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求法很快就想到了答案——只怕星火阁给沈空孝的价钱也不满意,所以这位毗山山主才去了铁佛寺的和尚那里,想多赚一些灵石。
“他不去星火阁,难道沈家的店居然连沈家人都要宰?”
“恐怕不是宰沈家人,而是在宰他沈空孝。”
陈求方脸上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我经熟人打听到的,那沈去忧啊,似乎对沈空孝在沈才思、沈去傲间摇摆不定,一直不明确表态支持家主很不满,所以这回故意要给沈空孝一个难堪。”
“未必是要给沈空孝难堪吧。”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陈道渌开口了,“我看,也可能是想借这个机会,逼他毗山明确表态,支持沈才思。”
陈求方捋着胡须,缓缓点头。
“确实有这可能,毗山虽然姓沈,但立场倒与我们这些外姓更接近,说不定有施为的地方……回头我会把此事报知老祖的。”
说罢,他又宽言勉慰了陈求方几句:“你为家里做事,家里自然不会亏待你。求方啊,我晓得你爱财,但眼下家里确实难,等过了这个槛,家里会记得你这份辛劳的。”
陈求法当了那么多年的家,深谙御下之术,要让人好好办事,多少得给点甜头。
不过陈求方这擅长打算盘的家伙何等精明,一句含糊的“记得你这份辛劳”,如何能叫他满意。
“四哥,我在想啊,咱下回是不是能把东西通过乐山记卖出去,没必要卖给那星火阁。”陈求方说着,瞅了眼陈道渌,“让星火阁倒一手,咱们的利自然就薄了几分,不如自己来干,说不准能赚几个灵石。”
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陈求方一定会反驳,可既然是出自陈求方之口,那陈求法立刻就明白了这个弟弟的意思。
他大约是有什么门路,可以多赚上一点,和我这么说,估计是不想让道渌再盯着他,叫他不好动手脚。
想了想,陈求法点了头,就算陈求方过一手,可只要赚到的灵石比卖给星火阁的多,那家里也可以接受,就当是陈求方辛苦操劳的奖赏好了。
“那就这样吧。”
陈求法话中明显有了结束之意,陈求方和陈道渌知机的告辞,只有道白留了下来。
面对这个最亲近的子侄,陈求法虽然心里疲惫不堪,脸上还是强挤出笑容。
“白哥儿来寻我是有什么事情?”
看着四伯眼角的倦容,道白心中暗暗一叹。
“家中事情繁琐,拳中掿沙,辛苦四伯了。”
陈求法苦笑一声:“嗐,这种事情总得有人去做,拳头捏不紧沙子,总不能就不去捏了吧?”
说着,陈求方看向道白,目露期望。
“我们求字辈的老家伙也就这样了,家中顶事的除了我,也就你六伯七伯。求方贪财,求安胆懦,做不得大梁。
你们道字辈的大哥道渌,论年岁其实和我们这些老家伙差不多,若是不得筑基,他也当不住事情。等你们道字辈当家呀,还得是你和道紫两人来挑重担。
今日我的辛苦,恐怕也是明日你的操劳,家不好当。说多了,下头人就要说你专横;说少了,人心便要离散。修士炼气要燮理阴阳,可燮理阴阳这四个字是何等的难啊!”
道白默默听着,不由想到,如果是他在四伯这个位子上,又能做得怎么样呢?
“唉,不说这些了。”陈求法摆摆手,又是一声叹息,“你来是有什么事情?”
道白从腰间取下一只口袋,双手递给四伯。
“去年沈家赔我的二百灵石,还有杀邱昆的斩获,我和道紫先后花了一百六十多个,还剩下六十来枚灵石。我留了灵田,剩下六十枚都给四伯拿来了。”
陈求法一怔,连忙把这袋子推还给道白。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家里再难,也不至于用你们这些年轻后辈修行的灵石来填亏空!我和你渌大哥再去不归山猎两回妖,这亏空就补上了,你这点灵石快拿回去!”
然而道白却不接,硬把袋子塞进四伯手里。
“四伯疼爱侄儿,侄儿都省得,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该有人做出样子来,不然就和四伯刚才说的那样,下头人只会离心离德。”
这话说到陈求法心里去了,他默然片刻,只得接过了口袋。
“你说的有理,这袋子灵石我姑且先收着,回头填了亏空,再补给你。”
这回道白没有说自谦的话语。
“其实这笔灵石拿出来,侄儿也是有点私心的,家族府库中还有些灵岩石,我跟着陆师父学炼器,正好要采办些材料。”
陈求法听了,不由失笑。
“这点东西,值当什么?灵岩石这东西本就便宜,一个灵石能换十个,你拿一百个去炼,也决计没人敢说你什么的。”
道白谢过四伯,又叙谈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去。
陈求法在空荡荡的屋舍内独坐了一会儿,不知想了些什么,好一会儿后,兀自起身,往陈君谋的洞府而去。
另一头,拿到灵岩石的陈道白回到庐舍,准备尝试第一次独立炼器。
陆公明把【羊方鼎】借给了他,这位筑基前辈似乎很是悠然,在震泽边采气,时常好几天也不回来。人家是筑基修士,餐风饮露,辟谷断食,十天半月不吃不喝都没问题,道白也不好去打扰他,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按着陆公明传授的炼器术,道白先是化灵岩石之形,将其置入【羊方鼎】中,以阴阳二气炼化物形,去其形而存其质。
当时陆公明这位筑基修士出手,炼化颙飞枭的眼珠都耗了足足一天一夜的功夫,如今道白亲自操手,真切感到了这炼器之难。
且不说炼化灵岩石所要花耗的法力和精力,单是第一步上手,道白便出了大问题——他修两道阳气,出手法力阳气太旺,即便【羊方鼎】可以升起一道阴气来协调,也抵不过【神离】的威力。
因而,哪怕用上“用九永贞法”,道白也没能炼化灵岩石,反而把灵岩石炼“化”了。
第七次从炉鼎中耙出灵岩石的灰渣后,道白都有些怀疑自己了。陆公明收徒那一天的烧符测试,道白就是一个“火力过猛,戾气过重”的评价,在炼器一道上天然就是有不足的。
尽管他很用心学了,但有时候天赋的缺憾,不是勤奋弥补得回来的。
道白叹了口气,第八次将灵岩石放进炉鼎。
“白哥哥,你这是哪里弄了这许多的煤灰来?”
怜月恰好经过,看着道白堆在院里的那一堆灰渣,都忍不住问出了声。
道白神情尴尬地解释道:“这些是我炼器失败的灰渣……是晚饭好了吗?”
“就快好了,方才我见陆前辈回来了,正在前厅坐着饮茶呢。”
陆公明不声不响回来,道白可不能安坐在这里失了礼数,赶紧去前厅问候。
“师父回来了!弟子没有远迎,还望恕罪。”
“你这孩子,说话老这么客气。”陆公明放下茶杯,招手示意道白过来,“方才看你在专心用炉鼎,便不打扰你。炼得如何啊?”
道白低头,惭愧地答道:“弟子愚笨,已经失败了七次,连化形这一步都做不好。”
陆公明闻言笑了笑,摇着头道:“才七次,这门功夫你想上手啊,还早着呢!当初我学炼器的时候,失败了足足一百次,才终于炼出个四不像的玩意儿来。学炼器,从来不是容易事情,慢慢来吧!”
他拍了拍道白的肩膀,回身看向端着一碗枇杷出来的怜月。
“怜月姑娘,饭可好了?就是想着怜月姑娘的手艺,今天特意回来吃晚饭的!”
怜月忙放下了枇杷,福身一礼。
“已经好了,奴家这就去盛饭。”
看着怜月转身离开,陆公明脸上还留着笑意,眼睛没看道白,话却是冲着他说的。
“这姑娘,是个望气修士吧。”
道白身子一震,到底是没能瞒过陆公明这位筑基的眼睛。
“……是,弟子并非有意欺瞒,只是……”
“我晓得。”陆公明打断了道白的话,“你家的事情,我这个做女婿的多少还是晓得的。陈老祖一生坎坷,以己度人,自然不相信任何外姓。说句不恭敬的话,陈老祖是矫枉过正了。
自己一家一姓,能出多少的修士,其中又能有多少的良才?看你家今日的局面,拘泥于本姓,以至于陈求法、陈道渌这些人物,大半辈子都要为族务所累,难以碰到筑基跟脚,若是有外姓附庸供以驱使,何至于此?
当然,我一个外人,有的话是不好说的,也就你我师徒独处,我能说上两句罢了。他日若是到你当家,道白,这项弊政得改!”
陆公明这番话话语算是发自肺腑了,道白一时都不知对方是真情流露,还是交浅言深了。
他心底闪过不少心思,但面上还是得恭敬受了这句话语:
“师父的教诲,道白铭记于心。”
“你聪慧过人,多余的话也不用我说,这姑娘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对别人提起。但你也要小心,我能看出怜月姑娘身负修为,你家老祖自然也能。”
道白心中一紧,俯身长拜。
或许陆公明回来就是为了和道白说这件事的,吃过晚饭,他便又离开了庐舍,飞去震泽边采气去了,连炼器的事情都没有指导过道白。
当然,可能他那句“慢慢来吧”便已是眼下最好的指导了。
道白也是个从善如流的人,陆公明都说他自己失败了一百次,才第一回成功炼出东西,那么才失败了七次的道白自然也无需气馁,老老实实的炼着就是了。若是灵岩石炼完了,这便宜货色,现在各家又为了千竹门的供奉在坊市上大肆抛售灵物,随随便便就能买来一大堆练手。
连番失败,道白下了狠劲,不惜代价地炼化灵岩石,一连七天,从家族府库里领来的一百枚灵岩石,愣是让他毁掉了大半。
结果一无所得,基本都成了炉渣。
直到第八天,道白炼制第八十块灵岩石的时候,终于将自己法力的阳性控制住,第一次成功完成了灵岩石的化形。
虽然只完成了炼器的第一步,但这对道白而言依旧是不得了的进步。
而这一天对道白而言是双喜临门——道紫出关了。
道紫炼化了【霡霖】,突破到炼气中期,修炼进程比道白还顺利,只用了十二天的时间便出关了。
毕竟,道白的第一道气不是自己炼化的,而道紫却是十足从入道境一步步修炼上来的,若不是有道白这个特例,她才是当今陈家最有机会成就筑基的后辈晚生。
“小阿兄,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闭关许久的道紫迫不及待地就凑到道白身边,好奇看着那一堆炉渣。
“呃,这些都是炼器的失败之作。”道白揉了揉道紫的脑袋,迈前一步,把那堆炉渣挡住,“倒要恭喜紫丫头啊,成功突破,如今也是炼气中期了。”
道紫抱住小阿兄的腰,这丫头还没长开,同这两年个子迅速长高的道白相比,才堪堪到道白的胸口,小脑袋顶着道白的肚子好好蹭了蹭。
“好久不见小阿兄了。”
道白失笑一声,抱起道紫,给她高高举了两下,然后才放下来。
“好了,又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粘人,让陆前辈瞧见了仔细被笑话了去!”
“笑话就笑话!”道紫嘟着嘴,但终究是不好意思再往小阿兄身上靠了,“小阿兄,你这炼器术练得如何了?”
“还差得远呢。”道白苦笑着,拿出好不容易炼出来的灵岩石精华,“炼废了八十枚灵岩石,才踏出第一步……本来还想炼把法器,与你做成功突破的贺礼,现在看来,这贺礼只怕要等你炼气后期了哟!”
道紫一听小阿兄这自嘲的话语,连忙劝慰道:“炼器之术何其难,当日在归来峰上那么些人都该刷了下来,小阿兄一定行的!我等着小阿兄的贺礼,多久都愿意等!”
道白笑笑,转身重新面对【羊方鼎】。
“筑其貌而定其骨……”
他托着从灵岩石炼出的本质精粹,一点点为之塑形。
道紫看着小阿兄全神贯注的脸庞,看得目不转睛。
“小阿兄,你这是在炼什么物件?”
道白吸了一口气。
“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