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射,仿佛能照清空气中每一丝灰尘。
胭脂色橙红的霞光笼罩着他挺拔清瘦的身姿,梁朝她走过来时,衣袂博带飘动间,宛如一幅古画。
某一瞬间,盈时觉得梁的是在看着她。
盈时并不确定??他像是看着她,又像是在看着被她抱在怀里的襁褓。
他的眸光深沉,虚无。触不可及的遥远。
盈时面色几度变换,瞬间觉得手心里汗腻腻的,怀里的小孩儿愈发的沉。
梁的的身量很高,当他微微俯身去接过盈时怀里啼哭难止的小孩儿时,他的肩头宛如一座青山,朝着盈时倾斜而来,在某一瞬间,盈时眼前的天光变得晦暗起来。
顷刻间,乌云蔽月。
梁的像是一个矛盾体,初看性格冷漠规矩极重,寡言少语,皑皑如高山之雪。旁人多是惧怕他的,这一点盈时上回扶灵的途中早早便看的出来。
可相处久了,盈时又渐渐发觉,这个男人其实骨子里是一个很温和宽容,又成熟的男人。
他拥有着极为宽广的心胸。
梁的抱孩子的姿势比起她来,颇为熟稔。
都说孩童是这个世间最纯净的生灵,这话只怕不假。
盈时亲眼见着前一刻还啼哭不止的婴孩落去了梁的怀中,竟是渐渐地不哭也不闹了。
“......“
那小孩儿眨动着一双漆黑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的脸,嘴里咿咿呀呀叫唤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盈时看了看他,看了看他怀里的孩子,眼睛眨动间一时间竟是恍惚起来,只觉得那是一种…………….极其奇妙的感受。
他眉眼间柔和平淡,面上并不见有被仓促抓来强迫抱孩子的不耐......倒像是………………
倒像是孩子那久不露面却温柔又儒雅的父亲。
“呦!这丫头当真是不知羞!知晓公爷生的俊朗,叫公爷一抱连哭都忘了!”忽地有女卷发出一声揶揄。
众人纷纷迎合起来。
夫人们都朝着上首的老夫人揶揄道:“我家那儿子自家孩子抱了不知几个,每回都手忙脚乱,孩子一落去他手里他跟个木头人不会动了一般!还是公爷厉害,年纪轻轻出将入相,这头一回抱孩子都像模像样!”
盈时偷偷看了梁的一眼。
竟瞥见他不自在的模样,紧绷的下颌。
梁昀抱小孩儿显然只是一个过场,一个既能叫老夫人称心的过场,免得被唠叨。
那襁褓落在他手里没有一息,他只是驻足看了一会儿,近乎是在那小孩儿松开盈时头发的后一刻,梁的便将襁褓又朝着镇国公府少夫人还了回去。
一切快的叫盈时诧异。
盈时立在原处,正是怔松间,一旁的镇国公少夫人已经歉意提醒她:“我这孩子不懂事,乱了少夫人的头发,少夫人去梳洗梳洗吧。”
盈时听闻,手抚上松散的发髻环,也适时的将自己抽身出去,她起身告退道:“我去整敛一番。’
天色将暮,时候已经不早,晚筵快要开始。
盈时不仅要去重新梳头,还要去换衣,胸前衣领处被那个奶娃娃的口水浸湿了一块,当真叫盈时窘迫不已。
怕是来不及回自己院子里换衣裙,盈时便叫腿脚快的香姚替她去园子里取来干净衣裳。
她领着春兰在明厅外等了许久,香姚去时还是满身素雅,回来时卷着手袖,指着手背上肿了一个红包,朝盈时哭着鼻子告状。
“前段时间日日落雨,池塘沟渠里生了许多金翼虫,密密麻麻的吓人,我一时不察给爬了一下,好毒的虫子!蛰的我又痒又疼!”
春兰见了便说:“如今夏末,毒虫最多的时候,你怎得又是想抄近路往人少的池塘沟渠旁边跑?这下好了,不蛰你蛰谁?”
盈时亲眼瞧见香姚白嫩的手背上的红色越发扩大,她心疼说:“等会儿给你去寻点薄荷膏,抹上了祛痒消肿,两日便能好了。”
主仆三人边说着边去寻处偏僻的客房换衣裳,却是恰巧迎面与从客房里走出来的梁直险些撞上。
二人匆忙避开。
“二爷怎来了此处?”盈时瞧见梁直,面泛惊疑。
这里与前院隔着一道垂花门,已经算是后院了,今日这个场合便是连女眷们都鲜少往这里跑的。
二爷一个男人不在前厅作陪着宾客,怎的不声不响的来了这里?怪不得方才老夫人差人四下找他,前院几番都寻不见!莫不是…….……二爷一直在此处歇息不成?
盈时眼中升起一丝狐疑。
梁直垂眼望着乌靴,摆手道:“方才前院几人闹腾的厉害,一个个灌我酒,我总不好还没开宴就先喝醉了去,已经吩咐令吉几个帮忙了,我来这里吹吹风。”
盈时掩住自己真实情绪,想起方才老夫人院里的事儿,忍不住便道:“老夫人放才还念叨二爷,等了许久也不见二爷过去,二爷如今瞧见了赶紧过去吧。”
梁直一怔,旋即朝着盈时颔首道:“我有些事情耽搁了,这就过去。”
语罢,便提脚便往老夫人院里走去。
盈时亲眼目送梁直的声影走远,眉头这才深深蹙起。
她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走去了梁直方才歇息的屋子里,伸手扯开左右两侧轻幔。却见屋内门窗紧闭,榻上薄衾也铺设的齐整。
四处,都不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样子…………………
只是,盈时越走内走,面色越难看。
她在屋内搜寻了一圈,只见香炉内空空如也,显然这间屋子里从未熏过香。
Tx.......
可方才门口见到梁直时,二人正巧立在风口上,一阵阵风朝着盈时掼来她闻到一股十分明显的香。方才进来这处房子里的那一刹,她便也闻见了方才在梁直身上闻到的别无二致的香。
盈时自小鼻子就灵,这香叫她闻着只觉浑身不舒坦,她举起大袖掩口去叫香姚去开窗散散风。
“许是谁家娘子们先前在这里了香吧。”春兰嘀咕。
盈时听了,心中却是机警起来。
那香显然不是二嫂惯用的香,不说旁的,单单说如今萧琼玉已经怀孕了,她那副谨慎小心的模样,连茶水都不敢多用一口哪里会用重香?
盈时并不想仅仅凭着自己的猜忌便贸然去怀疑梁直,只是如今.......显然只有两种可能。
这香总不能是昨夜梁直就从外边带回来的香??要么就是从府上丫鬟们身上沾去的,要么就是同今日来时的闺秀身上沾去的。
梁直往日看着仪表堂堂,难道没有一丁点的礼义廉耻?祖母过寿,他同一娘子后院厮混?
盈时是不信的。
若是真想厮混,何日不行?他是多蠢才会这日在祖母寿辰这日这一通?只是??那又是为何了?
春兰与香姚见盈时也不换衣服,只是紧了眉头四处张望嗅闻,不由地跟着紧张起来。
“娘子,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春兰问。
盈时压下心中猜测,摇头:“没事,我们另换一间客房换身衣裳罢。”
等盈时换完衣裳,还等不及她细想这件事儿,外头响起敲锣打鼓的声儿。
前院寿宴开始了。
日光渐渐落下,宴客厅之中宾客纷纷落席。
这日梁府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花厅张灯结彩,窗格门户全挂彩穗各种宫灯,园中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扎成,精妙非繁。处处灯光相映,细乐声喧。
花厅上摆了十来席,正厅中摆了十来席,女眷在内仪门后也摆了七八席。
盈时回了女眷处的席面,韦夫人萧夫人和两个姑娘围着老夫人送上寿礼,盈时也命人将自己早早从外边买回来的寿礼送上去。
送完寿礼,她在席面上枯坐了好一会儿。
时下已经有了许多戏曲,乐舞,甚至许多官宦人家都喜好养一群舞姬乐女,闲暇时摆出来供宾客欢愉。
只是老夫人看不上那些,这种场合韦夫人萧夫人更不会将她们摆上台面来供人取乐,是以今夜也只为老夫人的寿礼请来了一个戏班子,准备了许多烟火。
盈时便与萧琼玉并排而坐,两人桌面上的多是冷盘,萧琼玉一口未吃。
韦夫人耗重金请来的杂耍班子本领颇高,一群人上下翻飞,又是顶着水缸又是顶着瓷碟,各种技耍动作叫人眼花缭乱,惹得台下许多宾客高声喝彩。
盈时有一搭没一搭观赏着台上的杂耍。
她正啃着面前的甜瓜,便听见萧琼玉吩咐婢女去给前边儿的梁直送去干净衣裳。
可惜到处都是人头攒动,萧琼玉的婢女寻了梁直几圈都没瞧见人影。等放完烟花梁府男丁们便要过来给老太君写贺寿联贺寿拜礼,萧琼玉可不是心急不已。
“时辰不早了,二爷只怕一身酒气,等会儿叫夫人瞧见,又说我照顾不周………………”萧琼玉蹙着眉头,语气有些低郁。
盈时一听连忙便道:“我婢女方才才在前院瞧见了二爷,嫂子直接将二爷衣袍给她,叫她给你送去前院吧。”
萧琼玉已经嫁过来两年了,早就帮萧夫人身后学会了许多府务,这日盈时还能东跑西跑还有空隙四处说话,她却是根本没时间离开一步。
眼见萧夫人又在伸手唤她过去,她便只能令人将梁直的衣袍给了春兰,自己领着婢女过去听萧夫人吩咐琐事。
盈时麻利的吩咐香姚,提醒她:“赶在后山放烟花前,你赶紧去寻了二爷,务必叫他换一身衣裳免得沾染了酒气扰了老夫人惹得他妻子挨他母亲骂!”
“是。”春兰眼皮子直跳,道。
戊时一刻,宴席正是热闹之际,忽闻漆黑苍穹间“砰”一声,夜空中一道殷红火花炸开。
烟花将晚宴推至高潮,各种乐器轮番弹奏,宾客一众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盈时趁着热闹也跑了出去,她与春兰香姚三个跑去廊下,寻了最僻静的一处好位置早早占着。
等到第一道烟花起来时,她赶紧抬眸,姑娘澄净的眸光遥遥望着后山处升腾而起的一道道绚烂烟花。
这场烟花与宴会的繁华交织与一起,叫她不由的微微弯起唇角,笑了起来。
夜里明月璀璨。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灯树干光照,花焰七枝开。
一道道烟火将黑夜照的比白日还要绚烂。
梁的从万千衣香鬓影中,只一眼就看见了她。
灯火阑珊下,那个唇边含笑,姿容娇俏的姑娘。
那一瞬间,隔着喧闹不已的外界,隔着耳畔一次次的烟花炸响,梁昀却能清晰听见自己胸腔跳动的声音。
盈时隔着人海,与梁的的眸光对上,夜晚里仿佛朦胧了人的感官,叫她的反应速度都?慢了许多。
她遥遥与那张深沉的眼眸对望上许久,才想起冲他娇笑着移开。
盈时甫一将视线移开,耳畔便传来后山处的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