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穆国公发病,深更半夜病情来势汹汹。
梁府的两位府医连夜都被唤了来。
屋外廊下,二位府医正为着药方的事儿争辩的喋喋不休。
章平跟着他们身后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急得团团转。
“你们二人究竟有没有旁的法子了?每回都是用这药压着,分量一回比一回重,还总是没法子根治,再这样下去总也不是事儿………………”
自打四年前梁的战场上受了伤,落下疾症久治不愈。
身体上的重伤随着时间推移还可以慢慢痊愈.......可这魇症却是反复无常,难以根治。
梁府满朝寻遍名医,尝试各种法子也治不好。
后来,还是民间巫医替公爷配的方子,每回病发之时便用旁的药物压制,慢慢调养着。
只是这药物却只是以毒克毒罢了,好在这两年公爷慢慢的少发病了,谁知这日会这般凶险.......
府医叹息一声,轻抚着山羊胡,摇头道:“急不得,急不得。等公爷清醒过后,热性散去,再行把脉看看………………”
如今脉象也游跳不定,诊治也不准。
唇齿间若即若离的触碰,千丝万缕,仿佛雷电击破苍穹。
耳畔一阵轰鸣,白光炸裂。
无法休止,毁天灭地。
待炉中一息烟燃烬,梁的倏然间睁开了眼。
他的眸光失神凝望着素色帐顶,眼角潮红。
“公爷!”
“公爷还有哪里不适?下给公爷再行诊脉…………………
“公爷,药熬好了,您快饮了吧………………”
耳畔,是众人层出不穷聒噪至极的呼声。
众人只见床榻上的男人半散着发,直挺鼻峰与深陷眼窝眉弓仿佛成了一处天然的水地,眼皮之上凝结着晶莹的汗珠。一身白绫中单自脖颈往下更是浮出许多汗水。
微耸的喉结,汗水浸透了他没有束紧的领口,往下隐隐瞧见男子藏在衣袍下终日不见阳光的紧实肌理。
公爷每回梦靥要以寒食散压制,可这药性极为霸道,如今发汗散热是好事。
梁的头痛欲裂,眼前尚不能恢复视力,睁眼全是大片的白芒,右臂曾经受伤的骨缝处传来阵阵刺痛,叫他甚至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他挡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紧捏鼻根,直到身体里令人不适的余韵渐渐散去,他才重新睁眼。
使女们端来热水帕子汤药等物,郎中们抱着药箱,捏着针袋,已将在他床榻前围成一团。
“都退下。”梁昀脸色阴沉,衣领半开,喉结高耸,开口之下嗓音还有种古怪的低哑。
主子爷往沐房去更衣,婢女们这才敢进内室给主子爷收拾床榻。
婢女们手脚极快,很快更换了枕头衾被,重新续上安神香。
换床褥的婢女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嚷叫。
“谁伺候的公爷喝药?怎生酒去床上去了?还撒了好大的一滩!”
另一个端药的小丫头一听,唯恐自己挨骂,连忙道:“可别赖我,这可不是我!”
......
天明后,老夫人才从下人口里得知梁的犯病的事儿。
老夫人一听自是心急不已,自己过了一夜才得了消息,必是孙子怕她担忧瞒着她了…………………
老夫人想起昨夜自己逼迫他的事儿,往日严肃狠戾的人,都是经不住眼中泛起泪,朝着自己身边的嬷嬷们叹说:“都是我的不是了,明知他有心疾,明知他听不得那些话,偏偏忍不住去伤他的去逼他………………”
容寿堂中伺候老夫人的嬷嬷们都是看着府上郎君们长大的,当年那些事儿也都知晓,听了皆是含着泪去劝老夫人:“您是一片好心,想要公爷早些娶妻生子才说的那番话。
“谁家不盼着孙子早日成家立业?公爷这般的年纪了,放谁家都要闹翻了天,怎能怪的了您呢………………”
老夫人听了心中却是愈发酸楚,等不及便要去梁的院子。
老夫人携着人去到时,梁的正好刚服了药睡下,她只是隔着窗看了一眼见孙子睡梦中憔悴的神情,便也不敢多看惹得心中伤怀。
她招来府医,仔细询问梁的病情。
“他以往每回都是头疼,惊梦,这回可好了?能安睡?”
“卑下方才给公爷扎了针重新服了药,一两个时辰应当能安睡……………”
这事儿说来严重,每回病发都闹得人仰马翻,可每回府上都是对外能瞒则瞒。
梁氏家主,不可出一点点差池。
老夫人再是心急也知晓只能压着,万万不可闹出风声来。
她看完过后压着忧心,又事无巨细吩咐了几句,也未曾久留。老夫人出了内仪门,正巧瞧见匆匆赶来的韦夫人。
韦夫人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面上妆容清素,眉也没画,见到老夫人当即便迎上去问安。
“母亲!您方才瞧过儿了?他究竟病的如何了?”
韦夫人一副心急且丝毫不作假的模样,甚至妆容都没齐整便赶过来,老夫人见了没有多加怪罪,心里安慰了几分。
“往年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心病......如何情况也不好说,他方才睡下了,你也别再过去呼天叫地扰了他,叫他好好歇着吧。这孩子身上担子太重,凡事又总是往心里去………………这些时日便叫他叔叔帮他往朝中告病几日,对外你也就说是风寒可知晓?“
韦夫人自然连连应下。
她往日再是眼浅也知晓的道理,自己往后一应荣光都靠着这个继子,是以一听梁的病了,是比谁都着急赶过来。
如今虽没见到人,可老夫人都发话了,韦夫人心里有了底。心中一松,便想起旁的事儿来。
韦夫人迟疑了一下终是试探着问:“您这回看中的府上婚事说的如何了?公爷说是如何?可瞧上了........”
这可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眼瞧老夫人没说话,韦夫人只得继续硬着头皮跟在老夫人身后,“媳妇儿院里有两个身家清白的婢子,生的胆小柔顺惯会伺候人。媳妇儿便想着公爷房里一直空着......……如今他病着正是需要细心体贴的娘子伺候的时候,不如就先叫她们往公爷房里
伺候着?公爷也是往日看着讲究,奈何房里皆是一些粗手粗脚的婢子,这回的病说不准也是她们伺候不当惹来的。叫他有个知冷热的陪着,日后媳妇进门了,便是叫她们做个通房丫鬟也罢,做个子也使得………………”
老夫人眸光慢慢移向她,韦夫人缓缓噤声了。
韦氏这般急着往生病的继子房里红袖添香??不过是以为嫡长媳要入门争权了,开始迫不及待继子房里安插自己人脉了。
老夫人心中厌恶这等小心思,蹙着眉头冷哼了一声。叫她日后无需再提。
韦夫人满面羞愧也不敢吭声了。
只是韦夫人这番看似愚蠢的话尤如车辙马迹,在老夫人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老夫人回容寿堂的一路,手中佛珠一路都不断发出轻微碰撞,沉默不语。
她心中其实是被韦夫人的话说的心动了。
昨儿孙子虽说拒绝的干脆......可他却只说是不娶亲,这纳妾生子…………………
韦氏的一句话却是不假??梁的身边就是女人太少,才不知如何与女人相处,才会如此排斥女人。
未经人事的男子,怎知晓女子的好?
叫他红袖添香一回.......兴许就食髓知味了?
他立过誓言不能娶妻,纳妾自然不在此内,日后只要有了重孙,管他正出庶出也总比没有好。
老夫人足下一顿,思虑良久,终于是忍不住差身后的嬷嬷又往梁的院里跑一趟,去将府医叫过来。
不一会儿,仆妇就领着府医来了容寿堂。
老夫人一双深深的眼看向府医,直接便问:“那药的儿可是一直用?”
府医不疑有他,回道:“一日三回服用,只可惜效果比以往差了些,只怕要多加点剂量才是………………”
以往这事儿老夫人是不准的,宁愿叫梁的自己多扛着一些。
只是今日,老夫人捻着手中紫檀佛珠,岑寂内室中静的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到。
她心里默默念着阿弥陀佛,闭着眼睛道:“你罢,我这还有一味药,你且一并加了去。”
语罢,老夫人身后的嬷嬷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玉瓶呈给府医,又是忍不住一句:“公爷病着,您可要仔细放。”
府医不疑有他,只以为又是什么他没见过的灵丹妙药。
谁知捏了点往鼻尖处一闻,登时害怕的直哆嗦起来。
“.............“
......
老夫人今儿免了请安,正巧前院管事也传来话,说是前院新采买了一批婢子回来。
萧琼玉与盈时二人便往前院挑选婢女。
妯娌二人一路无言,盈时一路都有刻意去留意萧琼玉面上神色,未曾发觉她有什么不对劲的情绪。
盈时心里勉强安慰了几分,不管她昨日究竟是如何气恼的,到底还是不愿看见萧琼玉重走上辈子的路??
二人越过花树游廊,迈入花厅,早早便有许多仆人得了吩咐等候在此。
盈时院子里刁奴欺主的事儿才过去不久,萧琼玉唯恐盈时年纪轻转头就又忘了那事儿,便好心提醒她道:“弟妹若是担忧那些刁奴难管教,便多选一些外头采买的过去伺候着。只是这群外头买的到底不如府内的用着趁手,许多规矩都不懂,你挑
回去还要多加调教才是。”
盈时好不容易送走了一批难缠的,自然是知晓这个理儿。不过她这回不想自己院里住太多人了,一个主子几十个丫鬟伺候着着实太过了。
况且,她不喜欢陌生人。
思来想去,盈时便在人群中凭着自己的眼缘,选了两个年岁约莫三十左右,沉默寡言生的老实的粗使嬷嬷,并另外两个十几岁出头的丫头。
被盈时点到的婆子丫鬟们纷纷上前来谢恩。
她们面上多有惊惶之色,却也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能留在梁府,自然比没被选上又要四处被卖来卖去要好。
盈时挑选完,管事当场便将她们的卖身契挑出,差人领着送去昼锦园。
“弟妹只选了四个?”萧琼玉惊诧,才四个婢子,如何够使唤?
盈时却是笑道:“未出嫁时我身边那几个伺候我也足够了,我那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主子罢了,如今多了四个人伺候,便叫她们做些扫洒的活计。”
萧琼玉见她如此说,也不再劝。
二人都挑了几个婢子,回去的路上,盈时听了萧琼玉说起,这才知晓梁的病了。
“公爷病了?”
萧琼玉叹息一声,“二爷一早就说,他才病,公爷竟也紧跟着病了。没准是近来公府风水不大好………………”
盈时追问:“公爷病了?什么病......昨儿我还见了公爷,精神的很。”
萧琼玉也不知,只是摇头猜测说:“约莫是伤寒吧,这病你上回也遭过了,虽还是夏日里,沾了点雨水发作起来可是吓人。
盈时心里咯噔一声,一路往回走都没了精神。
她想起昨天傍晚的那场大雨。
他身上好像沾湿了许多雨水,可却将干净的衣袍给了自己………………
盈时心中说不上的郁闷,连唇角的笑容止不出来。
他病了,自己该过去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