人。
“怎么现在才接我电话?”
荣晟的冷着声,语气里透着质问,大约是喝了一些酒,还能听出些许的烦躁。
不待宋知灼开口,荣晟继续,似一夜的郁闷终于找到出口,荣晟并不客气:“今夜的晚宴,你怎么没来?”
宋知灼的手倏然握紧了手机。
她迟迟没有回答。
“说话。”
坐惯了上位,荣晟的声音不怒而威。
宋知灼甚至能想象出他此时冷怒的模样,充满锐利的双眼。
“我刚才睡着了。”
在荣晟的逼问下,宋知灼终于回答。
却只回答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真正需要解释的那个,未加理会。
隔好一会儿,那头没有声音。半晌,才听荣晟笑一声。
他放低了声调:“你最近很不听话,棉棉。”
宋知灼握着手机的手紧到没有知觉。
“总是搞一些小动作来惹我不开心。”将那些多余的心思掩去,荣晟恢复平日的模样,声音不辨喜怒,“你从前不是这样,我说什么你做什么,所有的艺人里,你是最乖的。现在却总和我唱反调,不得不让我怀疑,你是不是故意。”
她怎么会是故意,她只是厌倦,厌烦,甚至厌恶,极度恶心。
独自一人的房间里,宋知灼垂下眼眸,缓了口气,轻声开口:“荣总,我回江城是为了给我外婆迁坟。”
“宴会每月都有,但我外婆迁坟的事却不能再拖,我平日里忙,多少年了,她死后葬在黎县,我一次也没有回来。”
宋知灼反问他:“荣总,你该不会连这也不让吧?”
迟来的解释并没有立即得到荣晟的宽恕,好一会儿,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似在分辨宋知灼这句话的真假,半晌才开口:“怎么会?外婆的事当然应该先解决,你向来最有孝心。”
这一关总算过去,宋知灼轻轻松一口气。
“这次宴会就算了,陆家那个最终还是没来,的确也没那么重要。不过……”荣晟微顿,沉冷的语气中不乏警告,“你让我等你那么久,不要以为躲得过这次,就能躲过下次,棉棉,你知道,我已经没那么多耐心可以再等。”
隔许久,宋知灼应一声:“好。”
荣晟先挂了电话。
十七岁时,宋知灼被荣晟挖掘进到娱乐圈,荣晟一直是将她当做商品一样的对待,极力挖掘她身上所有的潜在价值,为公司挣钱。
近两年,他才逐渐对她表现出一些其他的想法,这也是她想离开樊星娱乐的最根本原因。
荣晟年约四十,他这个年龄放在娱乐圈里算不上很大,曾有一段婚姻,现离异单身,六岁的女儿前妻在带。多金富有,出手阔绰,资源富足,在圈里,不管已婚还是单身,他向来是许多女人追捧主动奉献殷勤的存在。但这些女人里,并不包括宋知灼。
见多了娱乐圈里的肮脏污祟,利益交换,她宁愿荣晟永远只将她当做一件商品,那么,她也能安心在梵星多待合约剩下那几年。
荣晟的强势像是压在头顶上的一座大山,接完电话,宋知灼心里沉甸甸像要喘不过气来。
睡是更睡不着。
宋知灼开了灯,干脆从床上起身。
九月的黎城,夜晚已经开始转凉。宋知灼没有看天气预报,不知今夜有雨。
海边的雨一般都与风相搭,在屋里没什么感觉,出到室外,便见花草东摇西晃,树枝摇摆,今夜的风不小。宋知灼身上只穿一件睡裙,被风吹得东摇西摆,裙角翻飞。
按理说,这样的天气,又这样的深夜,不应该再出门。可架不住宋知灼此时心情极度烦郁,不想只待在屋里封闭的空间。
第一天来,宋知灼找不到伞,也没想去找。风看着挺大,雨却下得一般。
院中通庭廊,廊上有屋檐。今天来时,宋知灼见到庭廊经过处有小桥流水,尽头是池塘。只是跟着王睿进来时,一路往前走,没有细瞧。
度假村幽静,王睿说过,东边只住两个客人。一个是她,另一位便是隔壁。她朝着隔壁看去,隔壁闭门锁户,早已经睡着。
深夜无人,即便穿着睡衣,应该也不会被人撞见,索性没再想那么多,一下冲进雨里。
雨水冰凉,绵绵密密全都淋在了身上。宋知灼穿的吊带睡裙,睡衣雪白,长及小腿,脚步轻盈,像暗夜的精灵穿梭在雨间。
她没有立即上回廊,顺着小道往前。雨落在身上,反而浇熄内心的焦躁,她需要这片刻的平静,不然恐怕立刻崩溃。
应该感谢这雨,下得正是时候。
度假村的主人不吝啬花钱,隔着不远的一处就有一盏灯。
在雨间,宋知灼走得并不快,但仍感觉只没过多久,经过拱桥,穿过庭院,再转弯,便到了尽头。
原来这段路并没来时感觉那样路远。
宋知灼正想着,走过最后的小道,小道两旁有茂密的矮树,将两侧的视线遮挡,宋知灼一路走到底,一处枝丫探出,她弓了下腰。穿过去后,眼前豁然开阔,才刚想跨上台阶上到亭子里,抬头便见,亭里正中央已经坐着一个人。
亭子边缘有长凳,中央空荡无物,他是坐在轮椅上。
侧对着她。
亭里没灯,灯都在亭外。被阴影掩盖上半身,宋知灼一时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只见灯光照亮处他搭放在椅上的手,骨节分明,格外修长。
宋知灼脚步稍稍一顿,顿时想起来时王睿的嘱托,隔壁住着的客人喜好清净,请勿打扰。
她着实是吃了一惊。
谁能知道,他竟半夜不睡还来这里呢?
一时间,宋知灼不知自己究竟该进还是该退。
上去就是打扰,离开心有不甘。
来都来了。
许多念头一闪而过,却不需她再多纠结,只因她还没有动作,庭里的人已听见动静转过头来。
这时宋知灼定眼才依稀看清,原来他另一只手里还握着手机。
四目相对,两相静默。
好半晌,她终于后知后觉,她现在的惨状。
长发结成一缕一缕,打湿的衣裙贴在身上,曲线毕露,方才的享受与放纵,在被另一个不相干的人见到时,变成说不出的狼狈。
强烈的羞耻感来得猝不及防,从只穿着拖鞋湿透了的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
从出道以后,宋知灼已经很少再有这样的感觉,像一只被扒了毛的落汤鸡,被迫示众。
恨不能当场打个地洞钻下去。
可到此时,退也不能退,只能强忍。
他看向她,却不说话,他早在这里,她才是外来者,还得由她来开这个口。
“我不知道有人在这儿,都已经这么晚,打扰了。”
过于狼狈羞耻,脑袋也全成空白,宋知灼都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胡言乱语,语无伦次。可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雨越下越大,暴雨如柱,全都淋在她的身上,宋知灼被雨砸到缩肩,湿发全贴脸上,毫无形象可言。
连天都不帮她。
而他,却在这时收回视线。
“今天就说到这里,时间太晚,有事明天再谈。”
陆清衍对电话那头的人说。
沈拓今天刚从国外飞回,倒时差睡不着觉,大半夜打电话给陆清衍,没想到陆清衍居然接了,还聊那么久。
好不容易找到人陪聊,沈拓怎么肯轻易放过。
“我刚才好像听见女人的声音。”沈拓感兴趣问,“半夜三更,难道在你身边藏了个女人?”
陆清衍视线再度从亭下只穿一件单薄睡衣,睡衣却全贴在身,被大雨淋到湿透的女人身上扫过,半句声语调都没变,回答:“你的错觉。”
挂断电话。
他的声音如数传入宋知灼的耳中,如清透的泉,冷静沉着,不急不缓。
宋知灼等不到回应,自然不会傻傻站在亭外一直淋雨。
跨步上前,正要走上亭子,便见亭内的人电话打完,将轮椅转动,未置一词,直接便离开。
宋知灼上去后只见到他离去的背影:“……”
因这个插曲,宋知灼在这一处也没多待,失了兴致,浑身又淋湿,不到两三分钟,待庭廊上那人走远看不见,便想回。
离开时同样是走庭廊,走几步后,忽而看见,转角处立了一把伞,位置十分显眼。
外面的雨大如豆,风吹树摆,只那一把伞,还孤零零在那里,似是在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