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收拢了翅膀,用爪子抠在同伴的身上,把脑袋埋进了羽毛里面,就这样一层又一层的叠了上去。
这个黑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还在增长,已经完全看不到包裹在其中的唐纳德了。
按照原先的计划,齐青崖是打算上船之后便立马杀死唐纳德的。
但当他看到那成群结队的乌鸦听从唐纳德的命令,性情大变,甚至一定程度上违反了生物本能之后,他改变了这个想法。
动物心炁的不可控事件现在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而且已经普及到了乌鸦这种城市里面最为常见的鸟类身上。
他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在唐纳德的时候发生了。
津门这片土地自从洋人踏足之后,一天都没有平静过,现在似乎要变得更加危机重重了。
但是唐纳德有办法操控动物心炁,那么肯定不能就这么便宜的让他死了。
所以齐青崖选择暂时先留他一条命,把他交给姜维克处置。
说干就干。
本就快要散架的广告飞艇在乌鸦群不计代价的涌入之下更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齐青崖脚下已经出现了失重的悬空感觉,于是他干脆继续加大了滑翔翼的马力,朝着船舱更深处迈脚。
木屑满天飞,分不清是他撞碎的,还是飞艇自己脱落的。
只是两步,齐青崖便已经来到了巨大黑球的面前。
他一伸手,金属手臂便撞破了这不堪一击的乌鸦群。
但是刚刚被齐青崖驱散,它们立马又聚拢了过来,似乎就是不想让他碰到唐纳德分毫。
“跟苍蝇一样烦人。”
若是他没有驾驶机甲的话,这些数量已经锐减了八成的乌鸦对他来说算不上威胁,但也足够麻烦。
只不过现如今显然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他根本没有任何留手,任凭那些发了狂的乌鸦撞击在手臂上,变成了一滩滩肉泥,依旧没有丝毫动摇地向前伸手。
直到碰到了唐纳德的身体。
齐青崖小心控制着相较于钩索来说,略显简陋的几个关节手指,把眼睛里面充满了愤恨神色的唐纳德给攥到了手里面。
莫斯曼机甲设计之初,并没有考虑过驾驶员会用手臂去完成高精度的操作。
所以只是配备了基础的手部配件,几根仅仅有两个关节的铁棒子,说是手指都有些名不副其实。
唐纳德就像是被钳子钳住一样,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凌乱的像鸡窝一般,脸色也憋的发紫。
他拼了命的吹动着嘴巴里面的口哨,尖锐的哨声就像是蒸汽火车的鸣笛一般,连续不断的响个不停。
然而这些被催动着失了心智的乌鸦,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前赴后继的涌来,也对齐青崖起不到任何阻挠的作用。
见到目标已经被自己捏到了手上,齐青崖便不做耽误。
他一转身,面朝着高塔方向,然后狠狠的一蹬脚。
这一股力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广告飞艇应声而裂,船舱和气囊彻底分裂开来。
前者变成了碎片坠落,后者没有了重力的约束,宛如巨型气球一般缓缓升空。
齐青崖背后的滑翔翼喷射出了大量的白色蒸汽,在灯光的映照下,仿若长了一对光柱构成的延长翅膀,在漆黑的夜色中十分显眼。
以至于抬头的人们,根本都看不到被他拎在手上的宛如小鸡一般的唐纳德。
在剧烈的风声呼啸中,乌鸦仍旧跟在机甲的后面紧追不舍,唐纳德却被迎面而来的劲风给吹的张不开嘴,也就无从发出哨声。
他那睁大的眼睛,眼看着机甲带着自己就像是力竭的飞鸟一般,摇摇晃晃的朝着高塔撞去,心里面不由的一紧。
难不成这人想带着自己一起撞墙?
但紧接着,机甲手部疾射而出的钩索,把他的思绪瞬间拉了回来。
尖锐的瓣头结结实实的钉在了高塔约三分之二高的位置,齐青崖的身子在绷直的锁链引导之下,和高塔堪堪相错而开,就像是钟摆似的,在夜空中画出了一个大大的弧线。
优雅的简直像一个在高塔上跳芭蕾舞的黑天鹅。
就在机甲处于另一侧的最高点时,齐青崖果断的解开了瓣头的支撑,然后借着这股子抛击的力量,朝着法岚租界的西侧滑翔而去。
还没赶到现场的三十八师驻军们目瞪口呆着看着远处天空上的这一幕。
虽然莫斯曼机甲在他们眼中就像是鸟儿一般大小,但并不妨碍他们感受到驾驶员操作的精妙。
向来和笨拙两个字分不开干系的陆地型机甲,竟然还能如此灵活?简直就像是杂耍一般!
然而短暂的震惊也没能让他们停下脚步,士兵们很快便把注意力收了回来。
因为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不去干涉任何机甲的任何动作,而是一定要把英格里人全部收押。
特别是那个满头金发的唐纳德。
所以天空中的齐青崖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挠,他选择的方向也是和那四具冲向海面的机甲正相反的西方。
那儿是正儿八经的津门郊区,除了盐田之外,便是零零散散的田地。
住户远隔
,人烟稀少,到处都是可以隐匿身形的地方。
天上的精彩好戏似乎暂时告一段落,然而津门的今夜不眠注定才刚刚掀起波澜。
一直到齐青崖消失了十几分钟以后,齐柏林公司紧急上升的两个中型飞艇才安排到位,用牵引的办法将瘫痪的路易斯飞艇重新拉回了高塔之上。
幸亏英格里人舍得在唐纳德身上下血本,花大价钱租赁了这艘搭载着最新气囊技术的飞艇。
否则就夜魔的那一枚炮弹,就足以波及到气囊,让整个飞艇在几秒钟之内就被火焰吞噬殆尽。
到时候除了像何大校这种拥有五阶心炁的高手,其他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变成一捧焦炭。
不过相较于身边崔德林的慌张和颓丧,何冲倒是大大咧咧的又叼起了一根烟,心情莫名其妙的更加兴奋了。
自从莫斯曼机甲进入到他的视野之后,他的眼睛便再也没有挪到过其他地方。
仅仅是短短几分钟的观察,他便大概摸清楚了莫斯曼机甲的设计理念和基本构造。
这是什么天马行空的设计!
滑翔翼搭配钩索,让这具级机甲拥有远超同级别陆上型蒸汽机甲的机动能力。
虽然相较于可以独立飞行的级机甲来说还是受限颇多,但却已经颠覆了传统级机甲的能力上限。
而右手的喷火器,也保证了莫斯曼机甲的伤害能力。
虽然不知道其燃料是由什么构成的,但绝对比装上一仓的弹药要轻得多。
最关键的,是这具机甲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出现过,今天晚上是首次露面。
何冲虽然对机甲背上的阿瑞卡涂装持怀疑的态度,但现如今世界上能够研发设计并且制造出这种机甲的国家可不多。
老牌强国英格里算一个,后起之秀阿瑞卡算一个,当然觉醒之后的荣国也算一个。
只不过英格里如今正在走下坡路,重心早就没有放在机甲研究上面了。
而荣国若是有这种机甲,恐怕早已经派上了北方的战场,堂堂登场彰显国力,绝对不会藏着掖着,然后以这种见不得光的方式露面。
所以最大的嫌疑,还是阿瑞卡。
三十八师的士兵们早已经封锁了紫竹林广场上所有没来得及离开的人们,他们原本以为唐纳德会在飞艇之上,可一直等到顶头上司何冲出现,也没有看到那头黄毛。
于是乎临时接替何冲职位,执行曹仲衫命令的军官脸色立马变得极为难看。
他顶着高塔上的风走到了何冲的身边,提心吊胆的开口吼道。
“大校,唐纳德呢?”
何冲没好气的指着齐青崖消失的方向。
“喏,十来分钟前,他当着你们的面飞走了。”
“什么?他被机甲带走了?”
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如同便秘似的难受表情。
何冲见状,从他嘴巴里面问清楚了曹司令的命令。
于是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在了那人的后脑勺上。
“我手下怎么能有你这种蠢货?”
“听我命令,全体都有,把这儿的烂摊子交给警察,我们即刻向西进发,呈放射状散开。”
他站在高塔上,远眺着一片漆黑的西郊。
“那么大个机甲只要落地,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都给我去追!”
......
何冲说的没错,已经在密林里面降落的齐青崖操作再怎么细致入微,也无法控制着那重达数吨的体重不留下任何痕迹。
但齐青崖却是早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
在津门的西边,多的是大大小小的蓄水库,和纵横交错的人工开凿的排水河和减河。
这些原本用来给海河、子牙河、大清河等主干水系减轻汛期负担的河道,构成了通往大海的细密网络。
一具蒸汽机甲虽然在天上的时候格外显眼,可一旦放平之后躺在油布底下,就只不过是让运输货船多吃水一些罢了。
齐青崖带着唐纳德一路狂奔到了邓家沽水库,那儿有着早已安排好的船只。
上面等着的,正是最近几天都没有露过面的杜若洲。
莫斯曼机甲进津门的时候不必太过小心,可今晚一过,无疑“名声大噪”,想要把它悄无声息地运回去,所有地方都要考虑周到。
比如汪执和叶麻一看就是海盗模样,太容易惹人生疑。
而蔡沅江在双屿湾一直是顶着蓝海商会头衔办事的,津门这个地儿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不得不提防有人认得他。
但杜若洲一直远在高句丽半岛,而且挂的是已经被夜叉“覆灭”的蓝帆商贸的牌子。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最佳人选。
此刻她毫不讲风度的蹲在空无一人船舷上,嘴巴里面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拔的芦苇芯儿。
听着耳边越来越响的震动声音,那双无聊至极的眼睛里面,终于是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
“终于来了,害我喂了半晚上蚊子。”
莫斯曼机甲在片刻后,完整的出现在了杜若洲的眼前,可她却隐约的看到机甲就像是披着一条黑色披风似的。
“怎么还带着一
群鸟?”
这条停在水库山坳里的大船上只有杜若洲一个人,船工们都等在前面闸口处。
齐青崖轻手轻脚的把机甲在船上熄火放好,然后麻利的从机舱里面钻了出来。
这些乌鸦还有几十只之多,可它们却只顾着不停的去撞击着钳住唐纳德的铁手指。
有两只倒霉的,误打误撞飞到了齐青崖的前面,却被他十分随意的挥掌拍死,然后对着杜若洲说道。
“我屁股后面肯定有追兵,所以辛苦你带着机甲出海从大沽口兜个大圈子绕回去。”
“说什么客气话。”
杜若洲摆了摆手,开始给莫斯曼机甲披上油布。
齐青崖也搭着手,莫斯曼机甲很快又变成了一块儿不会动弹的金属疙瘩。
还剩最后一点油布没有盖好,走到一直被捏着的唐纳德身边,齐青崖伸出手拍了拍机甲的手腕,手指应声而松。
见到唐纳德重获自由,这些乌鸦也收敛了脾气,开始在唐纳德的头顶不断的盘旋着。
齐青崖并没有像袁通海那般威胁着唐纳德,而是淡淡的看着他。
“走吧,带你去见个老朋友。”
“老朋友?”
唐纳德听出了齐青崖的言外之意。
在津门能称得上是他朋友的人少之又少,老朋友更是凤毛麟角。
他咧嘴一笑,眼睛里面满满都是不屑的神情。
“他只不过是我的造物之一罢了。”
“随便你怎么说”齐青崖朝着岸边一伸手,“但现在你得听我的话。”
虽然没有了机甲的威胁,但唐纳德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既然拥有着驾驶级蒸汽机甲的能力,那么也绝对不是自己可以反抗的。
杀死头顶上的几十只乌鸦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顺手为之的事情。
而听他的意思,竟然是想让自己回到英格里租界。
这样一来的话,自己留下的那些后手就又都可以派上用场了。
唐纳德的嘴巴里又发出了一声尖锐哨响,头顶的乌鸦顿时四散高飞,在夜色中成为了他的眼睛。
他欣然接受了齐青崖的建议,伸出手把凌乱的金发超后一拢。
“那么,我们该朝哪个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