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谢恩

“既然如此，外甥都到了瓷里镇，为何不来寻我，刚才还要遮掩身份逃走呢？”

问到这个问题，陆祚霖脸上不由得尴尬起来。

“非是刻意瞒着娘舅，乃是家父特意嘱咐，此行不宜声张，除了老祖宗外，不便对任何人透露行踪。若非今日看见那么多人陷于火场，危在旦夕，本来是不应该出手的……事到如今，还望娘舅、娘姨替外甥保守秘密！”

陆祚霖连连拱手恳求，看起来他相当敬畏父亲陆公明，不想自己搞砸了的事情让父亲知晓。

“我等晓得轻重，回头见到陆前辈，定不提此事。”

陆祚霖的行为逻辑姑且说得过去，主要的疑点是存不存在第二封信，和陆公明为什么要他隐藏身份。

这两个疑点，在道白看来可能就是一件事：陆家和老祖陈君谋达成了一项秘密协议，这件事不能透露，所以才要让陆公明的长子陆祚霖来担任信使，并且尽可能的避免泄露行踪。

而这个让两位筑基都必须小心不已的秘密，会是什么呢？

道白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沈家。

陈君谋对沈家有想法，这一点从大祭后老祖问自己的几个问题，道白就已经基本可以确认下来，但沈家七位筑基，陈君谋自己修为再强横，也必然不是对手，巨大的实力差距，使得陈君谋要谋沈家十分困难。

可要是陈君谋联络上了陆家呢？

就道白所知道的，陆家至少有家主陆公繇和自家姐夫陆公明两位筑基，其中陆公繇不仅是炼丹师，修为还和陈君谋、沈才思一样达到了筑基后期。

有了陆家的帮助，再拉拢上朱氏、潘氏，那样一来陈家和沈家的实力差距就大大缩小，再加上沈才思和沈去傲的对立，利用一番以削弱沈家实力，那陈君谋谋沈的计划，说不定还真有成功的可能！

当然，这一计划只是有成功的可能，计划里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陆家会不会全力帮助陈家？朱氏、潘氏能不能成功拉拢过来？沈家会不会在外敌面前团结一心？

如果道白处在陈君谋的位子上，肯定要慎之又慎，行差踏错半步，就可能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而道白也相信，以老祖的谨慎，肯定会谋定而后动，不会做没有足够把握的事情。估计在陈家内部，除了道白自己有所猜测，哪怕是陈求法和陈道渌两位练气期后期，也不知道半点消息。

道白想了想，陆祚霖出现在瓷里镇的事情不能让父兄陈之、陈洪知晓，这二位要是晓得了，又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幺蛾子出来。六年前，道白因祸得福，有了修道的资质，这二位可是张灯结彩、大肆排场，转瞬之间就弄得整个下菰郡都知晓了。

要是让他们俩知道了陆祚霖出现在瓷里镇，只怕又要重蹈当年的覆辙，惹出不知多少麻烦来。惹麻烦还是小事，万一打乱了老祖的计划，那就是道白都要吃挂落，更别想去保父兄了。

想到这里，道白有了决断。

“陆前辈既然有所交代，我就不多留外甥了，你去哪里我一概不问，自己一切小心，若有麻烦，去镇北泽畔的庐舍寻我便是。”

“多谢娘舅体谅！”陆祚霖大喜，向道白拱手拜别，然后迅速离去，行事作风倒也干脆。

目送着这个和自己一样年纪的外甥离开，道紫扭头，看向兄长。

“小阿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道白微微叹气，摇着头回答：“现在我也说不好，只能说这里头应该有老祖的谋划，我们不要多事，陆家来便来，走便走，随他们去吧，不该管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道紫听得似懂非懂，可既然小阿兄说了这里头有老祖的谋划，那她也不多言，听小阿兄的就是。

“那我们现在回去？”

道白望了眼镇上的余烟，虽然没人死亡，但火灾中还是有不少人遭了难，有的人家给烧没了家，跪坐在火场废墟前或是嚎啕大哭，或是呆滞不语，原本喜庆热闹的元宵节，现在反而成了一片狼藉。

“回去吧，镇上的残局还得我们来收拾呢。”

这一晚，可把两人忙坏了，道白靠着【神离】不惧凡火的特性，不断在余热未消的火场里反复穿梭，帮着受灾百姓抢救财物；道紫则是用术法【绪三元】救治伤员，她只修了一道【喏鸣】，法力有限，这一晚几乎都把她的法力折腾空了，可把小姑娘累得够呛；怜月也没闲着，帮着道紫打下手，一直忙碌奔波着。

就是越来越懒散的陈之，都从深宅大院里出来，靠他曾经在镇上担任里正的威望，和长子陈洪一起指挥镇民清理废墟，安置无家可归的灾民，倒有点干吏的模样。

也因此，原本打算看过元宵花灯就回去的道白，一直留到了正月十八的落灯日，各家各户把过年时门前悬挂的大红灯笼摘下，宣告着年节的彻底结束。

这一天早晨，道白三人也踏出陈之家的朱红大门，准备回自己的庐舍。

门伢子殷勤的给二爷和小姐推开朱红大门，然后顿时被外头密密麻麻的人群给惊到了。

“仙师大恩大德，我等铭记于心，永世不忘！家家定供奉长生牌位，为仙师日夜祈福！”

在镇上德高老人的带领下，镇民们齐刷刷对着道白三人跪下，三拜九叩的行礼。

这场面让道白都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搀起带头的老人。

“乡亲们何必这样，都请起来吧！”

颇有城府的道白也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情，一时有点手足无措，连声劝着，可镇民们还是坚持完成了叩拜。

救了一场火，这些人都把道白视作了救星活神仙，对道白三人是感激不已，还说要为道白立祠堂，世代供奉香火。

道白没办法，只能勉力宽慰一番，然后扶着老人们起身，说了些场面话，然后在镇民的感激声和颂扬声中，很有仙人风范的驾风离去。

他们三人走得快，没看见在陈家大院里，得意洋洋的陈之陈洪父子俩。

“还是母亲厉害啊，这一招高，实在是高啊！”

陈之捋着胡须，望着天上离去的道白，笑容颇为的得意。

“呵，果然，白哥儿这孩子不怕爹不怕娘，但却看重百姓，用民意去架住他，他就没得办法了。”

道白怎么也想不到，父兄会给自己玩这么一出，镇民们的感谢，他慌乱之余还确实有些高兴的，做了好事，谁不想被感激夸奖？可如果这份感激是一场戏，那对道白而言可就不那么值得高兴了。

当然，陈洪陈之这么做也没有恶意，毕竟父兄二人今后的富贵还得靠着这个老二，在几次尝试失败后，两人也开了窍，知道道白这人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于是便开始采用潘氏的计策来捧高道白，用瓷里镇的百姓去驾着他。

至于效果如何，只能且看将来了。

道白带着道紫和怜月回到庐舍，三人又回归到了平常的日子。

春耕的日子要等到惊蛰，还有半个来月的时间，由于今年族里把震泽边的十五顷土地都交给了道白，他不得不忙于农事，早早开始选种，又去灵田里除草、松土。

好在道白现在已经是炼气中期，法力比炼气初期时增长了许多，仗着法力厚实，翻十五顷的土地他倒还应付的过来。

这段时间，他也开始着手修炼陈求法给他的术法【正阳环】，这道术法在大祭后就到他手中了，可半年来事情太多，他一直没有功夫修炼，现在才有空闲打开书册，去细细钻研。

就这样，出了辛末年的正月，时间来到了春耕的时候。

七年前，道白就是在这时候被离火焚身，又如戏文里一样巧合的得了麒麟回顾，一晃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虽然还在地里忙活，但耕的是灵田，种的是灵稻，已和当年的乡野小子陈白截然不同了。

或许是元宵节那一夜，道紫用【绪三元】治伤救人，反复耗尽法力，使得她也逐渐摸到了炼气初期的瓶颈。这可是个好消息，尤其陆家的动向使道白愈发觉得，下菰郡近期很可能会有一场大战，提升实力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如果道紫能突破到炼气中期，那自家也能多一分战力。

道紫的第一道气是下品的巽位阴气【喏鸣】，这些日子，道白和道紫感觉到下品阴气提供的法力实在有限，不论是动手还是施术，都很不便利，而且由于道紫修的功法《听雷决》修的是震、巽、坎三位灵气，第二道气还得从这三位中去选。

在震泽是能采到震位和巽位的气，但要采中品灵气，花的时间可不少，麻烦些的，采上一年也不稀奇。而今年还有十五顷灵田要耕作，道白自己八成是忙不过来的。于是道白干脆将攒下的差不多一百五十灵石都拿出来，准备去银泰坊买一道好些的灵气，至少得中品，买回来给道紫闭关突破。

然而，道紫却要求让她自己去银泰坊购置灵气。

“你自己去没问题吧？要不我和四伯打个招呼，让他陪你去。”

“小阿兄，你担心过头了啦，我只是去银泰坊，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能有什么危险？你上次去，不也什么事都没有吗？还淘到了好几样不错的法器，这回我也去试试手气，说不定捡漏一把不属于你【三尺竹】的法剑呢！”

道紫上回就想去银泰坊了，只是庐舍储藏了那么多灵稻，实在离不开人，只能乖乖听小阿兄安排留下看家。这回有了机会，她求着小阿兄，非要去见识一趟不可。

道白叹了叹气，实在拿这丫头没什么办法。

“那好吧，你记得到了坊市，先去找乐山记的六伯。但六伯同你推销什么，可千万不要信他，他精得很，卖的价钱大多都是坑人的。沈家的星火阁也别去，价钱贵得很，东西好也不值得在他们那边买。想买到价格合适的灵气，还是得去铁佛寺，和尚庙里好东西不少，但又因为仙释之别难以出手，尤其是灵气，他们自己用不上，肯定乐意卖掉。进寺后会有知客僧来引你，你只消说要给金刚藏菩萨上一柱香，知客僧便会晓得你来意，引你去挑选法器了。那管买卖的净泉和尚也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杀价的本事可比他参禅的功夫还厉害，你要小心点！中品灵气虽然贵，但也绝对不会超过一百灵石，在下菰地面上，因为挨着震泽，所以震位、巽位的灵气不少，你大可以压价，我估摸压到七八十灵石就差不多了，别让那胖和尚坑了去！当然，你要是看上什么好的法器，买一两件也无妨，但记得一定要先把灵气买到手……”

让道紫一个人出门，道白是一万个担心，好像老妈子一样的唠唠叨叨个不停，连最喜欢小阿兄的道紫都听烦了。

这大概就是关心则乱吧。

目送着道紫离开，庐舍里就只剩下了道白和怜月两人。

从结庐以来，这似乎还是第一次道白和怜月两个人单独相处，趁着春耕前最后的一点空闲，道白准备指导指导怜月的修行。

作为入道境修士，怜月到目前为止还在修习《感应篇》，她的天赋和道白道紫没法比较，虽然道白给她买来了下品坤位灵气【柔祉】，但炼化的进度很缓慢。

“白哥哥花灵石给我买来的气，我却炼化得这么慢，真是对不住白哥哥。”

怜月满脸愧疚，从净泉和尚那买来的沙钵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道白掂了掂，份量也几乎没有减少，照这个进度下去，怜月要炼气，只怕一二十年的功夫都不够用。

道白微微叹了口气。

“怜月，这道【柔祉】是坤位的阴气，你可知道坤位的象是什么？”

“是地。”

“不错，坤位的卦象是，三道阴爻，故而坤卦乃至阴至柔的之气，所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话何解？你看卦象，这的三道阴爻，不恰好构成了一个中空的卦象吗？坤六断而中空，故而必须有外物来填充，所以坤位是包容，是接受，是厚德载物。你要炼化坤位阴气，却不能只是去吸收接受它，也要去填充它才行。”

怜月听得似懂非懂，茫然的点着头。

道白只好以身示范。

“你看，要将心神探入其中，去感悟这道阴气，如是大地包容，承载万象。不过也得记得，这世间万物，有阴就有阳，有好就有坏，坤卦虽然是包容、是接受，但也不是什么都得包容接受，否则便是‘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变成了凶兆。”

怜月学着道白的模样，将心神探入沙钵，融入【柔祉】之中，但或许是她的神识太弱，没坚持多久，便感到一阵恍惚，头晕目眩的倒在道白怀里。

搂着怜月，道白一时也有些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