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督察的猜测似乎出现了偏差,方益谦并没有选择等到第二天,甚至没有选择等到下半夜。
他仅仅只是看到墙上的钟表时针转到二十二点的刻度,便从闭目休息的状态里面清醒过来。
督察组虽然只是王督察他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露面,但方益谦不相信他们没有后手,所以仅靠他自己的力量肯定是无法安全逃脱。
但狡兔三窟的方益谦又怎么可能光靠着关蒺藜这一帮干脏活的黑手?
虽然没有了明面上的手段,但只要他方益谦一天没有被定罪,那么立于津门海岸上百年的方家就一天不会散。
纵使早已经处处受到监视,可总还有连为死去的儿子报仇都藏着没用的手段。
咕咕咕——
和关蒺藜的暗号如出一辙,只不过音调有了少许变化。
鸟声随着夜风传出去老远,不一会儿便有了回应。
咕咕咕——
培养一个从未露过面的心炁高手,对于方益谦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无非是找棵好苗子,再寻个好师傅,几十年如一日的让他闷头苦修。
但是为了让他心无旁骛不与外界接触,死心塌地的愿意为自己做任何事情,却是花了方益谦很大的功夫。
杀死他的亲生父母,把自己伪装成救命恩人只是锦上添花,派去一个女子让他动心动情再杀死在他面前,才是让其心存死志的重要原因。
他原本以为这个人永远派不上用场,但现在看来,自己的未雨绸缪在关键的时候能救自己一命。
那一切谋划便是值得的。
方益谦并没有着急,他双手搭在腿上,从小拇指到食指极有规律的上下起伏,敲着膝盖。
片刻,和关蒺藜一模一样的姿势,动作却要比他轻盈的多。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就像是跟着风一起挤进来似的,跪在了方益谦的面前。
“家主。”
方益谦轻轻恩了一声,便立马站起身来,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极为干脆的便朝着窗户走去。
“走。”
......
昨夜的大事件似乎永远的停留在了昨夜,今晚的津门仍旧是那个纸醉金迷通宵达旦的津门。
齐青崖此时正双手垫在脑袋下面,躺在蓝海商会楼顶办公室的沙发上。
隔着那扇擦得一尘不染的窗户,眺望着大沽口的方向。
几个月前,他也正是从这里出发,放出了“让津海也看看我齐青崖”的嚣张话语。
几个月后,踏浪而归的他总算是能够悠哉悠哉,试图等着某位人的行动,好帮他向洪豆浓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就是并不是津门所有惊天大事儿,都是由他齐青崖一个人干的。
但显然洪豆浓并不领情。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办公桌后面,批阅着申请,核对着账目。
最近新接手的火油工厂由于给工人涨薪加福利,所以账面上的数字不太好看,可她却依旧连续批了好几个款项申请。
而蓝鳍机车也开始大范围的铺广告。
什么报纸,飞艇,一个也没落下,正在为三天之后的正式发布会做铺垫。
光是这两件事儿,大小账目林林总总加起来就不少。
更遑论蓝海商会的核心生意,天水“贸易”,也即将重新运行。
船队的开支不是一笔小数目,但钱总归还是好解决的事情,最关键的是其中事情多如乱麻,她也放心不下。
诸如人员的安排、海关的打点、海盗的风险,战争的影响,都得考虑到,最起码要做出一套备用的紧急方案。
她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上面,一刻也不敢耽误。
不过洪豆浓总觉得事情虽多,她却比平日里要来的更加轻松。
哪怕是她的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桌上的纸张,但只要知道齐青崖正陪着她,这就比任何安神补脑的补品要管用的多。
终于是把最后一条账目看完,洪豆浓合上了账本,把笔放下,站起身来。
她十分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脸上的疲惫却一扫而光。
迈着腿走到了齐青崖的身后,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你动作倒是快,脚行还没发现洋人的踪迹,倒是让你先找着了。”
“碰巧遇见。”
“他果真对国术协会没有恶意?”
“没有,他也勉强算是一个熟面孔,虽然我并不了解他为人做事是什么样的德行,但可以肯定的是,国术协会对他来说绝对没有任何利益纠葛。”
“他犯不着千里迢迢来和国术协会作对。”
听见齐青崖这番话,洪豆浓终于也是放下心来。
她倒不是害怕自己的投资被人破坏,而是担心万沐春的安全以及她的心血再有波折。
自从齐青崖这次回到津门之后,洪豆浓和万沐春之间的关系却是愈发紧密了些。
对于她们来说,国术协会的事情只是一个纽带,股东和被投资者的关系也只是一个桥梁。
洪豆浓知道齐青崖和万沐春的事情,而万沐春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没有察觉到?
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即便如此,能够把蓝海商会这么大一个摊子管理的井井有条的洪豆浓,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和万沐春相处。
走得太近吧,好像显得自己有些廉价。
管的太多吧,好像显得自己想要抢话语权似的。
可是像南方拳师这种事情,洪豆浓不得不操心。
所以反倒是这种朋友加生意伙伴的双重关系,让她能名正言顺的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帮助万沐春。
当然,万沐春也是有这种想法。
只不过国术协会才成立了几天的功夫,只是一株刚刚发芽的小苗,还没到开枝蔓叶的时候。
不过一旦搭上了已经停到门口的好几趟快车,那么不论如何,万沐春也绝对会把蓝海商会和国术协会牢牢的绑在一起。
洪豆浓把头靠近了齐青崖的耳朵,吐气如兰。
“那他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是想找方直孺的麻烦,只不过一个外乡人没有线索,只能胡乱的去碰运气。”
“幸亏他遇见了我。”
幸亏是遇到了齐青崖,李斯特心里面这样想着。
他手上拿着一面标记的明明白白的地图,连军营里每天送去多少食物,推断出来有多少人,都清楚的写着。
靠着他那五阶心炁,悄无声息的趁着夜色摸到了大沽口军营的外边。
今天月明星稀,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潜入的好时机。
白茫茫的沙滩一片,波粼粼的海面无边,灯塔长明,炮台永矗,海风把咸湿的气息灌进了李斯特的鼻子,似乎在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
李斯特也没想着能够一晚上就有所收获,这次来纯粹是提前踩点。
毕竟白天齐青崖让人把地图交给他的同时,也没有丝毫隐瞒的把有关于方益谦的所有情报都告诉了他。
齐青崖当然做不出来坑蒙拐骗的事儿,清清楚楚的告诉了李斯特方益谦的实力和地位。
也同时把三河岛清修会曾经在津门有多威风,一字不差的全部说给了李斯特听。
当然,有关督察组的事情也没落下,好让李斯特自己有个清晰的判断。
这儿看似松松垮垮漏洞百出,实则是个龙潭虎穴危机四伏。
所以李斯特压根不急这一时。
他准备再多花些时间,计划好潜入路线和撤退路线,再做足充分的准备。
一旦杀死方益谦之后,能够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走水路显然是行不通的。”
李斯特站在一块凸起的礁石上,远远的看着黑灯瞎火的港口里,那几艘零零散散停靠着的船舰。
常年在海上混的人,哪怕不清楚船只的具体型号和参数,但光从其外形和烟囱的数量,也能大概推断出这艘船的性能。
他不可能在津门找到一艘速度比这些军舰还要快的船。
“只能先回到津门,伺机南下。”
若是往北走的话,一离开津门,他这副洋人面孔便十分扎眼,恰逢北方战事逐渐升级,他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到时候别阴沟里翻了船,被当成间谍抓了起来,那就没处说理去了。
而南方,则是他曾经游历过的地方。
李斯特的名字在南洋还算是有些分量,想绕路回到双屿湾也不是一件难事。
心里面大概定下来了撤退计划,李斯特便开始朝着军营缓慢贴近。
他那足足两三百斤的肥硕身躯在礁石之间悄无声息的跳动着,灵活的仿佛一只兔子。
逸散的心炁波动被他控制着,把影响降到最低。
不一会儿,便贴到了离军营只有不到百米的地方。
就在李斯特准备绕这一周,仔细的记录下来全方位的信息的时候。
他却发现了两个比他更鬼鬼祟祟的人。
这儿本来就远离市区,一到夜里冷冷清清,军营里面驻战的士兵数量并不多,晚上也不会闲的蛋疼摸到海滩上找乐子。
所以这两个人在李斯特看来十分可疑。
而且对方身手敏捷,显然是有心炁傍身的,但却和他一样十分细致的控制着,只有些许波动流露。
李斯特眼睛一凝,聚精会神的感知着,脸色立马变得严肃起来。
五阶高手。
走在前面的那个消瘦身影,竟然和他一样同为五阶。
然而就在李斯特打量这个人的时候,他同样也发现了不远处的礁石里面藏着的李斯特。
悄无声息的脚步一下子插进了沙子里,他轻轻一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停下来。
“有敌人。”
“就知道他们藏的还有手段,没想到埋伏在这里。”
方益谦脸上并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他双眼满是戾气,哪里看得到半点人前那幅气度沉稳的严肃模样?
“把他杀了,要快。”
说着,方益谦便径直埋着头朝前走去,根本没有耽误半点行程。
而就在方益谦下令的下一秒,方家死士的身影便诡异地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了一条被疾风给吹荡着朝两边散去的沙道痕迹。
悄无声息,充满杀机!
李斯特身上的肥肉一抖,他的眼睛里面也升起了一丝暴躁。
什么意思?埋伏?
难不成齐青崖早在这里准备好了手段想要坑害他?
然而他注定没办法在此刻得到答案,那道根本没有任何犹豫便向他出手的黑影已经贴到了他的近身。
李斯特也只是来得及佩戴上他那双从不离手的手套,就不得不抬起手迎下那人的一记刺击。
寒光一闪,直奔心口!
一柄藏在手中的匕首凿在了李斯特的手套上,火星顿时四溅,在两人的胸口处爆裂开来。
两人之间一句话的交流都没有,甚至都还控制着心炁外放,生怕动静大了,吸引到了军营的注意。
只有这抹火星子在夜空中格外明显,照亮了两人的脸庞。
方家死士纵使再怎么古井无波,但看清楚李斯特之后仍旧是心里一惊。
洋人?
虽然心里面已经做好了死战的准备,可怎么也没想到,督察组埋伏的心炁高手竟然是个洋人。
而两人的动静也被时时刻刻关注着战局的方益谦察觉到。
虽然火光只有一瞬,但他的心里面也升起了和死士一模一样的诧异。
难不成北平那边,害怕三河岛清修会的人渗透到了督查组之中,所以才兵行险招,找了洋人帮衬?
这个荒谬的念头在方益谦心里面刚一升起,就被他立马掐灭。
洋人罢了,他接下来的计划不也是投奔洋人吗?
现在想再多都没用,当务之急,是立马离开这里。
而在李斯特的眼中,他根本没有在意对方的面貌,而是想要尽快的解决这个招招致命的对手。
在他刺杀方益谦之前,自己的身份绝对不能暴露。
于是乎压根就没有任何蓄力的念头,一上来便是用尽全力的死手。
李斯特的五指之间已然荡起了宛如闪电般的凝练炁焰,银色火光跳跃着,纠缠着,在他手中变成了一条长鞭。
哪怕只是垂在沙滩上,也把沙子炸的噼啪作响,宛如爆米花一般朝着周边崩去,瞬间出现了一道深坑。
啪——
对方也没有丝毫留手的意思,心炁灌注之下,手中那不知道用什么天水合金打造而成的匕首,竟然是变成了一根尖刺。
黑色的浓郁炁焰吞吐,完全遮掩了匕首的原来模样。
他当然不敢用身体去接这一招,只能用手中的武器挑开,然后像是不要命似的,径直贴向了李斯特那比他要高出两三个头的肥壮身躯。
“找死!”
已然是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哪里还顾得上遮掩气息?
李斯特浑身心炁宛如海啸一般爆发而出,就像是坠落在沙滩上的一颗流星,绽放出了耀眼的白色光芒。
甚至连不远处的方益谦那隐藏的身影都被照亮。
李斯特的眼角余光扫到了这个想要快速离开的老人,嘴角顿时咧开,眼中杀意更深。
他在心里面对齐青崖道了一句歉,而后爽朗大笑。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