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白回到岸上,准备先回庐舍一趟,沈空明、沈空声的这次袭杀着实凶险,道白也吃不准还会不会有下一次,回庐舍收拾了几件重要东西,便准备去找道紫,然后两人一同回山向老祖禀报。
却不想,道白刚到庐舍,就看到陆公明站在【羊方鼎】旁边,端详着道白炼制的那几把刀胚。
转身看到道白回来,这位姐夫露出了笑容。“道白的炼器术进步不慢啊,这几把刀胚,打造得可是有模有样了。”
“拜见师父。”
道白赶紧下拜,不论陆公明为什么在这里,他做全礼数总是错不了的。
“唉唉唉,起来起来,你身上还有伤,莫要这般行礼。”
陆公明扶起了道白,对他身上的伤势似乎并不奇怪,这让道白隐隐猜到了一些东西。
“师父在此,难道是……在护我?”
陆公明点了点头。
“那日沈千陵把我逼出了下菰郡,但后来你家老祖来信,说你家已和沈氏反目,担心沈家会对你不利,便请我来护你一护。我在这泽畔暗中藏了有些日子,今日那两老头来,我本想出手,可见你到了震泽,有泽上贵种帮手,我就不出面了。”
说着,陆公明深深皱起眉头,语重心长地对道白言道:“那贵种的身份只怕很是不简单,它与你相交,不管是不是真心,你还是提防一二的好。人也好妖也好,在这世上,有时候难免会身不由己的!”
归妹的身份道白心里一直有准备,但后一句话却是叫道白有些意外。
谁能让归妹“身不由己”?
道白隐隐想到了些什么,可细想下去只觉得头皮发麻,牵扯太大,他不敢接着往下想。
陆公明也不深言,那归妹来头实在太大,他都不敢明白告诉道白,以免惹了什么麻烦来。
“你身上这伤势虽然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五脏六腑、经络气海,可毕竟不到筑基境界,得好好治一治。你先坐下,把衣裳去了。”
道白乖乖在天井内盘膝坐下,脱去破损了好几处的洗翠羽炼法衣,连带着内里的贴身衣物一块儿除了,露出精瘦的胸膛来。
陆公明瞅了眼那法衣,微微摇了摇头。“你这衣裳,倒有点不好办了。我不善织工,你得另找能人修补。”
“如何敢劳烦师父这些小事,弟子自去坊市中寻人织补便是。”
因为下了一趟水,伤口不见多少血迹,反而皮肉因为失血而泛白。陆公明瞧了瞧,从袖子取出一小瓶,倒出一粒丹药,递给道白。“把这粒丹药服下去。”
道白接过丹药,正要入口,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道:“师父,七姐姐在家可好?”
“她正要准备闭关突破筑基境界,只等我大兄炼一炉筑基丹了。”
陆公明按着道白的后背,他指尖所按之处,撕裂的皮肉一点点愈合复原。
道白捏着丹药,又问了一句:“祚霖外甥可好?元宵节他在瓷里镇上救了火,我还不曾好好谢过他呢。”
陆公明一愣,抬头诧异问道:“什么救火,我怎的不晓得?”
“我家老祖遣他给钟离山送书信,元宵节他在瓷里镇落的脚,遇上花灯街市走水,他布雨救火,这事外甥不曾和师父提起过?”
陆公明越听越糊涂,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失笑道:“好你个陈道白!怎生这么小心,怕我是别人假扮来害你的不成,还要这般来套我话。元宵节的事情我是不清楚,但祚霖那小子是我派去给你家老祖送信,你不必把话反着说来诈我。”
给陆公明识破,道白老老实实道歉,他虽然尊敬陆公明,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这枚丹药是要吃下肚的东西,他不免要小心着些。
服下了丹药,道白感到一股清凉的气息在四肢百骸中缓缓舒展,一番激斗后疲惫的丹田也渐渐好转了些。陆公明又用灵通愈合了道白的伤口,胸膛皮肉除了因失血泛白,几乎完好如初,看不出半点疤痕来。
“我的道基有疗伤解毒之能,但只限于皮肉,你还是得好好调息一阵子,养好伤之前,切莫再同人动手。”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玉瓶,递给道白,“这一瓶是我家的养气丹药【安身丹】,可以生发法力,修养丹田,斗法之时若是法力干涸了很是好用,你收下吧。”
“这……”道白稍稍犹豫了些,最后没有推辞,接过丹药,“谢过师父,弟子厚颜拜领了。”
陆公明给道白披上衣服,转头看向那座【羊方鼎】。“看来你炼的很是辛勤啊,几把刀胚已经有模有样,不过碧铁砂这种灵矿还是品阶太低,炼出来的东西再好也就那样。”
炼了许多的碧铁砂,道白对这句话是颇有感受的,炼器一看手法,二看材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便是陆公明这样的筑基炼器师,拿着入道小妖的遗落,最多也只能炼出炼气下品的【成枭】来。
“那日沈千陵和我去到泽上,他对我还算客气,哪怕是装装样子,也同我谈了谈炼器的心得。唉,他那雨花山,按着干支术数种满了灵竹,每一根灵竹都是炼器的好材料,也因此,这沈家剑修们才有那许多的灵剑可用。”
听到这里,道白很识趣的把乾坤袋内那两把紫竹法剑取出了,交给陆公明。“今日正好缴获了两把雨花山炼制的紫竹法剑,请师父过目。”
陆公明接过一把紫竹法剑,仔细观察了一番剑上的纹理,似乎从这些细节之处,他便能看出炼器师炼制此器的手法。
“不愧是紫府世家,沈家的炼器术果然有独到之处,不知用了哪一道灵水,淬神竟能如此顺畅。”陆公明感叹着,发力扭断了这把炼气中品的紫竹法剑。
“道白,今日我再教你一手,成形之物,如何重炼新器。”
道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首先,这成形之物,质地斑驳,需将杂质剔除,只取精华本质。”
陆公明把剑柄剑镡统统摒去,只留紫竹剑刃,然后又以二指覆于剑上,缓缓擦过剑身,将剑身磨下一层皮来。
去了杂质,他才把这块紫竹投进【羊方鼎】,开始炼制化形。
“我方才去了表层的杂质,可内里的杂质只怕已和紫竹融为一体,这第一步的煅烧急不得,需将材料彻底烧化了,才以细致功夫一一剔除。”
陆公明看着鼎中炉火,掐指算了算。
“要炼化这块紫竹,少说得三五天,这是磨时间的笨功夫,你只需记下步骤,不必一直盯着,好生养伤便是。”
道白盯着炉火,提出了疑问:“倘若材料中的杂质去不尽呢?”
“那也有办法,谓之‘地德法’。取一坤位灵物,锻成容器,以坤位载物之德,包容炼化,融成一体。不过这一招也有不便之处,需将坤位容器如剥皮一般剥离开来,而这很是麻烦,多少炼器师,都做不好这一步。”
陆公明说了“地德法”,但没有用这一招来炼,恐怕连他自己也不能熟练掌握这一手。
道白暗暗记下这个方法,今后说不定就有用上的时候。
有陆公明这位筑基修士在此守护,道白便不必急着躲回归来峰了,他发出两道传音符,一道通报归来峰此间情状,一道寄给道紫,让她小心提防。
道紫去了县城的陈家大宅,乌程县是陈家经营多年的地盘,县中驻扎了好几位炼气修士,一旦出事,必然引来归来峰的注意,因此道紫留在乌程县城,应当是安全的。
不多日,陆公明炼化了紫竹法剑,添了些精良的灵矿灵木,给道白锻了一把宝刀出来。
陆公明到底是筑基级别的炼器师,这次又舍得用料,炼出来的宝刀虽比不上【三尺竹】,但也达到了炼气中品的级别,至少比道白自己炼制的几把刀要好得多。
有了这把宝刀,道白总算不必一直使不趁手的【三尺竹】,且有把兵器能去修炼家中的【汽凌刀】了。
这把刀出炉,陈求法正好赶到庐舍,一面带来了礼物谢过陆公明的援手,一面带道白回归来峰养伤。
相比陆公明这位师父,陈求法这位伯父更心疼道白,带回归来峰后,哪怕道白的伤口已经被陆公明治好,他还是强逼着道白用了许多内服外敷的药物,生怕道白留下什么暗伤。
期间陈君谋也来看了道白一回,简单问了问伤势,然后就给了道白一道命令。
辛末年八月初二,宜婚嫁,陈道清要去云峰山接亲,道白作为同辈的宗族兄弟,自该陪同前去。
陈道清的婚事被陈家大操大办,弄得十分隆重,而道白的生日则因为这一回的袭击,便被略了过去。
道紫知晓小阿兄受伤的消息,急急忙忙赶回到归来峰,还为这事抱怨了几句。
“十一兄娶个亲摆这样的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我家的筑基修士呢!”
紫丫头酸溜溜地说着,给道白整饬衣裳的手倒是片刻没停过。
因是去接亲,道白没穿道袍,而是穿了一身朱色立领箭衣,领口和袖口以金线细致镶边,腰间系着一条黑色宽腰带,上挂玉佩,衣摆随风飘扬,步履间铃铛轻响。
“这次可不止是十一兄娶亲而已,老祖是要借这桩婚事,定下和潘朱两家的盟约,一同对抗沈氏。”
因为伤愈不久,道白不便抬手,头上的冠还是得道紫帮忙束。他坐在梳妆镜前,瞥见一旁帮忙捧着衣服的怜月,开口问道:“怜月,你在山上还住得习惯吗?”
“这里一切都好,求法大人也很是关照我。”怜月虽然这么说,可待在归来峰上,她明显的有些束手束脚,屏声细语,和在庐舍宛然两个模样。
道白微微叹气,看来怜月确实不习惯这里的日子,但这是老祖的命令,道白也无可奈何。他不由紧了紧拳头,如果能修成筑基,就能堂而皇之带怜月下山,老祖也不会因为这点事情见怪了。
“好了,吉时快到了,我该走了。”
见时候差不多,道白起身,准备出门。按着下菰习俗,接亲应由男方家的兄弟叔伯陪同,姊妹是要留在家里迎新娘子过门的,因而道紫并不同去。
不过,在下菰习俗中,男方高堂也该留在家中,等着新娘子上门奉茶,今次老祖陈君谋却要一同前去。这多少不合习俗,可想一想,这场婚事本就是个由头,关键还是在于陈家要与潘朱达成同盟,如此自然需要陈君谋出面了。他若是不去,陈家可无人够格与潘启智、朱成智平等对话。
天方亮,陈家的接亲队伍便出发了,为了这次大事,陈君谋甚至拿出了多年不用的灵舟【青翰舟】,一行人喜气洋洋,往归来峰而去。
这【青翰舟】也是陈君谋早年的东西了,虽是珍贵的灵舟,却只有炼气中品,遁速也很是寻常,故而久置楼阁,无用武之地。这次取出,还是顾虑到了女方或许有几个修为不济的姐妹,届时陪至归来峰,有个灵舟更体面些。
靠近了云峰山,道白就听得前方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寻常人家嫁女儿,都要放个千响鞭炮庆贺庆贺,潘家摆起排场,潘启智这位泰山干脆放出灵通,招来祥云,布了道七彩霞光在山头。
陈家的接亲队伍落在山门前,既然是筑基修士陈君谋亲自出面,那潘家也自然要由潘启智来迎接才合礼数。两位筑基相见,笑意连连,执手并肩,共入山门。然后是潘家唯一的炼气后期潘曲河,同陈求法并肩而行。最后头潘家小姐的同辈兄弟们也迎上来,招呼陈家诸人。陈家诸人也客气回礼,双方互道恭喜,宛若亲如一家。
踏入山门,当先见一比人还高的铁香炉,升腾着袅袅白烟,据说这是潘家开山之祖潘大岾的法器,当年这位潘家之祖在云峰山采云悟道,独辟蹊径,以云雾布阵,开创了云峰山。而后潘家便将当年老祖采云的香炉摆在山门,又铭刻了祖先的功业,以为镇山之器。
而除了潘陈之外,如银杏岭朱成智、毗山沈空孝等人也到场观礼。
来了这许多筑基修士,陈道清可谓是赚足了颜面,可他脸上的笑意却很是勉强。即便是他也晓得,今天这场亲事,他自己根本不是主角,只是主角的一套头面罢了。他宛如木偶般被调动着,履行着新郎该履行的职责,脸上还不能少了笑容。
道白看着陈道清僵硬的面孔,试想自己若是在他这个位置上,又该是何等的难受。
一行人进了潘家正堂,道白若有所感,仿佛有人在偷觑自己。他以为是新娘子在偷瞧未来郎君,抬头望去,却发现楼台窗格后不是女娥的娇俏面孔,而是一双双冰冷的眼睛。
道白顿时间就预感到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