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壶一般十只箭,花样繁多。宁毓润他们手中只有五只箭,宁毓承见他拿在手中,慎重其事比划着方向,力道。
赵春盛在宁毓承身边,双眼放光兴奋地道:“五支箭好中些,十支的话,壶口越来越宰,反而难投。”
宁毓承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也想玩?”
“嘿嘿,想是想,只是我阿爹说,我太小了,用不上。”赵春盛一脸春意盎然,带着憧憬道。
宁毓承默然片刻,回转头没有做声。
宁毓润已经投了第一箭,箭落入壶口,赵春盛高兴得直拍手:“真是厉害,蒙着眼也能投中有初!”
“有初”顾名思义,便是第一箭便投中。
贺禄的第一箭,投掷在壶口,弹到地上落了空。他的跟班们欢呼了一半,好似被捏住了脖颈的鸭子,瞬间哑声了。
初战告捷,尤其对手的失利,大力助长了宁毓润的信心,带着志得意满的笑,投出第二箭:“看我连中!”
“哐当”一声,箭偏离壶口,掉在了地上。贺禄的跟班有人窃笑出声,其余人跟着附和抚掌捣乱,怪叫声四起。
宁毓润脸刷地黑了脸,贺禄幸灾乐祸哈哈大笑,掂量着手上的箭投掷出去,箭中壶口。
第二箭投中叫“散箭”,虽比“有初”要低一筹,对比着宁毓润的失手,贺禄顿觉着周身舒泰,快活得要飞起来。他这次倒未曾出声嘲笑,试图变得矜持淡然,只努力绷紧的嘴,不时溢出来的呲呲声,让他看上去很是滑稽。
宁毓润沉得住气些,无视贺禄他们的举动,深吸一口气,箭再次出手,箭中壶口。
前面两人各中一箭,宁毓润的“有初”,比贺禄的“散箭”技高一筹。
宁毓润再次投中,贺禄极力显得气定神闲,到底还是感到了压力。只见他摸着宽袖的系带,手上的箭,上下垫了无数次,辗转侧挪,不断调整着姿势。
投壶有规定,必须在一盏茶内投完,各自计时。
宁毓润没听到贺禄的动静,他也不急,已经拿起了第四支箭。
这时贺禄终于将手上箭投出去,“叮当”一声,他的跟班大声欢呼起来。
宁毓润听到贺禄投中,鼻孔翕动,箭离手,也投中了壶口。
接下来,贺禄也投出了第四箭,这一箭出手,欢呼雀跃几乎掀翻屋顶。
“贯耳!贯耳!好,好,好!”
“贯耳”是指箭矢投入壶耳,壶耳比壶口要小许多,投中“贯耳”与“有初”一般高。
如此一来,两人打成了平手,接下来,就是最后一箭定输赢了。
厅堂内其他人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有人干脆胡乱投完箭,取下蒙住眼睛的细绢,围过来看热闹。
赵春盛比场上的两人还要紧张,绷住呼吸一言不发。宁毓闵也禁不住睁大眼盯着,道:“小七,你觉着,最终谁会得胜?”
宁毓承没看他们,随口答了句不知,看向壶后的薄纱,薄纱后年轻美貌的娘子们。
汪管事脸上堆满了笑,看着场上的两人,眼中精光四射。
一盏茶的功夫快到了,侍女柔声出言提醒,宁毓润与贺禄几乎同时出手。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紧跟着箭矢,厅堂内瞬间变得安静。待过了片刻,厅堂像是滚烫油锅中破入凉水。噼里啪啦闹腾开了。
“中了!”
“中了!”
宁毓承与贺禄,同时投中。
五支箭投完,最后两人打成了平手。
贺禄一把扯下细绢,趾高气扬地扫视全场,对汪管事道:“快些出价,莫要耽误了上好的春日!”
汪管事僵了僵,神色为难,支支吾吾着,一时什么都没说清楚。
“贺美男,你莫非是以为,自己赢了?”宁毓润呵呵,手臂抱在胸前,讥讽问道。
贺禄愣住,朝宁毓润的投壶一看,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叫嚣道:“我不管!我看中的东西,从没被别人抢走的道理!”
两人互不相让,很快就争得面红耳赤。其他厅堂的人,有些识趣避开,有些上前帮腔。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江州宁氏,江州真姓了江?”贺禄身边的喽?阴阳怪气道。
“天下之臣,莫非王臣。贺氏知江州,江州王莫非姓了贺?”宁毓澜口齿伶俐,马上还击了回去。
从斗嘴到谩骂,眼见双方就要打起来,厅堂门口有个伙计奔过来,在扎着手相劝的汪管事耳边嘀咕了几句。
汪管事不动声色点了点头,继续弓腰愁眉苦脸劝说,看上去为难得都快哭了。
“两位爷,你们莫要吵了,仔细伤了和气。”
宁毓闵睁大眼盯着厅堂,不安地道:“小七,这可如何是好,他们要是打起来,我看谁都讨不了好。”
“打就打吧。”宁毓承只看着汪管事,淡淡道。
宁毓闵急得不行,生怕两边打起来,闹得无法收场。他正欲上前劝说,这时汪管事身形灵活,挡在了双方中间,团团作揖下去,身子快弯到了地上,恭敬无比地道:“两位爷居然打成平手,在下做了这么多年买卖,还没遇到过几次。两位爷这一手投壶的本事,简直出神出化!”
汪管事拔高的声音尖细,宁毓润与贺禄皆不由得停了下来,一起看向了他。
“两位爷难得,真是难得!”汪管事讨好地作揖,道:“两位爷,投壶比试,只是第一场,接下来该是出价叫价。不若两位爷一同叫价,最终端看两位爷的心意,如此可好?”
宁毓承顿了下,马上问身边通晓规矩的赵春盛:“何为第一场,出价叫价又是何意?”
对场上的热闹,赵春盛看得大半满意,另外一半不满则是他不能亲自玩。
赵家有的是钱,就是玩个八场十场都不在话下!
赵春盛沮丧不已,想到宁毓承也没玩过,顿时就释然了,手舞足蹈解释道:“才一两金呢,仅仅够前去投壶。至少得投中三箭,方能进入下一场的出价。投不中也无妨,下一次再来。”
投壶一次一两金,加上雅间的花销,不仅噱头做足,还一本万利。
“叫价便是争抢了,价高者得。嘻嘻,越是貌美,价钱越高。”赵春盛直勾勾朝薄纱后打量,眼珠都快飞了过去。
宁毓承听得神色微沉,那边贺禄挑衅的眼神,在宁毓润身上来回打量,叫嚣道:“呵呵,心意嘛,管够,要多少有多少!”
宁毓润早就看中了人,这次来志在必得,谁知半路杀出了贺禄,他气得几乎咬碎了牙,理智全无,对汪管事道:“你还愣着作甚!”
汪管事脸上的笑容更甚了,赶忙赔了不是:“是是是,两位爷请稍等。”
侍女们得了吩咐,开始一通忙碌,搬了几案上来,摆上笔墨纸砚。薄纱撤走,小娘子们一览无余。
场上开始了出价叫价,只需出价的客人,按照象棚给出的价钱,若觉着价钱合适,银钱两讫之后,即可与选中的小娘子离开。
叫价则由汪管事喊价,账房在旁边核数。汪管事清了清嗓子,举起右手晃了晃,“五十贯起。”
贺禄想都不想,高声道:“一百!”
“一百五!”宁毓润面不改色叫了上去。
宁毓闵担心不已,他左顾右盼,忙去了未曾继续出价的宁毓澜宁毓衡身边,着急道:“你们且劝劝老三,他这是何苦!”
宁毓澜宁毓衡两人囊中羞涩,仅玩了投壶,对宁毓润羡慕不已,两人正在兴头上,拖着宁毓闵笑道:“二哥,三哥今朝要做新郎官,你别坏了三哥的兴致。”
与客人离开的小娘子们,此刻已经离开厅堂,不知去了何处。宁毓承抓住也要凑近看的赵春盛,指着门的方向,问道:“她们被赎身买走了?”
赵春盛奇怪地看着他,道:“七郎真是,府中需女妓陪酒,要么自小养着,要么从楼中叫了来,谁会买回府里去。不过图个梳笼,新鲜过后就丢了。”
宁毓承望着赵春盛稚嫩的脸庞,见多识广世故的话语,只觉着荒唐透顶。话到嘴边,又意兴阑珊。
场上忙碌不停,账房低头写字,看戏之人忙着起哄。有人指着一动不动,露出半截雪白藕臂的小娘子,不怀好意嬉笑着窃窃私语。
宁毓润与贺禄的价钱越喊越高,已经过了千贯。汪管事红光满面,扯着嗓子说着奉承话,跟着他们的喊价,高喊着:“一千三百贯!”
眼前的情景,宁毓承有些眼熟。过年时有次路过北市,买卖牲畜的地方,也如此般。
宁毓承面无表情看了片刻,上前拉过焦头烂额的宁毓闵,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宁毓闵频频点头,唤来一个伙计,板着脸交代了几句。
伙计眼神飘忽,下意识朝汪管事看去,又偷瞄一眼宁毓闵,见他沉着脸神色不悦,忙一溜烟飞快跑去传话了。
宁毓闵看着伙计跑走,苦笑一声,摊手叹道:“小七,你瞧,竟闹成这般。老三真是猪油蒙了心,都是些什么腌?事!”
“什么腌?事,拿钱不当钱,拿人不当人呗。”宁毓承淡淡道。
宁毓闵怔住,他刚想说话,一个比汪管事年长几岁的富态男子,由伙计领着,朝他们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