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嘈杂的环境,似乎随着梁的的迈入,霎时间安静。
连窗外的鸣蝉声都清晰可见。
盈时隔着女眷人群,只能看到梁的后背。
他的腰身很直,挺拔,像一座巍峨的青山。
郎君们依次进来。
梁直随在其父梁挺身后一前一后进来,另两个一直未曾路面的崔家子也是进来。
穆国公府二老爷梁挺约莫四十余岁,时任中书通事。梁家子弟自幼武功文墨丝毫不落,梁直生的有些高大魁壮,身为其父的二老爷梁挺却是体态清瘦,面容清癯。穿着一身苍青常袍,一入内便是恭恭敬敬给老夫人请安行礼。
另两位崔氏子弟亦是身着广袖长袍,身量高广面容端正。
老夫人许多年没见过这两位侄孙,一见到崔大,便是忍不住问:“听说你那媳妇儿上个月才给你生了一个姑娘?你娘倒是嘴实的,若非说漏了口我还不知晓。’
那位崔大郎听闻,面上有些红,哎哎的应着。
反倒是其母崔夫人在一旁假模假样一句:“一个姑娘家罢了,说出来叫大姑奶奶您操心了。若是个孙子如何也该告诉您才好。不过虽是个姑娘,生下来也白净乖巧,足足八斤重呢。”
老夫人听了也只是笑,听着她那形容越发心痒,越发想抱重孙。便是个孙女也是好的。
“先开花后结果,你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呢?”说着说着,老夫人却是朝着梁的梁直二人看去。
梁直见老夫人眼光看过来,连忙低垂视线不敢说话,反观梁的则是没看见。
梁昀被崔十一姑娘围在中间,纵然梁的话并不多身上气势也淡漠,可她却不见一丝害怕。她人长得娇艳,嘴更是甜,缠着梁的说话时却也不会冷落梁直,与两位表兄问东问西。
她见梁的没有陪她下棋的意思,也不气恼。
只笑着说:“二表哥方才都说了,知晓我乳名唤燕燕,九姐小名唤宝珠儿。大表哥却不知晓了?”
梁的眸光专注着手里的茶盏,口吻很淡,“我年岁与你们差了一些,与你们几位兄长倒是相熟一些的。”
说是相熟,其实也不熟。
崔府与梁府相隔五百多里,亲戚间也多是逢年过节互相送礼问候一番罢了。后来崔府几位表兄表弟多有入朝为官的,这才渐渐熟了起来。
至于几位表姐妹,他其实印象很淡。
甚至眼前的这两位表妹,在他看来实在年轻,他只当她们是小辈……………
崔十一姑娘却自顾自道:“偏偏我还记得几位表哥表姐。都说大表哥是木头桩子,二表哥脾气坏………………”
这话惹起所以人朗声大笑。
老夫人转头笑着说:“你们才下朝,想必如今都空着肚子。时辰也不找了,摆上膳食一家子人早些用膳吧。”
至此,外厅里的热闹算是告一段落。
众人纷纷起身绕过屏风,往正厅之中走去。
只见正厅之中翠玉珠帘,早已摆开筵席,设下两列桌案。
两侧走廊灯火通明,云衫侍女手持酒盏,巾帕端立在一侧。
金樽玉盏,簇盘糖缠,高顶粘果,桌上更摆放着各式酒水,醪饮、瓜果摆盘,坐赏名花。
酒过三巡,天色渐晚。
男人们在席间高谈阔论,推杯换盏,女眷们也有自己的话说。
盈时受不住里面闷热的气氛,趁着无人注意到角落的自己,独自走去外边吹吹冷风。她循着空落落的游廊一直走,一直走到角落里打算一个安静的地儿等会儿等到酒席快散了再回去。
却不想她一个人廊下吹着冷风,没一会儿便听见身后吵架声。
却见是那位从博远道而来的崔夫人正自以为寻了个隐蔽处,在骂崔九姑娘。
“你大表哥多难得见到一趟,轮到该你多话的时候偏偏不争气的比不上你那妹妹一半的嘴巧!你跟个木头柱子一般站在那里瞧着人家说话作甚?你不会主动与你大表哥说话么?你这般还想着怎么嫁来国公府?”
“我有什么法子?十一妹本就比我好看!男人能不喜欢?再说明明是母亲先前说的,她不如我稳重家室不如我,姑祖母是不可能叫她做大表哥夫人的,只是陪着我走走过场罢了!如今您又来骂我!”崔九姑娘声音有些闷,想来世家的尊严叫她没
法子低头,今日一番低声下气已经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丢人的事。
崔夫人气的直接动手打起崔九手臂,“你个蠢的!若是叫你那十一妹得了公爷青眼,你姑祖母难道还能阻止得了?到时候叫她踩你一头,你就欢喜了!”
盈时眼瞧二人似乎越吵越烈,她只叹自己不赶巧,每回这种事儿都能叫自己遇上。
她连忙足尖一转换了一条路走,寻了一处更为偏僻的亭榭,想也不想就推门抬步走进去。
却并不想,推开门后,竟见到昏黄壁灯底下紫檀案几后坐着一个熟悉人影。
梁的跪坐在壁灯一侧,以手支额,眉目微垂,身后烛火照不清他深沉的眉眼。
盈时只能看见他笔直高挺鼻梁额角。
他的发很黑,近乎与墨色融为一体。
昏黄的壁灯斜照,正在闭目养神的梁的似有所觉,微微睁开眼,侧头朝她懒懒地看了过来。
盈时未曾凑近便已经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他往日那双总显清冷的眼眸这日全然没了以往的模样,看着她时,甚至带着说不上来的云雾迷蒙。
甚至......盈时似乎从里面看到细微的情,欲……………
梁的这是…………醉了?
盈时被自己想法吓到,有些局促的往后退了一退,将瘦弱的肩头抵上身后冰凉的门窗上。
她有些害怕了。
害怕深夜这样的他。
她扭头便要开门走,却猛不丁听身后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那声音近乎是从男子喉结震荡而出的沉闷。
“筵席结束了?”
盈时连忙摇头,“没有,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她见到梁的又是闭上了眼睛,他嗓子里泛出沙哑的一声“嗯”,便是又没了后文。
盈时觉得二人间的气氛很古怪,很令她不自在。
先前二人也不是没独处过,可远远没如今日这般叫自己浑身不自在。
许是他真的是喝醉了,醉得彻底!
盈时离他还有丈远,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非常奇怪,如果说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不同的气温,那梁的一定是冷傲又寡情的,盈时总觉得拥有这种气质的男人并不沾喝酒。
他与盈时见过的那些五大三粗,醉酒之后脸红脖子粗嗓门大的男人似乎不是一个种类。
想来女眷们桌上是清薄的酒水,男子们桌上却不是如此,又喜欢交杯接盏,一杯接着一杯的劝酒。一来二往,一个个都醉的不轻。
盈时想着,却见梁的忽地又重新睁开眸子,那双眸似乎已经清醒了几分。
顷刻间,他便起身欲走,要将这处地盘让给她。
谁料盈时比他还快了一步,她说:“兄长喝醉了别出去了,我出去就行。”
语罢,她转身欲走,谁料还没推开门,竟觉鼻尖一热,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落了下来。
盈时伸手摸了摸,手背上赫然出现一团温热的鲜红,如此刺眼的颜色。
她十分怕血,她看到那抹颜色的同时几乎已经是手脚发软,好在她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控制着自己软脚虾一般的身体挡着门框,缓缓蹲坐下来。
对,对了,小时候流鼻血时,桂娘说要将头仰起来,仰起来就不流血了。
盈时想起来了,着急的将脑袋朝后高高仰起。
却不想这般不仅一点用都没有,反倒叫鼻血延着她的细细的喉管蔓延去了整个口腔。
只一瞬间,血腥味充斥着她的嘴里,每一个角落。
盈时吓得唇畔微张,整张脸布满惊慌失措,她慌忙间去寻找自己的手帕。
梁的却已经是猛然间醒了酒,广袖灌风,朝她大步跨来。
他迎着她,同她一般的姿势,缓缓蹲下来。
他身量高广,便是看着近在咫尺的盈时,依旧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
昏黄暖光下,她过分娇艳欲滴的眉眼??他眸光从她乌黑透亮的眸子里,移去她粉红的唇齿间,她的微张的唇瓣上,贝齿间,隐约弥漫着血渍痕迹。
“你怎么了………………”梁的眉眼渐渐冷凝起来,不待她回答便继续盘问她:“你方才乱吃了什么东西?”
瞧他那副严肃的语气,俨然怀疑盈时中毒了。
盈时连忙摇摇头,悄声解释:“那个……………
“你别说话,我去唤人过来。”他的嗓音紧绷,便欲起身。
盈时指尖连忙攥住他的袖口,一招不慎,手背上尚未凝结的血液蹭去了他月白色袖口上。
殷红的一团,慢慢往四周晕开,像是一颗红豆,叫他心头猛颤一下。
盈时迷茫的张了张唇,那张唇上染了点点猩红,更显春光潋滟。
“##.......“
她嗓音柔软,曼声细语,唇齿间若有若无的桃花香:“兴许是有些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