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前院还在热闹,推杯换盏,后山却是出事儿了。
据说是后山烟花放的太多,往日鲜少有人踏足的地方本就多生枯枝败叶,这日烟火余焰落下时引燃了枯枝,猛不丁火焰越?越高,惊扰了许多毒虫出来。
霎时间,数不清的飞虫四处乱窜,叫后山围着说私话看烟花的人一个个都躲闪不及。
金翼虫算不得什么毒虫,比起马蜂毒蝎之流毒性差了许多,更不喜欢主动攻击人。只是这虫可怕便可怕在虽不会蛰人咬人,却浑身都是毒。若是身上毒液沾染到了人皮肤上,很快便会痒难耐,被触碰的地方以极快的速度红肿起来。
有人脸上挨了一下,有的人屁股上挨了一下,有人惊吓之下将虫子拍死,这下更是惨了。
“救命啊!”
“救命………………救命!”
往日峨冠博带,光风霁月的高门权贵们今夜被几个虫子追的狼狈不堪。
有人跑掉了鞋子,有人跑松了发髻,有人本就喝醉了酒,走路不稳,一急之下摔倒啃了一嘴烂泥。
场面简直惨不忍睹。
好在梁府的家丁反应迅速,仆人们得了消息很快取来火把四处点燃了驱虫散,浓烈的烟雾漫起,又往偏僻的四处撒上雄黄粉,忙活一通才止住了前仆后继的金翼虫。
旁处的毒虫都已经安静下来,偏偏梁直身上与众不同,一群虫子依旧围着他身边嗡嗡的转悠。
女眷处也受了颇多惊扰,甚至连沉迷看杂耍的老夫人都听到了风声,着急询问:“究竟怎么回事?”
后边跑来通风报信的奴婢回答:“后山许多虫发乱,蛰了好几个郎君姑娘………………”
老夫人听闻,很是心急,便道:“快去请郎中过去瞧瞧。”
萧琼玉一听,着急着要过去,却被盈时阻止住。
盈时道:“嫂子安心待着,那处人多天也黑,你身子不便我去就行。”
萧琼玉瞧着外头的天色,也不再继续逞强,只是朝着盈时颇为感激的点了点头。
盈时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领着春兰香姚两个往后山走。
一路见到有后山处出来的仆人,盈时便要询问一句:“都有谁被蛰了?要不要紧?”
仆人们一见是三少夫人问话,便回答:“好几个在后山玩的贵客被蛰了。但二爷伤的最是厉害……………”
这话说了简直同没说一般。盈时也不再追问唯恐打草惊蛇,沉默不语继续往前走,速度很快。
主仆三人绕过竹林,穿过月牙洞便到了后山。
堆砌而成的假山怪石,绕山而成的游廊,四周游廊边上围满了人。
盈时走过去时却见一切已经有条不紊下来,郎中们女眷们受伤了的已经早一步送往外院医治去了。
盈时倒是白走了一趟。
只梁直一个还留在此处,他果真如仆人说的那般受伤最重。梁直靠坐在树下低着头闷不做声,听着气息有些深重,隔得老远的盈时都能听见。
想来是身上正疼的厉害………………………
走近了盈时才猛然瞧见,往日英俊明挺的二爷梁直如今简直大变了样??梁直一张脸从脖子到脸颊大片的赤红,根本辨不出原先模样!
瞧着………………瞧着竟有几分可笑。
盈时却是不敢笑出来,她心里咯噔一声。
原先她只想叫他同那偷偷摸摸的娘子二人搂搂抱抱一同吃点儿亏,谁知竟这般严重?
今日的一切发展,显然脱离了盈时意料。
郎中们围在梁直身边朝着他也不知说什么,盈时不免心里捏了一把汗,她迟疑着走过去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却听见都是说叫梁直这几日要忌嘴避光避水的事儿。
没发现,那便好…………………
盈时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将此事悄无声息遮蔽过去,如何光明正大的处理干净梁直的衣裳,等她走进了迎着灯火时却猛然发觉梁直身上早不是自己傍晚送过去的那件衣裳!
梁直身上穿的是一件玄色内袍。
外袍呢?外袍去了哪儿?莫不是叫他?掉了?
盈时眼皮控制不住的猛烈抽动,瞬间手心冒出一层冷汗。她眼神强做镇定的环顾四周,去找寻消失不见的外袍。
少女仿佛打量四周环境一般,眼眸四下张望,却是猛不丁瞧见不远处岩石后头立着的那道身影。
乌蓝的深夜,苍穹间点点星光闪烁,半轮月牙挂在其中。
那个身影仿若披星踏月,肩背笔直,他的身侧数名仆人引着灯烛,照亮他冷峻如画一般的面孔。
梁立在灯火里,眉眼冷冽,手里拿着的正是梁直的外袍。
他似乎听见声响,眸光从那件男子外袍上移开,视线拂过盈时的面庞,平静的注视着她。
梁的没有说话,他的双眸夜色一般的漆黑深沉,冷淡寒凉。
盈时做了亏心事,根本不敢看他的眼。她慌忙避开顺道没骨气的咽了咽口水。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盈时一刻钟都不想多待,她总觉得梁的能一眼看透自己…………………
盈时搀扶着两个面色比她好看不到哪儿去的婢女,迈着六条软腿回了宴厅里。
外边月色朦胧,夜幕低垂。
梁府到底是世家大族,极为规矩,便是后山方才出了事儿似乎也只是一块小石头落入了水面,震荡一下过后便再没掀起一丝涟漪。
酒过三巡,梁府宴厅的灯火逐渐暗淡了下来,热闹一日的寿宴终是落下帷幕。
宾客们醉眼朦胧一一离去。萧夫人与韦夫人脸上挂着客套的笑意,往府前送客。
老夫人也在丫鬟的搀扶下缓步回房。
盈时也终于可惜休息一会儿。
她才一回到昼锦园,春兰就着急的问她:“这可怎么办啊?公爷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事到如今,着急还有什么用?
只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盈时小声安慰她们:“你们放心,那是我亲手放上去的,事儿也是我亲自谋划。若是真被发觉了你们只要一口咬死了不知情便是,他总归动不得我………………”
可究竟是不是这样,盈时心里也在打怵。
盈时一夜都没合眼,一闭上眼噩梦滚滚而来。
哪怕前世活了二十多载,过过许多煎熬难眠的日子,只怕也没这夜来的煎熬......盈时满脑子都想着若是被梁的发觉了,要怎么辩解?
直接说自己怀疑梁直公然在老夫人寿宴中与娘子厮混的事儿?
不成,绝对不成…………………
梁家那般爱好面子,梁昀也不见得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男人间多是互相包庇,便是与他说了,他也一定觉得他弟弟只是犯了点男人都犯过的错罢了。且自己更是无凭无据,就凭梁直身上那点儿脂粉香味就去害人?
这夜闹得这般大是盈时未曾想过的,原本她只是打算叫梁直与那暗中的娘子好生吃些苦头,叫那娘子遮掩不住。
可谁知好几个无辜的姑娘郎君倒霉了.......
因她的缘故叫人受了伤,扰乱了老夫人寿礼,这一层层罪名扣下来盈时一时间也慌了神。
她思来想去只能安慰自己,梁的一定不知道。
自己想多了罢了.......
可老天爷显然没听到盈时的祷告。
翌日一早,天都还没亮,于盈时而言简直堪称噩耗的消息便传了来。
梁的差人前来传话,喊她过去。
“公爷请三少夫人往清正堂去。”
彻夜未眠,才刚眯眼一会儿的盈时一下子从床上坐直了身子。
清正堂?
那可是梁家子弟犯了大过错,要去请家法的地方。
Fit......
梁的他还想惩罚自己不成?
盈时心里闪过万千种可怖的推测,只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想要磨蹭时辰,磨蹭到梁的去上早朝的时辰。
可梁的差来传话的嬷嬷却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几番催促,最后盈时只得匆匆梳洗换上衣裙,便垂手低眸跟在她身后朝清正堂而去。
盈时跟在人后,穿过幽深的长廊,不知拐了几处弯,最终停在一间高耸的屋舍前。
引她来的嬷嬷动手推开房门,迎面而来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往日叫人冷静的熏香今日却叫她心中惶惶。
房间中央一张巨大的案几横陈,案面宽阔,案几的四角雕刻着狻猊。案几后方是一张高背太师椅,太师椅两侧各立一盏铜制的灯,灯罩上绘有麒麟纹路。
灯芯燃烧间火光跳跃,映照出太师椅上那道苍青道袍的衣角。
盈时才踏步进去,便听那人冷道:“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