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如此激荡的年代,于异国他乡安然无恙的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没有一个是蠢的。
老宋自然也不是。
他只是稍微一联想,就明白了姚动的身份。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握住方向盘的手都生了汗,粘在橡胶上面十分难受。
他的背不自觉的挺直了些,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放松状态。
“别担心。”
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齐青崖出声保证道。
有着通行证和正规公司文件的货运车,在面对警员设卡盘问的时候,不会惹来过多的关注。
毕竟现在整个搜捕行动的重心已经放在了其他地方,首尔就像是风暴眼,反倒是不紧绷了。
老宋只顾着开车,隔了足足有七八分钟,才算是缓过神来。
他又看了好几眼后视镜里面的姚动,反倒是朝着身边的齐青崖开口说道。
“你这几天到底去干什么了?”
老宋的语气充满了疑惑和后怕。
在敌人腹地搞出这么大动静,而后引来全国通缉,甚至连一向自诩为世界霸主的阿瑞卡人都在他手上吃了大亏。
亏得自己一开始还想着从他身上赚点中介费?
天菩萨!
“本来一切事情都是临时起意,所以才牵扯到你。”
齐青崖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他略带歉意的开口说道。
“你就权当蒙在鼓里,我们之后也不会透露半点有关于你的事情。”
听到齐青崖这個话,原本以为老宋会点头应下或者低头默认。
但他却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面掏出来烟,抖着手往自己嘴巴里面塞。
可以往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动作,今天却有些不自在,一直对不准。
还是齐青崖帮他点上火。
“我...”
老宋欲言又止,正巧前面路口一转弯,红蓝相间的灯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
哪怕是夜里车辆少,也排起了队,信天翁货车不得不放缓速度。
“但说无妨。”
隔着玻璃,两个持着手电筒的高丽警员已经朝着货车走了过来。
老宋深吸了一口气。
“先过了这关再说。”
咚咚——
银白色的手电筒轻磕玻璃,警员满脸不耐烦的晃着黄色光柱,示意老宋下车来。
另一个则是直接走到了车厢后面,动手打开厢门。
“长官,这是通行证。”
老宋从车兜里面掏出来两盒烟,又取了一张盖了章的条子,递到了警员眼前。
只是扫了一眼,就把两包烟塞进了口袋,而后把条子还了回去。
紧接着,那位高丽警员抬起头,用手电筒扫着车内的情况。
“这两人是干什么的?”
“跟车的学徒。”老宋点头哈腰,语气里面带着些对车上两人的不满。
“老板非得一个车给我塞两个,还让跑三趟就必须得出师,唉,我当年也算是天赋好的,可也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功夫,这开货车又不像是小车,各方各面都要照顾到...”
警员的表情愈发的不耐烦了,可老宋就像是没看到一般,还在喋喋不休。
“而且现在的小子也太不懂礼貌了,当时我跟车的时候,烟都从来没断过,怎么可能让师傅自己去买?还有吃饭的时候,烤肉要剪好,清酒要倒好...”
“车厢里有异常没?”
终于是忍受不了了,高丽警员收回了手电筒,直接无视了掰着手指头数着的老宋,朝着同伴走了过去。
“一切正常。”
“长官,那我...”
“走,立马走,别挡着路。”
眼见着后面来车,老宋手脚麻利的坐上驾驶位,顺势就关上了门。
可就在这时,原本准备检查后车的警员就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陡然一个转身。
“等一等!”
他一边喊着,一边伸出右手朝着自己的衣兜里面摸去。
从倒车镜看到了这一幕的老宋顿时吓得呆在原地。
难不成被他们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这是要拔枪吗?
然而就在老宋快要忍不住发抖的时候,一旁的齐青崖却是轻轻拍了拍了他的肩膀。
一股暖流从宽厚的手掌中传到了老宋的身上,他顿时觉得刚才的担心受怕都烟消云散。
而走到了车门前的警员,却是伸手掏出来了一张通缉令。
上面分明印着姚动的照片。
“见过这个人没?拿着,都仔细看看,你们要是往南方去,遇见了她,举报有大奖。”
“没问题,长官!”
见着老宋一副点头如捣蒜的模样,就像是生怕他再多说几句一样,高丽警员有些厌恶的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也不怪他们玩忽职守,主要是上面都已经下了命令,判断姚动已经离开了首尔,那他们自然也就放松了警惕。
再加上通缉令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的姚动是个女性,他刚刚的目光可没少在齐青崖和姚动两个人脸上打量。
一个不苟言笑,一个痞里痞气,一个五官端正,一个脸上有疤,两人都是男性。
自然也就排除了嫌疑。
至于其他的东西,虽然也有不合理的地方,但是老宋都圆了过去,看起来没什么大纰漏,他们自然也就懒得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心里面反倒是祈祷着自己不要遇见姚动,毕竟立功是要付出代价的,他身上可没有甘愿为阿瑞卡人奉献自己生命的“高尚情操”。
当信天翁货车再一次驶上了南下的路,车厢里面的氛围却是比刚才更加融洽了些。
老宋憋在肚子里的话被这一打岔,本来就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现在干脆又吞回了肚子。
于是他转换了话题,在漫漫长路上高谈阔论着自己的故事。
都是些平凡小事,比如他开车时的趣闻,他远在老家的父母,当然说的最多的,还是他那个听话懂事的女儿。
从山里面走到城里面,几乎花光了老宋和他父辈两代人的努力。
但当他把女儿送进学堂,回身望着束缚了他半辈子的十万大山时,似乎一切也是值得的了。
老宋谈及女儿的时候,也总是望向姚动。
似乎想要在这个年龄差不多大的少女身上,找到一些自己女儿的影子。
可惜哪怕是姚动的嗓音换了回来,却也找不到半点温婉和恬淡。
老宋看到的并不是国民英雄的光鲜亮丽,也不是驾驶机甲的雄姿英发,更不是高阶心气带来的威风凛凛。
他只是有些感慨姚动似乎并没有机会,去接触本该属于她的岁月静好。
但老宋心里也明白,或许这条路就是姚动自己选择的,也是他自己真正想要走的路。
所以他也只是感慨,并没有说教心泛滥的想要去指点别人的人生。
只不过后视镜里面那双愈发灵动的眼睛,却是更让他想念自己的女儿。
老宋恨不得此时变成印在车身上的信天翁,长出翅膀来,漂洋过海的回到家乡。
直到老死,再也不离开家乡了。
夜色由浅到深,再由深到淡,一连三天,一路上接连有惊无险的过了最起码七八道盘查,越是接近南边边境,盘查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
当然也更加严格。
进入西归浦的最后一道盘查,足足有七八个警员一起,他们甚至还拿着心炁探测器。
然而这种由阿瑞卡研制的灵敏度极低的仪器,在齐青崖和姚动身上根本探查不出来任何蹊跷。
除非有六阶心炁的高手出马,才有可能让姚动压制不住自身心炁的天性,从而暴露。
不过西归浦并不是重点关照的区域,又怎么会派遣六阶高手前来挨个排查过路的人?
仍旧是那一套说法,只不过为了应付越来越细致的检查,老宋给齐青崖和姚动各自编织了一套说辞。
他算是半个高丽通,见多识广。
从出生地到籍贯,再到工作经历和出行目的,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果不其然,这时就派上了用场。
“通行证没问题,你们三个人的基础信息需要登记,下车,配合调查。”
两三个人的时候,老宋还能掏几包烟出来,行行方便。
但人一多,这种小伎俩还是不要拿出来的好,会起到反效果。
所以老老实实的下了车来。
看了一眼车上的三人,队长一挥手,又过来两个同事。
“一人一个,把个人的基础信息排查清楚。”
哪怕是高丽话熟练度最低的齐青崖,翻来覆去的说那几句话,也早就已经滚瓜烂熟。
应付这种根本没有时间去核实的检查,还是得心应手的。
“姓名?”
“朴智勋。”
“年龄?”
“二十二。”
“出生地?”
“全罗南道灵光郡。”
负责记录齐青崖个人信息的警员一边询问一边在笔记本上认真的写着,听见齐青崖说出“灵光郡”这三个字之后,抬头望了他一眼。
但也没多说什么,便继续发问。
“来西归浦干什么?”
“跟车送货,学习技术。”
“之前在哪里工作?”
“首尔,信天翁货运公司。”
“住在哪里?”
“钟路区小石路32号,太阳公寓。”
沙沙的笔声终于停下,警员啪的一声合上封皮,转身回去给队长报告。
加上其他检查没什么问题,很快便放他们进入了西归浦。
“距离夜班交接还要多久?”
“还有半个小时。”
看着拦在关卡之外的七八辆车,队长一挥手。
“走吧,查完这最后一轮,我们也该换班了。”
随着关卡内的车灯越来越少,替班警员也赶到了这儿,两边队长互相敬了个礼,便简单的一交接。
“辛苦你们了。”
正式工作说完之后,也难得趁着这个机会一起点根烟,联络联络感情。
“你们是从哪边支援过来的?”
“灵光郡,全罗南道灵光郡。”
男人说着,指了指身后跟着的几个警员。
“灵光郡总共才三万多人口,要是有外人来的话很是扎眼,所以要不了那么多警力,就把我们派来支援西归浦了。”
两个队长聊起这个,一旁刚刚询问齐青崖的警员一边点着火,一边顺口接了一句话。
“灵光郡啊,我曾经去过那边旅游,有座叫黑龟的荒岛,我差点死在上面。”
他吸了一口烟,无意嘟囔了一句。
“对了,刚刚过去的货车上面就有一个灵光郡的年轻人,叫什么朴智...”
单手翻开笔记本,终于是把名字读了出来。
“朴智勋,二十二岁。”
“嗯?”
听到这句话的队长眉头轻轻一皱,“在整个高丽,朴姓是大姓,但是灵光郡确实不多,我怎么对这样一个姓朴的年轻人没什么印象?”
“没印象也正常,来来往往人这么多,你又怎么可能全都记得住。”
“我在灵光郡工作了十几年,要是真有这么个人的话,多少该要有些印象的。”
“不对,我得和灵光郡的同事通电报,让他们查查户籍,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
从关卡离开之后,又大概开了两个多小时,才进入到了西归浦的城市之中。
临近海边,空气中都弥漫着熟悉的腥咸味道。
不像是首尔那一般满路都是夜灯,西归浦的街道上黑压压一片,这个点的民房都没有亮着灯的。
整座城市就像是择人而噬的猛兽,唯独货车停靠的仓库,是野兽的眼睛。
仓库门前挂着火油大灯,光影交错之下,把来回搬货的工人们照出了好几道影子。
老宋脸上难掩疲色,这一趟下来虽然有人陪着说话,但却比他一个人跑的时候要更累。
毕竟以前只管赚钱,哪用像这次这般提心吊胆。
现在终于是停了下来,他习惯性的又靠在了车门上,感受着搬货传来的轻微颤动,全当是给自己按摩了。
“你们接下来怎么走?”
“找条船,出海。”
“西归浦我熟,这儿老乡也不少,只不过现在如今到处都在戒严,想要找到出海的船恐怕不容易。”
“这样吧,还有两个钟头就天亮了,我到时候去问问那几个来往于东洋做生意的朋友,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法子。”
稍微一思忖,齐青崖便答应下来。
“那就多谢了。”
“谢什么,能帮的忙自然要...”
就在老宋毫不在意的摆手的时候,脚下的地面却突然传出来了轻微的抖动,远处的蒸汽翁鸣声和警笛猝响声争先恐后的钻进了几人的耳朵。
对方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几乎是各个方向同时响起,根本没有任何预兆。
就像是一张大网,朝着齐青崖所在的地方铺天盖地的围来!
“怎么回事?”
姚动的眼神顿起杀气,齐青崖也皱着眉头。
但他们现在没时间去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当务之急,是如何从四面八方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离开这里。
“恐怕等不到明天去找船了。”
齐青崖看着黑夜中模糊的四通八达的巷子,朝着老宋询问道。
“怎么去港口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