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西洲都不知道这人眼睛是怎么长的,自己明明就站在沈星微的边上,这人走过来时一眼都没看他,亲密地喊沈星微小名,好像当他完全不存在,他要是再不开口说两句,这绿帽子恐怕当场就要颁发到他头上。
贺西洲瞧着那人长得也算周正,人模人样的,尤其是戴个眼镜的样子很像当下网上很流行的,很受小女生欢迎的文艺青年形象。
他往前走了两步就发现这小眼镜比自己矮了半头,于是自己的优势立马明朗了。他稍微调整了一下站姿,看人的时候眼皮微敛,语气很是疏冷,“麻烦称呼我女朋友的大名。”
那男生愣了一下,神色又很快恢复正常,笑着说:“你误会了,我跟星星是朋友,以前就是这么叫她的,习惯了。”
贺西洲也在笑,脸上满是客套的假意,看起来和善,其实充满恶意,“可是我的宝宝好像不认识你。”
戴眼镜的男生和身边的女生同时将视线投向站在贺西洲身后,将身体微微偏过去的沈星微。
说沈星微的变化大,那是当然的,因为以前的沈星微从来不会进入这个位于市中心的大商城。更不会穿着印有奢侈品牌的衣裳,两手都提满了各种高档购物袋。
她的脸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从前那样好看,穿着一身浅色的牛仔套装,衬衫式的领子扣得很严实,双袖的设计独特,露出圆润白净的肩头,被散下来的黑色长发隐隐遮住。下面则是牛仔短裤,裤腿稍显宽松,更衬得她双腿笔直细长,美中不足的是脚上踩了一双人字拖。
这些崭新的衣服并没有多花哨,却让她整个人都有了巨大变化,尤其商城里遍布着明亮的白炽光,将沈星微照得像一颗明亮的珍珠。
原本她身上穿的衣裳已经被卷起来塞进了手里的其中一个购物袋中,这新衣服买下来之后就被剪掉了吊牌直接穿在身上。好像是人人骨子里都会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虚荣,沈星微穿上这身超过六千的衣服,走路时脊背都挺直了不少。
只是没想到今天还是不走运,在这遇见了厌烦的人。
她一点也不想搭理这个人,更不想让贺西洲跟他说话,想着就算直梯上来了,还是要跟他共处一个电梯间,于是抓着贺西洲的手,拉着他要离开,还冷漠地说:“对,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不要理他。”
贺西洲一米九的大高个,被沈星微随便一拉就拉走了,走之前冲小眼镜扬了扬眉毛,似乎代表着获胜的得意。也不知道在比较什么,好像是两个男生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小眼镜的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想要张口将沈星微喊停,却被他身边的女生拉了一下胳膊。
“算了吧。”女生说:“你再喊她也不会停下的。”
眼镜男露出个苦笑的表情,盯着沈星微的背影远去。
沈星微的脸色很臭,像是那种穿着漂亮的新鞋刚出门就踩到了狗屎的表情,走出很长一段路才想起还牵着贺西洲的手,就想松开。哪知请神容易送神难,贺西洲压根不让她撒手,将她的手掌捏得很紧,还故意询问道:“怎么,你这前男友分手得不体面?闹成这样。”
沈星微气急败坏,“什么前男友!就他?这个人蹲在路边当乞丐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从语气中听出来的确是很讨厌此人了,贺西洲倍感稀奇,此时竟然生出了攀比之心,又问:“那如果是我变成乞丐蹲在路边呢?你会看不?”
“会,怎么不会。”沈星微回道:“最好你在要饭的时候来一辆车,把你腿撞瘸,那就更好了。”
贺西洲差点忘了,这人就等着看他倒霉呢,先前还一直当着他的面诅咒他被撞来着,他回道:“我谢谢你啊。”
乘扶梯下去的时候,又路过了鞋店,见沈星微一直垮着脸,却又乖乖让他牵手的样子,贺西洲就领着穿拖鞋的她进了店,买了两双新鞋。
两人这次出来可谓满载而归,车后座搁满了东西,全是满当当的人民币。见贺西洲上车了,沈星微就提出要回家,他一边倒车一边问:“晚上的聚餐你去吗?”
沈星微本来是不打算去的,就算当时没有拒绝,她跟那些人又不认识,往后也没交集,就算不去也没什么。但是想起因为那女生的一句话,让她摘了头盔罚了二百,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便回答道:“要去。”
贺西洲想了想,说:“那我七点去接你,后座的这些衣服我带回去洗了烘干,晚上你就可以穿。”
沈星微不太放心地往后看了一眼,质疑道:“你会洗衣服吗?浅色衣服和深色衣服要分开,不是所有布料都能用洗衣机的。”
贺西洲打着方向盘,出地下停车场时光线猛然一亮,金光照着他那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俊脸,说:“你当我家的洗衣机是你家的破冰柜?”
他的话很具攻击性,但沈星微想反驳也找不出论点,因为她家的洗衣机是老式的那种,打表面看确实很像矮冰柜,就摆在阳台上,他上回在阳台转了两圈看见了。
沈星微懒得搭理他刻薄的评价,转头看窗外的风景。贺西洲打开导航,沿着导航将沈星微送到了家,到小区门口时她让车停下,考虑到小区里不是很宽敞,倒车出来很麻烦,所以打算自己走进去。
但贺西洲没有听她的,径直开车进了小区的大院之中,驶入有些居民楼下时,迎面有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两辆车正好对上。
周围停了不少电动车,使得本就不算宽敞的道路更加窄小,仅能通行一辆车,但对面的车才刚从停车位起步,让路也就打个方向盘的事,贺西洲就按了一下喇叭。
对面的黑车瞬间会意,倒回了停车位,贺西洲开进去,与黑车交汇的时候停下,将车窗降下去,此时黑车驾驶座的窗户也降下来,两人视线对上。
黑车里坐着的是沈星微对门的那对情侣,两人很一致地看着贺西洲。
贺西洲手肘搁在车窗上,冲那男人笑了一下,俊脸十分晃眼,“谢了哥们。”说完又将黑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阴阳怪气的功夫练到了骨子里,又夸赞道:“车不错啊,看着确实比小破电车好。”
沈星微实在好奇,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越过中控台伸长脖子张望,就看见对门的那对讨人厌的情侣此时面如土色,脸色铁青,顿时明白贺西洲执意把车开进来的目的了,觉得他的刻薄和小心眼有时候还是有点用的。
沈星微下了车,故意在楼下站了一会儿,看着贺西洲把车倒出去,又转头与黑车里的坐着的男人对望了一眼,继而轻轻扬起下巴,扭头进了楼道里。
她回去之后先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洗了洗,然后又去洗了个澡,出来时看时间已经四点,于是将头发吹干,拉出了在床下的抽屉里置放很久的化妆品,坐在桌前开始化妆。
显而易见,沈星微是很爱美的女生。她之前对着网络上的视频学化妆也学了很久,零零碎碎的化妆品有不少,不过都是以前买的,很久没添新的了。
她挑挑拣拣,找了一些还能用的,在脸上涂涂抹抹,化了个甜妹妆,再起身把头发吹干,手很巧地给自己编了个发型,两边的额角和耳边留了些碎发修饰,柔顺浓黑的长发披在身上,虽然有点热,但很适合妆容。
她收拾好之后,扑上床摸出手机,给贺西洲发信息:把那套白衬衫配粉色的背带裤带过来,我晚上穿那个。
许久也没等来贺西洲的回复,沈星微认为他是故意看见消息不回,二十分钟后又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发了个问号过去,尤觉得不够,在后面跟了个发怒的小表情。
几分钟后贺西洲回了信息,说睡着了刚醒,这就准备出发了。
贺西洲放下手机,这才想起那些衣服在他回家之后就被扔进了洗衣机里,结果睡着了就忘记拿出来。他下楼去拿,已经全部烘干了,但沈星微指定的那件白衬衫皱得不像样,团起来可以当足球踢,要是这样拿过去,沈星微的脸色又要臭上许久。
贺西洲拿上楼,打开挂烫机,用了小几分钟给她要穿的衣裳烫得板板正正,放下挂烫机的时候,又觉得稀奇,毕竟从前他从来没有给哪个女生干这事。
他拿出手机对着照片拍了几下,挑两张发到家庭小群里,注明是给女朋友熨烫衣服。
收拾好东西出门时,手机响起,拿出来看是母亲在群里发了两个大拇指的表情,父亲则是回复:钱已打过去,带姑娘买点东西。
与此同时银行发来信息一笔钱到账,远比今天带沈星微去商场花得多。
贺西洲开车出发,在门口跟小熊保安打了个招呼,然后花费了半个小时到了沈星微的小区门口,这次车是无论如何也开不进去了,因为太阳慢慢落山之后,院内出现了许多坐在一起的老人打牌。
他给沈星微发信息叫她下来。
黄昏时起了风,橘红色的颜料在天上晕染开,栽种在小区两边的树木哗哗作响。老旧的小区十分热闹,没有街上的喇叭声,老人们的摔牌和笑声充斥双耳,又是饭点,空中飘来家家户户炒菜的香气。
贺西洲开着车窗,余光看见有人小跑过来,视线转过去发现正是踢踏着拖鞋的沈星微,她穿着宽松的家居服,编起了发辫的头发蓬松柔软,长发被风往后吹起飘扬,上过妆的脸又白了几分,映着漫天的橘光,连同眼睛也染上了漂亮的颜色。
她来到车窗边,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一张口就指责道:“你迟到了七分钟,不守时的人做什么都不会成功。”
这样一点生气的表情,让她的脸看起来更加鲜活美丽,涂了唇蜜的唇瓣更是粉嫩得像果冻。贺西洲的眼眸在她脸上转来转去,抬手把副驾驶座上的袋子递出去,“给你烫了下衣服,用了点时间。”
“烫衣服?”沈星微踮起脚尖,怀疑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疑问道:“衣服也需要消毒吗?”
贺西洲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就没接话。
沈星微拿回去换,打开之后才理解这个“烫衣服”的含义,白衬衫短袖非常平整,没有一丝褶皱,淡粉色的背带短裤到大腿偏下的位置,勉强触及膝盖,沈星微就穿了一双较长的白袜子搭配新买的雪白帆布鞋。
出门前挑了一对粉菠萝的耳钉戴上,往镜子里看了看,非常认可地对自己点了点头。
拿上钥匙出门,碰巧又遇上了对面的女生出门,两人在楼道里对视了一下,互相错脸不搭理。沈星微又不是什么很豁达的人,之前被欺负了那么长时间,还差点被打,她可记仇着呢。
她径直下了楼梯,出小区的时候打眼就看见那辆白色的大车,由于洗得一尘不染和车的版型方正漂亮,在停满了电动车的小区门口十分醒目。
贺西洲的穿着也是用了点心机,穿着粉色的上衣和白裤子,正站在车边,姿势懒散地靠着车门,指尖夹着燃了一半的烟,缥缈的白烟从他唇里飘出来,晚风缭乱了他的发,掠过含着笑的眉眼,隐隐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正在与人说话,对面是沈星微对门的邻居,一天里遇见两次也算是有缘。贺西洲刚下车他就走上来,脸上满是客气的笑,给贺西洲分了一根烟。他抬手拒绝,只说抽不惯别的烟,拿出了自己的烟咬在嘴里时,那男人又拿着打火机凑上来给他点烟。
分明还年轻,身上却带着一股为人处世的游刃有余。
好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分明之前还怒目相视,但转个脸说客气也就客气上了,男人对贺西洲说说笑笑,语气熟稔,好像根本不记得之前自己说他瘦成鸡仔、骑破电动车之类的事了。
可是贺西洲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敷衍地聊了几句,男人将话题转移到他身后的车,侧面询问多少钱时,他正好看见沈星微来了,于是碾了烟头,笑着对他说:“不贵,也就顶得上十五台你的车吧。”
沈星微已经来到跟前,很大声地对他说:“该走了!”
贺西洲揉了揉耳朵,一边上车一边问,“你嗓门里装了喇叭吗?”
沈星微上了车,又是板着一张小脸,从小区离开几分钟后也没有改善,贺西洲抬手调了调前面的镜子,对准沈星微的脸,“又怎么了?”
车内很安静,起初还有一些贺西洲身上没散去的烟味,现在就只剩下香薰的味道。沈星微开口:“你不要跟那个人讲话,他之前把鞋柜放在楼道,鞋子很臭,很恶心!”
贺西洲闲闲地搭话,“那你前男友那双鞋就不臭吗?也没见你扔掉。”
“那双鞋子我刷过,根本没有味道。”沈星微听不得他瞎讲,鞋子在之前就被门卫李奶奶洗刷干净,她拿回去之后又洗了一遍,绝对忍受不了臭鞋子放在家里。
“你还给你前男友刷鞋?”贺西洲很讶异,“就是今天在商城遇见的那个戴眼镜的吗?”
一提到他,沈星微的情绪顿时激动,扬声道:“跟他有什么关系?不要跟我提他,我反胃!”
“哟,这么恨啊?”贺西洲从前车镜里看了她一眼,整张脸仿佛气成圆鼓鼓的河豚。讨厌也不一定是真的讨厌,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个眼镜男与沈星微有着非常深的过往,尤其那男的态度暧昧,一副辜负了沈星微的苦瓜脸。
贺西洲没再追问,沿着导航去往聚餐的地点。
在路上走了大半个小时,堵车还堵了一会儿,到的时候八点出头,天已经黑下来。贺西洲熄火下车,带着沈星微一同进了饭馆,跟前台报了班长的名字后被引到三楼的包间。
这饭馆属于中高档,在装潢上偏西式,走廊上铺着柔软的地毯,落脚无声。很少有学生会来消费,贺西洲知道班长今天也是为了约心仪的女生,才从家里拿了会员卡订了这里的包间。
两人进入包间,就看见里面布置了很多气球彩带,墙壁上贴着“Happybirthday!”的文字气球,头顶的水晶灯闪耀着,桌上还放着一个很大的双层蛋糕,大约七八个人在里面坐着闲聊。
贺西洲一进去,几人停下聊天起身,笑着与他打招呼。沈星微落后两步进去,视线一扫,看见几人中坐着杨思凝。她的妆与白天截然不同,此刻画着烟熏眼妆,眼线明显,嘴唇很红,依然漂亮,很像是某种黑化妆容。衣裳也换成了黑白相间的皮质短马甲和短裙,扎着高马尾。
她起身迎上来,笑眯眯地对贺西洲说:“情侣装啊?”
其实根本不是,只是他胡乱找的颜色相近的衣裳而已,他还是点头应了一声,带着沈星微找位置坐,“老袁还没来吗?”
“刚才打电话没接,应该是在路上。”杨思凝的语气里有几分埋怨,“给你打的也没接。”
“嗯,到楼下了,就没接。”贺西洲找到一个不用接菜的位置,安排沈星微跟女生坐一起,抬手往后捞了两下想牵她过来都没牵到,转脸就看见她自己走到了气球下面仰头看。
贺西洲走过去,问她看什么。沈星微问:“你那班长,是男的还是女的?”
贺西洲:“男的啊。”
沈星微疑惑:“为什么他过生日要办得那么隆重?”
“他自己订的包间,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贺西洲想了想,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才不过生日呢。”沈星微回了一句,转头走到沙发区坐下。桌子边都是她不认识的人,那些人总是若有若无用探究的眼神打量她,她一时懒得过去。
包间太宽敞,几个人说话的声音隐隐都有回音,贺西洲在她边上坐了一会儿,就被其他朋友嚷着喊去打麻将。沈星微的手机没什么可玩的,就拿着遥控器折腾电视机。
好在也没有等多久,陆续又来了一些人,寿星也很快到位,领着个靓丽的女生进来,所有人才入座。大约有十四五个人,桌面显得很宽敞,关了灯之后唱了生日快乐歌,在众人的哄闹下切了蛋糕后,就开始上菜。
那寿星名叫袁泽,与贺西洲的关系还挺好,喊着他坐在身边喝酒,但贺西洲以开车来为由推拒,一口没喝。桌子是电动旋转,手一按就会停下,贺西洲就按着桌子用公筷给沈星微夹了不少菜,有时候发现她不喜欢某道菜还多故意给她夹了几下,被她偷偷丢在桌上,用碗遮挡起来,最后遮不住了就低声骂他。
沈星微一直安静吃着饭,这样的环境虽然有些吵闹,但并没有很无聊。毕竟都是大学生,聊的都是身边人的趣事儿,贺西洲偶尔会应付几人两句,沈星微就在边上吃着听着,把肚子填饱了。
吃完饭差不多九点半,散桌的时候不少人嚷嚷着转场,要去KTV里唱几首生日快乐歌。这样的场合必然少不了贺西洲,但是沈星微想回家了,她看人都走了,就拽了拽贺西洲的衣裳,低声说:“我要回家,你给我打车。”
“还没散场呢。”贺西洲说:“我又没喝酒,等结束了送你回去。”
沈星微不满:“谁知道你们要唱到几点啊。”
贺西洲问:“怎么你还有宵禁?”
这里地处郊区,贺西洲当然不放心沈星微自己坐车回去,但他一时走不了,就低声哄道:“我们就过去坐一会儿,等他们唱两首就找个理由先走,不会玩到很晚。”
沈星微被他的话术欺骗,到了地方才知道根本没有那么简单,贺西洲在这些人里本身就是红人,进包房没多久就被拽着玩游戏,说不喝酒的最后也喝了,连带着沈星微都被灌了不少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