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折扇将门帘挑开,漏进来许多光亮。而后折扇的主人进了营帐,“难怪我遍寻明之你而不得,原来是躲在此处红袖添香。”
他望了一眼床榻上的眉瑾,“也不知道眉姑娘醒来之后,见此情景,会不会呷醋。”
是李玄耀。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拿眉瑾和晏既开玩笑了。
晏既有未婚妻子,眉瑾显然同晏既也并不是那样的关系,他却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玩笑,无非是出于对女子的轻视罢了。
晏既的眉头微皱,看也懒得看李炫耀一眼,“噤声,她需要休息。”
李玄耀很快做了一个禁言的手势,而后走到晏既身旁,四处观望了一下,见没有其他的椅子,便干脆倚坐在了他的案几上。
“我听说风驰他无意间发现了一条小路,恐怕可以直接翻过这座山,而不必渡河,或是重修吊桥,可有此事。”
晏既眼睛都没抬,放下手里的公文,又拿了另一本。看来对于他讨厌的人,他都是一个态度。
“已经让风驰和嘉盛去探路了,最迟最迟,明日总会有回音。”
李玄耀打开了折扇,装模作样的晃了晃,“那就好,真要修好那栈桥,也太费时费力了些。河东裴家的人想必还在观望,我们却连这一座山也过不了,真是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晏既干脆地下了逐客令,“若是没有什么事,便早些回自己的营帐中去吧。”
李玄耀并没有要走的意思,随手翻开一本晏既已经批阅过的公文,看了片刻,“梁帝已经搬进薛郡前燕的行宫了?”
“动作倒是快,既然还是这样想当皇帝,为什么当初不死守着长安,将这几朝的积累,白白拱手相让给了你我。”
“前燕的行宫,同长安的宫殿如何能够相提并论。单说那一座朝露楼,可真是恢弘华美,令人叹为观止,我说不要烧,你却偏要将它一把火烧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不然来日我父亲入主长安,岂不是又多一个游玩的去处。”
一听李玄耀提起朝露楼,观若的头不自觉的低了下去。耗尽梁朝百姓三年之力建成的朝露楼,不过一夕之间,便付之一炬,只余下残垣断壁,留给后人空嗟叹。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不仅是她而已。朝露楼并没有错,错的是与它相关的人。
朝露楼新成,登上过朝露楼的不过她与梁帝两人而已,晏既一意孤行要将它烧毁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什么?
晏既停了笔,“玄耀,你还有什么事?”
李玄耀在他面前站好了,“我走就是了,你不必做出这样的神态来吓人。”
“我倒是的确还有一件事,我听闻今日你又让蒋掣去凿了些冰来,想必眉瑾姑娘也用不了这许多,不如分我一些,用以消暑。”
“我新得的美人冰肌玉骨,也不能热化了她。”
晏既又重新开始批阅公文,“你去寻风驰或是嘉盛即可。”
李玄耀笑起来,“若是寻他们,岂不是要等到明日?罢了,我自己去问问如今这些冰块放在哪里。”
他在营帐之中踱着步,将走却又未走,在观若面前停下脚步。
他又莫名的笑了笑,而后道:“伺候好你该伺候的人,不然他若是不肯照拂你,你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不过你也要小心,男子之爱,或许朝夕之间就会不复存在了。”
“玄耀。”晏既的目光落在李玄耀背后,仿佛要将他钉穿。
李玄耀回头,脸上的笑意不减,“我不过是同她开个玩笑罢了,何必如此小气。”说完这一句,便快步离开了。
营帐里重又安静下来,观若连松一口气的机会都没有,“过来。”
她不知道晏既此刻唤她又是何意,可是她没办法拒绝。他有片刻都没有再说话,观若觉得有些莫名,“不知将军唤妾过来有何吩咐。”
晏既望着她——难得有他仰望她的时候,“红袖添香,你不会么?”
他说话的时候饱含嘲讽,一下子又令观若筑起一道心防,她的目光落在低处,“请恕妾身愚钝,不懂将军是何意。”
下一刻晏既大力地拉了她一把,她一下子失去平衡,直直地栽进了他怀中。他似乎是没有掌握好力道,估计错了观若的身量,令他们一下子都陷入了尴尬的境地里。
此刻她离他那样近,他的唇距离她也不过寸余。
隔着坚硬的盔甲,她听不见他的心跳,可是她能察觉到自己的。它是那么不争气的快速跳动着,令她的面颊为它蒙羞,片刻之间便烧成了海棠红妆。
没有人在此时说话,她不自觉的望着他的眼睛,忽而什么都不会思考了。
晏既的眼睛里分明藏着一些温柔的情绪,仿佛是历尽千帆之后,终于失而复得的欣喜与珍视。
可观若还来不及反应,下一刻他的那双眼中忽而又翻滚起了怒意,握着她手臂的手微微用力,“你同我说你不懂,你从前和梁帝,难道就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么?”
观若的心很快也沉静下来,恍若溺水之人,忽而发觉自己其实就站在岸边,她不会沉溺进去。
她用一只手撑着桌面,努力的自他怀中站了起来,也努力的站直了。
“梁宫中有六局二十四司,官凡两百人,女史五十余人,皆为良家之女。俱可为梁帝伺候笔墨,策对天下诸事。妾资质愚顿,为梁帝所厌,的确不曾做过这样的事。”
说来也是可笑,袁姑姑当年同她说起六局二十四司的事情,样样事无巨细,要她好好地记住。她似乎是觉得她往后能做皇后的。
可是她不过是曾有成长的片刻与文嘉皇后年少时的容颜相似而已,其他的事情,她都不能与她相提并论。
“皇后”这两个字,她担不起,也不会有人要加诸在她身上的。
她与梁帝相见,大多都是在永安宫里。他时常过来永安宫,却其实很少同她说话,他好像是过来寻袁姑姑的。
他总是站在同她有些距离的地方,遥遥的看着她。看着她弹拨琵琶,看着她吟诗作赋,他不过是她生活的一个旁观者,看着她的目光,是在看另一个女子。
他从没有在永安宫里过夜,自然也就不会带着公文过来,叫她在一旁磨墨,或是做些杂事,彼此笑谈,所谓红袖添香。
晏既又盯了她片刻,终于是自己觉得没有意思,转而道:“替我磨墨。”他的怒气汹涌在笔下,转眼间又化作无形。
磨墨观若倒还不至于不会,见晏既不再那样为难她,她也安心了一些,走到了案几一侧,替晏既磨墨。
在晏既身旁,她唯有做什么事都专心,才能觉得自如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