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男人冰冷的斥令,身后大门发出一道令人牙酸的声响,缓缓阖上。
正堂中只余二人,盈时眼皮轻颤,丝丝绝望在心间蔓延。
BEF......
梁的一开口便是要自己跪下,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少女身后的窗纸被外边天光照得发白。
盈时兀自坚强的抬起了下颌,牙齿轻咬着失了血色的唇:“兄长一大早叫我来这里,无缘无故发的什么火………………”
她从来都知晓男人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她也知晓自己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这副尚好的相貌。盈时尽量叫自己的语速冷静而曼妙,无辜的眼眸抬起,将自己最稚嫩无辜的相貌展向他。
梁的素来话不多,便是到了如今他也依旧没有与她争辩的意思,只是低淡的声音:“本想叫你自己坦白。”
椅边半开的排窗,他眼帘低垂,有一束朦胧的光束照在他下垂的眼睫上。
盈时心里止不住盘算他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还是诈自己………………昨夜的事儿应当没有漏洞,便是真查到了自己头上又能如何?接触过梁直衣袍的人不知多少,怎就能断定是自己?
盈时一番思量,心下一横便继续嘴硬道:“兄长究竟在说什么?什么招来不招来的,我听不懂......”
好,好一句听不懂。
自她这句话落下,盈时敏锐地察觉到太师椅上端坐的那人周身气势瞬间冷了下来,寒凉气息朝她扑面而来。
梁的视线从偏窗上移开,看了她一眼,语气一点点悄然严肃起来:“昨夜飞虫袭人,梁直领口衣袖几处被查出了蜜合香。”
蜜合香能叫百兽发狂,想来昨夜的飞虫躁乱非是什么巧合。
盈时无辜的望着他:“什么蜜合香?“
梁的本还想给她一次机会叫她亲口承认,可见她一直狡赖,已经不想继续与她攀扯下去,直接便道:“你与二弟间又有什么仇怨,要使如此腌?的法子去害他!“
盈时眼皮控制不住的颤抖,咬死了牙继续不肯承认:“我哪里知晓有什么........兄长误会了我,这事儿若是真有也必不是我犯下的!再说昨夜那么些女都来了,兄长为何将这事儿往我身上?我同二爷无冤无仇的凭什么就说是我?我可是不
依!”
梁的一直冷冷看着她,不说话。
直到盈时说完了后,他才道:“天仙子,旋覆花,蜜合香中这两味香料想来难得,昨夜我往前院去一查,你说我查到了什么?”
盈时神情瞬间变得古怪,她硬着头皮强笑:“天仙子,我睡眠不好,用一些怎么了?这也能怀疑到我头上?昨日宴上许多人谁知有谁碰了二爷?我只是见没婢子帮忙才帮他送了过去,一路上能插手的人不知有多少了,兄长怀疑我还不如仔细查查
那日二爷都与哪些人在一起待着……”
梁的原先还不知她给梁直下药的原由,如今听她这番话倒是猜到了几分,他眉心缓缓蹙成一座小山,便骂:“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攀扯他人?可见是你惯用的手段。上回借着送香的事儿栽赃了三弟院子里那些嬷嬷还用上瘾了?”
盈时一听,只觉浑身血液倒流。
却听梁的还没结束那话:“还有衡州扶灵一事,是我亲自下令封口的,究竟是谁四处传叫母亲都知晓的?你借此事挑拨母亲与祖母间和睦,你与母亲间屡次针锋相对我也只当你年幼不知事罢了。你以往做过许多事,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
说过你一句………………”
梁的往常时多是面无表情居多,鲜少如今日一般,蹙着眉头,眼里蕴含着无穷的失望与冷意:“可你耍小聪明,一次次得寸进尺。”
他一字一句冷声道:“如今竟是想出这等阴毒的法子,旋覆花少量便能致人昏厥休克,你怎敢往二弟身上用?可见在你眼里??一切都随心所欲?人命如此轻贱了?”
盈时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切筹谋,一切成功后的沾沾自喜竟早叫梁的知晓的清清楚楚?
她所有不能见人的心思被人一语道破。
那一刹,盈时瞳孔缩紧了。
她捂着胸口,心里彻底凉了半截。
他怎么知道的?
人要脸树要皮,如今盈时是被他几句话说的既没了脸又没了皮,她又急又气之下,竟险些真晕倒了过去。
可如今她若是真晕过去,面对她的该是什么下场?
梁昀方才话已经说的那般冷酷无情了,他必不会再帮自己,甚至会扭头将一切告诉老夫人,告诉梁直………………
届时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下场?
盈时不敢想,她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浑身的血液却一点点凉透。
顷刻间心思百转千回,盈时已经红了眼眶,他方才不是让自己跪下么………………
只要他开心,跪就跪………………
盈时朝着梁明面前的蒲团缓缓跪下,眼泪说来就来。
堂下少女眼角含着泪,语气哀求:“兄长饶恕过我这一回,我只是瞧见二爷同一个女子一同,我也是怕家宅不宁这才…………….我哪里知晓什么毒不毒的,只知晓往日蚊虫都喜欢闻这个味道……………”
她这话,逻辑根本站不住脚。
可是她眼眶发红,眼底蓄满了泪,一副真心悔过的可怜模样。
若是往日,梁昀见她哭只怕也是点到为止。可这日,他却并不打算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她秉性不定,喜欢耍小聪明,这回只是放些无伤大雅的香,若是继续这般放纵下去??日后会不会谁得罪了她她直接下毒的?
梁的冷冷凝望着她,许久不说话。
直到她瘪着嘴慢慢止住了哭意,他才道:“此事我绝不会姑息。你亲自往二弟处请罪………………”
盈时见他仍不吃软,只能更加哽咽着哀求他:“兄长能不能饶了我这一回?若是祖母知晓我扰乱了她的寿辰,只怕她会讨厌我了……………
少女正当韶华,生的娇俏无双,如今眼眶通红,眉头下垂,可怜的同时,又于这片暗室之中增添几分靡丽而妖冶。
梁的打定了主意,便不会被她一两句哀求,装可怜而改变了主意。
他甚至不去看她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梁的起身拂袖欲往外走:“此时你知晓哭,先前没想过后果?谁都帮不了你。你去祖母处坦白兴许她能饶过你。”
他话还未说完,盈时已是死劲儿抱着他的腿。
“不行!你不能去……………”
“你作甚?还不快快松开!”梁昀察觉少女柔软的身躯全贴在自己腿上,顿时面泛愠怒,高声斥责。
“我自是不服!我为何要服?我都有自己的苦衷,你就不能听我解释一下………………”她大声叫,声音远远盖过了他,却是半天编不出一个合理解释。
梁的语气冷漠的叫人害怕:“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推脱?究竟是谁将你教成这般蛮横无理模样!阮氏,你太令我失望!”
也不知梁的哪个字词刺痛了她,盈时哭声一顿,她意识到梁的根本不吃她哀求的这一套,便渐渐止住哭松开了他的腿。
她喃喃反问说:“兄长骂我,兄长又凭什么骂我?”
“你…………………”
“兄长秉性好,谁人不知兄长光风霁月,玉洁松贞?可您的优秀也不过是因为自幼便有许多大儒名师教导,有许多人疼爱您,许多私事轮不到你动手。可我呢?谁教导过我一回啊?我当然与你不一样了……………“
梁的眉心蹙起,觉得她胡搅蛮缠:“有何不一样...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
盈时吸了吸鼻子:“当然不一样。你是郎君,你一出世你的祖父便将你当成继承人培养,对你寄予厚望,你的父亲更是疼爱你,怕你受到继母欺负外任也是将你带在身边。你更有疼爱你的祖母,将你当成眼珠子一般。便是夫人刻薄了旁人也万万
不敢得罪你......兄长瞧啊,所有人都在喜爱着你。便如昨日寿宴,你没来席面上,谁也没动筷子呀………………”
梁明面上的愠怒缓缓转淡,不说话了。
盈时继续说:“你哪里像我......我阿爹阿娘去世的多早啊,朝廷嘉奖了我父亲,我母亲,可是又能怎么样?平洲落入徐贼手里,我父母至今尸骨也没找到。他们离我太远了,我连够都够不着。我从小就寄人篱下,每一天都活得小心翼翼,战战兢
兢。我自小就会看人眼色,唯恐旁人嫌我累赘,不要我了……………
“我以为嫁给梁冀是我人生唯一救赎了,我终于可以告别自己凄惨的童年了。可是你看,连这唯一一点温暖也没了………………”
盈时时常想,自己错的彻底。
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可不是错的彻底。
可是她有旁的法子么?
前世的自己,只有梁冀啊。
“你总说我和你妹妹一样,可她们同我怎么能一样呢?她们有父亲,有母亲,有能依靠的血缘至......可我有什么?”
“我没有父母了,早就没有血缘至亲了......我没有孩子,我注定这辈子都要孤孤单单一个人了。我不明白我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过,我明明是一个善良的姑娘,老天爷为何要这般待我?叫我幼年时无父无母,长大后没有丈夫,也没法子有自己的
亲生骨肉。难道真的是命不成?不然为何我什么都没做错,却落得这番下场………………
盈时声音沙哑,喃喃说:“我不过是怕罢了,我不过是想活得有尊严一点,不用再每日战战兢兢罢了。兄长说我秉性不好,满嘴谎言,可我也想像兄长一般光风霁月,谁给我这个机会……………
盈时起先情绪起伏的厉害,等真的说完这番话时反倒没了什么情绪。
原来,人在阐述自己经历过的过程时,会像一个局外人一般,
她的声音淡淡的,越诉说越是平静,冷静的不像自己。
盈时说了许多许多,却不见梁的说一句话。
他在沉默。
窗外天光升起,朝霞泛着煞是好看的粉色光晕。
梁的不知何时已经面朝着窗,背朝她而立。
窗外细细的风灌入男人的宽袖,衣袖纷飞,他长目微垂,迎着窗外的光,盈时瞧见他乌黑的眼睫上隐隐沾着晶莹的光。
盈时怔怔看了一会儿,顿时有些不可置信。
这个严肃又内敛的男人,他该不会是在......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