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都是公爷的骨血,他总不能厚此薄彼。孩子又都跟着亲娘身边,不用骨肉分离。”
老夫人听了只觉荒谬,斥责陪了自己大半生的老嬷嬷。“我瞧着你真是老糊涂了,如今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刘家那侄子本就是个痴傻的,他母亲也是不聪明才被人糊弄哄骗着应下这桩亲。我们梁府是什么人家!”
这等寻常人家为了财产不外分才惯用的招数,她们梁家何等地位,难道也要学了?
老夫人鲜少这般大动肝火,被呵斥过后陈嬷嬷连忙赔罪说:“老奴糊涂了这才瞎出的主意,老夫人切莫生气。”
老夫人却早失了交谈的心,她神色阴沉,熄灭灯烛便往床榻上安寝。
可这一夜心里翻滚,哪儿还能睡得着?
“都是公爷的骨血,他总不能厚此薄彼。孩子又都跟着亲娘身边,不用骨肉分离。”
整晚,陈嬷嬷的这句话如同一道咒,一遍遍反复响彻在老夫人耳畔。
要不怎么说陈嬷嬷是陪伴了老夫人大半生的老人。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旁人是万万不敢提的,可她却是敢说。这话虽有损梁家颜面,叫自己生气不已,却是字字踩在了自己心坎上??
自己一直以来顾忌无非两条,一是自己的私心,不愿叫旁的没有血缘干系的承袭了亲孙子的爵位。
二来便是没有合适年龄的孩子,要等有最为合适的必是自己府上的亲孙子………………可老大老二倘若日后生子,孩子可都有自己的亲母亲……………
庶的那些她看不上,韦氏只怕心里更不情愿。
昀儿直儿两个孙子都是好的,为了家族便是要他们的孩子他们也没二话说。可孙媳妇当真情愿?萧氏怀胎三月了才报出来,不过是有意瞒着,藏着掖着罢了。
可这又如何能怪旁人?若是当年有人敢跟自己说要抢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她定要打断那人的腿。轮到自己孙媳妇儿,她可不管那么些,只怕到时候是不愿意也得愿意,满府逼着那当娘的交出儿子来。
同一个府上,母亲分离,日后日日看着自己的儿子管别人当娘,甚至韦氏那性子,想必还要在孩子年幼时便日日哄骗着教的他不认亲娘。
那般可不是造孽.......
这夜过后,老夫人之后一连数日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直到送走了府上借住的娘家人,她这才将韦氏叫了过来。
正是晌午,屋里寂静一片。
婆媳二人比不得母女亲密无间,韦夫人甚至有些怕婆母,战战兢兢的问她,“母亲叫儿媳妇来有什么事吩咐?”
老夫人指着手边叫她坐下来。
“我是有事儿同你说,你也别怕,为的是冀儿后嗣一事………………”
韦夫人一听,顷刻间面上起了点点喜色,她端坐着身子声音都是掩藏不住的着急:“母亲看中了哪家的孩子?”
“那孩子今年几岁了?您也先给媳妇儿透透底儿,叫媳妇儿亲眼去瞧瞧……………
老夫人朝着身侧陈嬷嬷看了一眼,陈嬷嬷返身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这二人也不知都说了什么,一整个下午都没结束交谈。
隔着门窗,外头婢女们只依稀听见里头时不时传来韦夫人一句哀哭,依稀是哭着什么“我可怜的儿。”
再想细听,却已经是被陈嬷嬷黑着脸上前,骂走。
容寿堂中??
这日下朝,公爷后边却是跟着二老爷一同来了。
老夫人瞧见二老爷倒是一怔,二老爷多是聪明的人,一个眼神便也明白了老夫人这是有私话同侄子说,当即作势便要起身:“儿子还有事,给母亲请安过后便先退下……………
老夫人却是摆摆手,几不可见的一声叹息。
她原先还想着给梁的留几分面子,谁料梁的却把叔叔一同叫来的?莫不是以为自己仍旧是捉着上回的话头不放,逼迫他完婚的?
“坐着一同喝茶罢,左右你是叔叔,这事儿早晚你也该知晓。
梁的眼睫微?,敏锐直觉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就连梁挺也嗅到了几分,他面容严肃了几分,着急追问:“母亲,有什么事儿?”
老夫人由着陈嬷嬷在身后给捏着肩,她靠在塌上看着礼单,唠家常一般并没一上来就说。
“没什么大事儿。你崔家几位亲戚今儿下午才送走。”
梁的梁挺心中松了一口气,道:“是儿,孙儿的不是,没能提前赶回来送他们一程。”
老夫人却是摆摆手,颇为通情达理:“你们往日政务繁忙,也实在是抽不出来身,倒是没必要特意麻烦一遭了。“
“只是这番是得罪了我弟媳与那侄儿媳妇了,原本她们是想叫崔家小九与的儿相看订亲的,我只说叫你们处着瞧瞧,谁知她们在府上住了小半月,昀儿倒是没与她们说过几句话?”
何止是没说过几句话?只怕面也没见过两回。
梁的一副将她们当成小辈的模样,可不叫人膈应的慌?没见那位崔夫人带着儿女走的时候,脸挎的老长?
梁的倒是没曾想还有这一番事儿,他何曾知晓那两位表姑娘入京是来给他相看的?
这事儿偏偏没人提前与他提一句。
想来也是,若是说开了婚事没成,便是有损姑娘声誉了。
梁昀面色有些难看,想来是觉得自己就跟菜市场上摆在砧板上等人来买卖评头论足的肉一般。
二老爷梁挺也只是喝着茶,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听着,知晓这对祖孙怕是为了梁的婚事的事儿,如今都憋着火气。
身为叔叔二老爷不好事不关己,他随着老夫人的话在一旁劝说:“昀儿年纪确实不小了,你父亲在你这个年岁同你母亲都成婚好几载了,婚姻之事确实当早做考虑……………”
老夫人喝了口茶,问二人:“见你们这些时日忙的脚不沾地,可是又有什么要紧政事儿?”
梁昀一连告病几日,朝中却是因他的这回告病,又是闹腾起来,几日间朝廷一片乌烟瘴气。
梁挺道:“侄儿病了这些时日,许是那群人胆子大了,在朝中竟是又闹腾起先皇当年的姑息之政来………………
说着说着也是气起来,鲜少动怒脾气好的梁挺开口便骂:“当年先皇寒了多少人心!且那时魏博可没如今猖狂,可没与胡人勾结!可没吞了整片河洛!”
想当年代宗时,前头战士还在河洛卖命,朝廷上的代宗便被奸臣蛊惑,恐怕魏博真的打上来,便收了那徐贼吐出来的巴掌一块的地便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给徐贼封了个什么魏博节度使。
从此逆臣贼子都有了正经官家身份。
此举早不知寒了多少百姓将士的心,听闻后来朝中不逮,藩王一个个虎视眈眈,代宗又要亲派公主嫁予魏博节度使,可惜事儿还没谈拢了,代宗便去了。
如今少帝登基继位,倒是有明君之相,誓守社稷,追回国土,怎么如今不过是梁的一个告假的功夫,那些收了魏博好处的臣子们便又忍不住来劝说皇帝?
老夫人听闻,心中不齿至极,冷冷道:“怎还有脸敢提代宗姑息之政?莫说是寻常府上,便是我们梁家,为了扶持先皇,为了巩固朝廷,多少子弟府兵葬送在河洛!多少府上深受其害!”
如今还要怎么姑息?
魏博节度使,管辖魏州博州相州贝州卫州澶州等六州,驻魏州,拥兵十万,形同割据。这回衡州又降了他,徐贼势力更是庞大。
还要姑息,纵容他势力继续发展,将皇位拱手让给他不成?
老夫人垂头抿了口茶,掩下心间对朝廷的失望情绪,手中摩挲着佛珠,忽地道一句:“我记得阿阮父亲也是死于其中?”
梁挺听了心有悲凄,未曾多想便道:“当年之事,数场战争数万白骨。阮别驾应当是遇难于天元七年平洲,去的当真是太早了,二十多岁的年纪。别驾之事却因这些外戚纵容,如今也没一个定论。
“当年老大同她父亲乃莫逆之交,他在世时也对阮家多有提携,对阿多有庇护。老大若是泉下有灵知晓我们为了舜功将阿阮也搭进来只怕会怪罪我们。便是阮别驾,那等高风亮节的忠骨,阿阮是他唯一的女儿,这事儿是我们做的太欠妥当。”
老夫人叹息一句。
梁挺听了这话不吭声了,他端着茶盏捏着茶盖默默撇去擦水中浮沫。与他而言,自己侄子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姑娘,他自然是偏向自己侄子。
“母亲太过心善,此事非我梁家逼迫,亦是侄儿媳妇心甘情愿。”梁挺道。
他话音刚落,却被老夫人骂了一句:“什么心甘情愿?你也学了睁眼说瞎话的毛病,刚及笄的姑娘,能懂得什么?”
梁挺挨了骂,也不敢再乱说了。
只是心里纳闷,这事儿都已经成了,母亲还提做什么?难不成是心软了,想废了这门婚事,将侄儿媳妇儿重新归家重新嫁人?
那这事儿做的可太不地道,如今还能再嫁谁?且要是放她归了家,自己侄子又算什么……………….那不是更活人死人都得罪了么。
老夫人眉头微锁,沉吟片刻,语气忽地放的有些轻:“我左思右想,如今我们也不是不能弥补的。何不也学着刘尚书家?左右阿阮同冀儿也不是真成过婚的,比起他们家还要好得多,何不也学学他家那般,兼祧?”
梁昀一怔,面上显出震惊之色。
二老爷梁挺更是猛地咳嗽起来,想也不想便说:“母亲,这恐怕不好………………直儿那孩子性子倔,只怕不会同意。且,且他媳妇儿这不也是才怀孕么,受不得刺激…………………
谁料老夫人却又加一句:“说的不是直儿。”
老夫人浑浊的眼投向一旁的梁的:“昀儿,你说呢?叫你兼祧起你弟弟房里来,这事儿你同不同意?”
梁挺才止住的咳这回又是铺天盖地,剧烈袭来,一把年纪早不年轻的人了,险些被一口茶水呛死过去。
他咳的脸红脖子粗,转头见老夫人严肃的面容半点不像是说笑,顿觉五雷轰顶。
梁挺着脸皮偏头去瞧一旁一直没作声的梁昀。
朝着梁昀张了张嘴:“昀儿,你………………”
却见梁的面庞肌肉都僵硬起来,高大身影端坐在墙边尤如凝固一般。
梁挺只觉得耳鸣的厉害,自己非当事人都耳鸣的厉害,更遑论素来品行端正的侄子!
这可真是......母亲当真是糊涂了!
侄子连婚都没成,母亲竟与他说这等话,当真是老糊涂了.......
“还望母亲三思!这不是胡闹吗!便是的儿能同意,阮氏能同意么?”
老夫人却是摆手,说出更叫人震惊的话:“此事我已经知会过你大嫂了,叫你大嫂去劝说阿阮,你大嫂是不反对的,这事儿对阿阮也是好的,那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我们当大人的却总要多劝劝??”
韦夫人私心自用之人,最开始哭哭啼啼极为不愿意,可想通了过后又被老夫人许以重利,怎还会反对?
老夫人话音落下,梁的忽地站直了身子,衣袂微拂间撞到手边角几上,倏然间一连串脆响,茶水洒落一地,满地碎片狼藉。
他却是置若罔闻,冷峻的面上皆是苍白,咬牙道:“不可!”
梁昀袖下指节猛地攥紧,眼中有点点猩红蔓延。
“不可,为何不可?”老夫人直直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她最终爱的孙子,语气却是发冷,暗含压迫:“你可知如今她面对的是多少流言风语?你无所谓,这府上一人一句唾沫星子都能淹了她。”
老夫人甚至可谓是毫无避讳,一语双关,她算准了这个孙子若是真做了那等事,必然没办法继续强硬下去。
“人家名声本是清白,你既欠她的,怎好推脱?如今既该给她一个孩子,又能给你弟弟留个后,两全其美之事,你这做兄长的莫不是还不愿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