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小榭里只燃着一盏昏黄壁灯。
微弱烛火忽明忽暗,一下下晃动在盈时姣丽的侧脸。
她说完话许是又牵扯到了鼻腔里,鼻里痒痒的,黏?的灼热一点点晕透她的手指。
滴答,又滴了一滴血,落在她豆绿色的罗裙上。
流血了………………
若说第一滴血还勉强算是镇定,第二滴血滴在她眼前的罗裙上,她亲眼看着那颗血珠晕染成一片。
盈时像根木头人一般,蹲坐在地毯上蜷着腿一动不敢再动。
她连说话都不敢了。
玉葱一般的手指害怕的蜷缩起来,一双湿润的眸子朝着身旁的男人求助。
梁的微怔,只觉隐隐头疼。
他从她手下抽出自己的袖,取出帕子接替她那只已经颤抖不已的手。他将帕子置于她温热的鼻下。
他替她捂着鼻子,盈时的手也终于得了些放松,她手心朝上搭在襦裙上,莹白泛粉的手心如今上面遍布点点红梅。
盈时不慎又是瞥见,那一瞬间眼前是大片的金花旋转,大片大片的白茫茫。
“闭上眼,很快就好了。”她听到他清晰平缓的声音。
梁的见了她这副面色煞白,浑身发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地的模样,猜测到她许是怕血的厉害。
盈时一听闻他这番话,连忙紧紧闭起了眼睛。
夏日夜晚,庭院里的风声细细,延着窗隙刮起他苍青的衣袂,微暖的烛光映在她的眉眼上。
她的眉眼生的极好,眉毛弯弯,眼窝深深的,额头饱满圆润。
盈时睁开那双眼时并不显妩媚,闭上眼时却见她的眼梢上扬??梁的低头时,甚至可以看见她那一对眼珠在翻着粉红的眼皮里转来转去。
像是一只狡黠而胆小的狐狸。
梁的想起傍晚见到她时,她面前桌案上摆着的好几个空碟,他一下子心中了然,竟是微微勾起唇角,忍俊不禁。
他一直知晓这姑娘惯会装的乖巧,小大人模样。
**.......
其实她还当真十分孩子气。
梁的有洁癖,可这夜罕见的,却似乎并不十分嫌弃她。嫌弃她的血透过帕子,一点点濡湿粘在他指节上。
他眉眼未变。只是好一会儿也不见她的血止住,他菜不由的蹙起眉头??他心里觉得,哪有一个成年人会因嘴馋去偷吃了那么些荔枝?
荔枝性热,这回可好了。
这回过后该叫她长些记性。
梁的梭巡一圈,想取来旁边冰鉴里融化了的冰水,将帕子浸湿了替她压在她鼻骨上。这是以往军中的法子,止血速度?快。可却难到了他??自己身上唯一一方帕子方才已经给了她。
男人的手很稳,很宽。
不像以往桂娘教她那些没用的法子??他只是叫她乖乖坐着别动,闭上眼睛。
“你可有带手帕?”盈时听见他问。
少女睫翼微颤,闭着眼睛软声道:“在我袖子里。”
她不知是热的还是害怕的,好几颗晶莹的汗珠缀在粉白的鼻头上,缀在她挺翘下巴的小窝里。她的声音又娇又软,深夜中无论说什么都有种令人浮想联翩的遐想。
人习惯了用眼,如今抹黑摸索时便显得分外笨拙。
她边说着边手臂伸去自己那截豆绿色云袖里,努力翻找半晌越急越找不见,最终她干脆将袖口堆叠起来,露出一整截灯光下尤如凝脂白玉无暇的细腕。
手腕上一对细翡玉镯随着她的移动,泠泠作响。
暖黄的灯火将二人的影子映照成一团,离的近了他亦能闻见她唇齿间透出来的荔枝香,和那浅淡清甜的桃花酿。
晚上被劝了许多酒他都依旧清醒克制,如今反倒是像有些醉了。
她只是短暂寻找手帕的空隙里,梁的不由得屏住呼吸只觉得额角汗水都没了起来,他紧紧闭上眼睛。
好在她磨蹭许久,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才袖里摸出了一张软烟罗质地绣着满绣石榴花纹的手帕。
梁的不动神色地接过,浸去水盆里绞干。他的手指很长,纤长而齐净,像是一个文人书生的手,像是抚琴作画的手,唯独不像是能伺候人的手。
可他单手拧干帕子时又是那般的轻松,熟练。整整齐齐放去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与鼻背上搭着,冰敷着那层温软的少女皮囊。
遇到冰水时,盈时止不住一个激灵,肩头颤了颤,柳眉蹙紧。
她想要抱怨一声凉,却还是咬唇忍住了。
她忍到那张帕子变暖了,他又去再一张,一次次不厌其烦的重复,慢慢的,她鼻间的温热总算止住了。
梁昀徐徐将巾帕移开她的鼻下,见到少女鼻头通红,却再没血流下来,他几不可见的眉头松开。朝她耳畔沉沉道:“好了。”
盈时这才敢缓缓睁开眼眸。
她娇滴滴的乌色瞳仁似一对世间最璀璨的黑曜石,玛瑙。顾盼流波间,落在男人近在咫尺的手上。
那般凑巧的,她凝视上那只自己劳作许久的手??男人的指节净白修长,指骨精致,手背瘦削,微微凸显一条条经络痕迹。
他的手指皙白,也叫上头的伤痕如此醒目。
那痕迹约莫有些时日了,浮现他虎口往下指中的那一段。
若非盈时的角度恰巧,只怕并未看见。
她仔细凝望着他指上细微的痕迹,只觉得越看越眼熟??
那是......咬痕??
盈时心里一怔。
缓缓的想,是谁咬伤了他?是谁敢咬伤了他?
盈时的脸色越想越有些难看,原本还打算借机感谢他一番,如今见了这个伤口,忽地觉得有些恶心了。她闷闷地垂下头,不做声不说话了,甚至不去看他了。
亏她还觉得他是一个正人君子。
什么正人君子?只怕私底下还不定怎么样!对了,梁家的男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他的亲弟弟才死了多久?他就跟胭脂俗粉鬼混起来了么………………
“你今日不要继续饮酒,更要忌嘴一些。早些回去叫仆人们给你熬煮一些下火的......”梁的垂下眼帘,斟酌道。
岂料话还没说完,便见前一刻还乖乖巧巧的姑娘已经猛地抬起脸,一连冷漠的站了起来。
盈时面若冰霜,朝他冷漠的哼了一句:“知晓了,我忽然想起还有事,先向兄长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她一个眼风也没留给梁的,起身便走远。
梁的留在原地,眸光看着门外黑沉沉的天空,整个人犹如静止一般伫立许久。
她的背影隐没在黑夜中,再也瞧不清。
梁明一路没想明白,好端端的她何故忽地变了一番模样………………
晚上回了自己院子里,依旧没想明白。
到最后,他只能告诉自己说,自己与她计较什么?
青石板缝隙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杂草,风簌簌吹落满树的木犀花,金黄色的小花落在盈时乌黑的发鬓上。
一晃眼就到了傍晚,盈时坐在园里石凳上边吃着桃子,边听着香姚回来禀报。
“依着娘子的吩咐,我与二爷园子里的丫鬟们都打熟成一片了,没听说二爷与二少夫人间有什么吵闹…………………”
盈时心里思忖着萧琼玉有身孕的事,总归是寝食难安。
她想帮她一把,却压根儿不知从何帮起。
知己知彼才好对症下药,是以盈时那日回来后便唤了香姚有事没事往二爷院子里跑,打探些消息总归是好的。
香姚一张伶俐的嘴巴,又是再机灵不过的性子,总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又因年岁小好玩闹的性子,往哪儿跑往哪儿乱问话都不会惹人怀疑。
只是消息尚没打探出来,香姚倒是先朝着盈时狐疑起来了:“娘子好端端的要我打探二爷的消息作甚?二爷二少夫人夫妻二人关系好着呢。”
“我叫你去问,自然是有我的道理。你是不是偷懒了压根没去问话?叫你给她们送去的好吃的你自己一个人吃了不成?”盈时对付香姚,还是很有一套,只佯装愠怒的模样。
香姚果真上钩,她瘪了瘪嘴,连忙将自己打探的所有消息一字不漏的说出来:“娘子又在冤枉我!奴婢可是千方百计的问了的!他们院子里好几个小丫头都快与我打成姐妹了!您的那些零嘴我一颗都没吃,全送给她们吃了!她们都说二爷原先有
两个通房,但二爷一直不怎么喜欢那两位,二少夫人入门后那两位通房压根都没伺候过二爷,一个还留在府里,另一个犯了事儿被打发出府去了。”
“她们还说二少夫人可有能耐了,萧夫人都插不去手的,萧夫人几次想送美妾来,都是二爷替二少夫人拦着。”
“要说唯一不好的地方,约莫就是二爷事情忙,经常晚上回不来。可二爷又不是去寻花问柳的,都是在官署衙门里住着!”
盈时听了这话,心中困惑起来。
她十分确定前世二人就是因为吵架吵得厉害,甚至打架?才将萧琼玉气的流产的。难道这吵架一点先兆都没有??凭着她对萧琼玉的认识,便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应当也不是那般一点就着的炸药脾气才是…………
盈时越想越觉得头疼。
自己纵使重活一世,事到如今好像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
难道要自己想一个法子,先将萧琼玉同梁直分开?避免这场祸事吗?
盈时法子还没想到,倒是老夫人的寿诞先至??
穆国公府这一日金风玉露,张灯结彩,喜庆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