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约莫一天的行程,鸡灵号便会再次回到离别已久的双屿湾。
越是临近双屿湾,越是能够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除开海风以外的特殊气息。
这既不是心炁,也不是心气,而是一股歪风邪气。
杀人灭口,放火劫财,拳头是这里的法律,力量是这儿的真理。
无法无纪,这种地方是弱者的地狱,同样也是强者的天堂。
而现在的齐青崖,再次来到双屿湾的时候,似乎有底气把这儿当成天堂了。
蒸汽核心的嗡鸣和万层海浪的喧哗,单拎出来任何一个都是嘈杂的不能再嘈杂的噪音。
可合在一起,就仿佛合奏团里低沉的大提琴和轻快的长笛,长短互补,相互抵消了似的,反而是异常的和谐。
靠近双屿湾的浅海处鱼群众多,它们似乎见惯了来往的船只,根本不怕人。
只是避开了螺旋桨搅起的暗流,便远远的吊在船只的左右。
即将靠港的船只都会习惯性的清理船上的生活垃圾,全都倾倒在这里,相较于大海来说根本起不了半点波澜。
而要是在进了港之后乱丢乱扔的话,说不定便会惹来什么没必要的祸端。
导致整个船队都被人找茬杀灭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而这些垃圾,很多时候都成了这些鱼群的口粮。
当然,它们也并不能独享。
成群结队的海鸟或在空中盘旋,或者干脆就偷懒站在了桅杆上面。
它们占据了有利地形,能够第一眼就锁定目标。
偷懒的继续偷懒,和鱼抢饭吃。
而那些未曾落下的,则把垃圾当成了鱼饵,扑腾着翅膀,像是钉子一般扎进了海面之下。
用尖喙和利爪品尝着鲜美的鱼肉。
越是靠近双屿湾,往来的船只越多。
黑旗帮的龟缩导致了大批大批的航线重新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所以大家都趁着这个间隙,开始疯狂的捞钱。
特别是往来高句丽的。
世人都知道荣国和阿瑞卡正在半岛上打仗。
俗话说得好,枪炮一响黄金万两。
而现在的战争,更是比以往多了天水这种重要的战略物资。
所以许多远在南洋的船只,也嗅到了味道,冒着风险北上做生意。
这几天遇见了很多风格迥异的各色旗帜,有的船队一溜烟刷着红漆,远远看去就像是海藻泛滥。
旗子上画着一只腿短脚短身躯滚圆的肥猪。
有的则是竖起了一杆三角旗,上面绣着一条同样把身子蜷成三角形头尾相衔的三角旗。
还有的画着一株草,一条塌目鱼,总而言之,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
不管这些旗帜再怎么繁多,鸡灵号的那一面总是如同鹤立鸡群一般格外显眼。
就像是白纸上的黑点,哪怕是不注意它都难。
越来越多的船只铺满了靠近双屿湾四周的海域,连鸡灵号的周围也开始变的拥挤起来。
视野里面最起码同时出现了两三支船队,都不约而同降低了船速,准备进港。
“真他妈的热闹啊。”
汪执站在船头,他终于还是如愿以偿的换上了他曾经浪迹海上的装束。
三角帽,短弯刀,皮衣套布衣,满是风霜雨雪和岁月的痕迹,看不清楚原本的颜色,主打一个乱凑风格。
这还不够,他故意把胡子也蓄了起来,脸上满是潦草。
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人靠衣装。
看他这身打扮,寻常一二阶都不敢上来找麻烦,只有这样,才能在狠人遍地的双屿湾站住脚。
他一把抓住船舷,整个身子都探了出去,紧紧的闭着眼睛,陶醉的深深吸了一口气。
“上一次在双屿湾见到这么多五湖四海的船只,还是在七八年前。”
“那时候英格里一连放弃了好多块殖民地,搞得全世界都一片狼藉,天水黄金跟不要钱似的四处流通,双屿湾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整个东边最大的枢纽地。”
“当时的景象,用万船来拜四个字形容,可是一点都不夸张。”
他伸回手摸着下巴上像是乱麻一般糟乱的胡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现在嘛,嗯,稍微还差了些意思。”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话,鸡灵号前面视野极限的地方,两艘引航的船撞在了一起。
损失倒是不大,毕竟现在的速度都已经放的很慢,可不管是海盗,还是敢来双屿湾博富贵的商人,谁没有一点底气和火气?
于是乎眼瞅着便要搭起栈板,短兵相接了。
把望远镜摘下来的汪执一乐呵。
“对嘛对嘛,我说的差点意思,差的就是这个意思。”
“当时双屿湾这块宝地周围,可沉了不下上百艘船只,让那帮当水鬼发死人财的捡了大便宜。”
“这么宽敞的地方,他们是怎么撞在一起的?”
自从上船之后就酒不离手的叶麻朝着海里面扔了个空瓶子。
“我哪里知道?反正一会儿要从他们边上路过,正好能凑近一些看看,说不定还能捡一些便宜呢。”
“还是小心
一些。”
蔡沅江皱着眉头。
“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虽然他们这次来没有刻意隐藏行程,甚至可以说是光明正大,毫不避讳路上遇到的各种船队。
但不管怎么说,主动权还是握在自己手上的好。
要是这么冒冒然着了黑旗帮的道,那岂不是开局不利?
汪执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作为一个海盗,好奇心绝对是排名第一的毒药,但凡沾染上了,绝对活不长久。
所以汪执二话不说就迈着腿走进了船长室开始调整方向。
可就当他刚把船头调整好的时候,抽个空子端起望远镜,就看到那两艘船上的人分明都撞在了一起,此时却是又立马像是油水不相溶般分开来。
各回各船,各开各炮!
轰轰轰轰轰——
飞速疾驰的炮弹在这个偏远的距离里始终还是慢了一线,几乎是擦着全力喷吐蒸汽的鸡灵号的尾舷而过。
不过原本就没有想着能够骗到齐青崖等人,只是想让他们放松警惕,凑近一些的黑旗帮海盗,此时终于是撕破了脸。
这两个船队加起来大概有七八条船,都改变了方向,开始朝着鸡灵号围堵而来。
还是熟悉的意外,还是熟悉的味道!
“这么突然的吗?”
虽然心里面早就做好了打遭遇战的准备,可这离双屿湾还有足足一天的行程呢。
这里可是属于红旗帮的地盘。
这伙黑旗帮的兔崽子是得了失心疯了?
汪执的话注定进不了这些人的耳朵,回应他的只有炮响。
被惊动了的齐青崖此时也站在了甲板上,全速前进的鸡灵号掀起了风,吹得他下颌微扬。
“看来黑旗帮现在当家的,可没有焦疃那般有气魄。”
“人家可是敢设计围杀天保仔,这些个只是在天保仔的地盘上,却连报仇都不敢光明正大的,也忒没意思。”
齐青崖一副轻松模样,身边的蔡沅江等人虽然眉头紧皱,但显然也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
但那些从津门补充的水手可就没有这么淡然了。
虽然这些人都是蓝海商会培养出来的好手,上船之前就已经跟他们说过有可能会遭遇海盗,并且给了他们远超寻常的工钱。
可这上来二话不说就开炮的举动,确实也让他们心里面直打鼓。
脸色不由变得有些发白,眉眼里面全是担心受怕。
还是齐青崖注意到了他们这般状态,于是乎回头朝着汪执喊道。
“船长,你他娘的是不是忘了咱们船上也有大炮?”
“没忘!”
“那就赶紧还手,也让咱们的水手听听响!”
鸡灵号无论如何是肯定不能被摧毁的,否则齐青崖刻意造神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所以船上的这些水手按道理来说比他齐青崖还要更加安全。
但总不能让他们随时提心吊胆的,得振振士气。
听见了齐青崖的话,汪执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大副,老子的大副呢?”
别看叶麻虽然平日里整天醉醺醺的样子,可关键时刻却从来没掉过链子,在炮响的第一时间他便用心炁逼退了酒精。
现在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就像是刚从水里面捞起来似的。
他早已经坐上了炮手的位置,一边瞄准着,一边让随从帮忙装弹。
“别催,这就来了!”
轰——!
炮声盖住了叶麻喊出来的最后一个字,鸡灵号正式的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几乎没怎么瞄准,也不管打没打中,反正就算是命中了船体,一枚炮弹也造成不了什么太大的影响。
所以叶麻干脆看都不看,继续无间隔的开炮,主打一个气势如虹。
作用也是十分明显,船上的水手从一开始畏畏缩缩的状态,也开始吼着忙碌起来了。
但显然双拳难敌四手,单炮也绝对不是对方那加起来数十根炮管的对手。
不过鸡灵号身轻灵活,速度快的优点便在此时体现了出来。
纵使在海面上划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弧线,但鸡灵号和那几艘伪装成货船的黑旗帮海盗船之间的距离仍旧是越拉越远。
对方的开炮间隔也随之变化。
“他奶奶的,真是一帮孙子。”
汪执原本就十分轻松的脸上,此时却浮现了一抹意犹未尽。
“就这水平,也敢在半路上拦我们?这岂不是给我们提前预警了吗?”
“黑旗帮现在都是这么一群蠢货?”
他正皱着眉琢磨着呢,鸡灵号仍旧在飞速的前进,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心里面顿时就像被人给攥住了似的,仿佛都停跳了一拍。
他的独眼瞪的比假眼还要圆,嘴巴也不知不觉地张大了。
“操,我们好像进了他们的包围圈了!”
远处的海面上,水天相接的地方。
原本该是蓝白融洽,此时却突兀的出现了一条黑线。
滚滚浓烟遮天蔽日,浩浩荡荡迎面而来!
“算我刚刚小看他们了。”
齐青崖咧嘴一笑,他走到甲板上,伸手扯开了盖
在莫斯曼机甲上的油布。
露出了里面那保养得当泛着金属油光的躯体。
“天保仔说不定又在大屿山坐山观虎斗,那我就替他清一清地盘上的这些垃圾。”
齐青崖说着,拉开舱门,没身而入。
而另一边。
“虎爷,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
郑冲压根就没来得及离开黑旗帮,反倒是被虎爷给盯上了,非得把他带到自己身边。
此时他正和虎爷同乘一条炮舰,直冲冲的朝着海面上的孤零零的鸡灵号撞了过去。
“这儿可是天保仔的地盘,咱们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到时候让他找到了这个借口,让手下三千义从打进了咱们巫山该怎么办?”
“天保仔要是对黑旗帮有歹念的话,咱们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虎爷这个人虽然年少轻狂,德性堪忧,但脑袋还算是好使。
他清楚的知道,没有了焦疃的黑旗帮或许对别人来说还勉强算是个威胁,但对于红旗帮来说,连敌人两个字都配不上。
陆走龙升号拿天保仔没办法,那他们最大的依仗在红旗帮面前就是摆设。
只需天保仔宛如闲庭信步一般,将陆走龙升号的控制权给夺下,那么红旗帮上下几万号帮众把黑旗帮一锅端了就跟玩儿似的。
他们甚至不需要搬出和陆走龙升号相提并论的鸭灵号,就能让巫山易主。
“这个机甲就算是操纵者技艺再怎么高超,但也绝对不可能单凭着他自己就杀死帮主,一定还有人给他帮忙。”
“一旦让他进入了双屿湾,上岸之后和帮手汇合,那咱们的胜算便要再下几成。”
“而海上作战,谁船多谁说了算。”
望远镜就没从眼睛上摘下来过,虎爷阴沉着脸,看着正在努力摆尾的鸡灵号。
那面飘荡的旗帜丑的让他心里面莫名其妙的烦躁。
“船多?再多能有红旗帮船多吗?”
“我们如此大张旗鼓地派出了百十条船,就算趁着近日双屿湾外人众多,浑水摸鱼,但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红旗帮的眼线?”
虎爷似乎觉得郑冲有些聒噪,他直接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话。
“把他拿下之后,尸体必须挂在双屿湾的码头上暴晒三天,而后再拿回巫山祭祀帮主。”
“等把这一切做完之后,我自然会提着大礼,孤身前往大屿山,给天保仔赔礼道歉!”
“现在,我们唯一的目标,就是给我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