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容秉,还有一事。自瓷里镇至震泽畔,沿途雷云密布,推测皆有震位灵气藏其上,这场雷灾于我家而言是难,但福祸相依,若能采得这些灵气,也有所得。”
道白建议老祖派人去震泽沿途采气,这样既可以缓解雷灾,救助百姓,同时也可以为家里增添一笔收益,一举两得。若真能有这样的好处,这场雷灾对陈家而言可就不是灾,而是福了。
然而,陈君谋缓缓摇了摇头。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急切不得。”
老祖的态度让道白甚感意外。
“徐述光来下菰郡调停时,明白说了,‘真人特意交代,今年之内,不想看到下菰郡再起刀兵’。当时听到他那话,我就在纳闷,为何是‘今年之内’?若是不想耽误了供奉,以秋收为限便是了,却要拖到来年,好不让人生疑。
而秋收后这场雷灾,让我想明白了,千竹门必然是要在震泽做些什么的,所以才要泽北的下菰郡安分下来,不可打扰他们的谋划。至于千竹门想做的是什么事情,如今我猜不透,只是看这情形,恐怕于我乡梓未必是什么好事。”
之前道白也有所怀疑,雷灾和震宵真君有关,左右离不开千竹门去。而如果真的是千竹门引发的雷灾,那么这些震位灵气是不是其故意赶出震泽,摆到下菰郡地面上的,可就不好说了。
这么一想,道白心里不安起来,这道【孤鸣】如此亲昵自己,莫不会是千竹门故意为之,放过来刻意让自己炼化的吧?
“那孙儿收服这道气,岂不是给家中添麻烦?”
“这倒未必。”
陈君谋按着那只不甚安分的葫芦,给道白解释道:“即便真是千竹门的布局,但三宗四门好歹算是名门正派,闹出了雷灾,他们为了名声考量,肯定会出面救济。只要不是真坏了他们的事,我们以救灾威名,收一两道气,千竹门不会说什么的。”
道白听着,若有所思的点头。
三宗四门的名门正派之说,别的宗门不好讲,但千竹门在道白眼中看来,却不算很正。且不说那沉珂的供奉,就是这一回来下菰郡调节争端都很是敷衍,一点没有真心要解决下菰郡内斗的意思。
若是阴私揣度,千竹门说不得还乐于看到辖下家族互斗,他们斗得越厉害,于千竹门而言就更好把控。如沈家这种独霸一郡的地头蛇,久而久之,难免尾大不掉,要是再出个紫府,虽然未必敢脱离千竹门自立门户,但地方坐大是少不了的,比如那些灵稻、妖兽的生意,说不得千竹门就得让出几分利去。
所以,削弱沈家,让下菰郡如丹阳郡一般,几个家族鼎力互斗,维持平衡,才是大宗门的御下之道。就这一点而言,千竹门只能算名门,正派就不见得了。但不管内里如何,三宗四门顶着名门正派的名头,哪怕做也得做出个名门正派的样子来,不然给人家斥成魔道,就不好在江南地界上混了。
“那是否可以再采几道气,至少让乌程县北的百姓,过得安生一些。”
陈君谋隔着帷幕打量着道白,这个曾孙聪明是聪明,但有一点不像自己——他太在乎那些凡人死活了。
“我会让求安去救济的,你先养伤吧。”
说着,陈君谋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提了一句:“我记得你说过,认识一只泽中贵种,要是不妨事,去寻它打听打听。我家立在震泽边上,还是得弄清楚泽中动静才好。”
“孙儿遵命。”
道白领下了老祖的法旨,拜辞退出洞府。
他离开之后,陈君谋身边的阴雷游蛇又在蠢蠢欲动。
震泽雷暴,会是真君所为吗?不,徐述光说的是真人交代,不是真君交代,以震宵真君的霸道,也不屑于和人交代什么,他要做什么,何时理会过别人?
应当是下头的紫府自为之……会是哪一位?泉奎,文奎,又或是烈奎?
陈君谋正猜想着,又听得门外有人抱进。
“老祖,求法请见。”
陈君谋敛下思绪,温声让陈求法进来。
时至今日,陈求法伤势仍未痊愈,步履缓慢,脸色苍白。作为当下陈家唯一的炼气后期,最要紧的管家人,陈君谋也得温言抚慰几句。
“求法过来,是有什么事?”
“回老祖的话……”
陈求法张口说了半句,就忍不住叹起了气。
“八叔公的遗物,都给何思继承了,这事大伙都没异议。但道渌子嗣中没有修士,他的遗物,该如何处置,请老祖示下。”
“先存在府库中吧。”
陈君谋只简单交代了一句,没有说解释什么。
陈求法不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躬身拜下。
“老祖,先前您与我言及,有筑基丹的门路,可否……可否让我一试?”
陈求法居然主动求丹,这让陈君谋多少有些意外。
他倒不是对陈求法筑基之心不死感到意外,而是惊讶于,向来老成持重的陈求法,今日居然会主动开口。
“何出此言?”
“云峰山遇伏,家中折了许多人,连道渌都没回来。眼下家里实在虚弱,若是能再添一位筑基,多少境况能好些。道白道紫前途是好,可他们才突破至炼气中期,几年内大概都是来不及的,道渌又不在了,那我……”
“求法,你七十多了啊。”
陈君谋淡淡的一句话,把陈求法心里的伤疤生生撕了开来。
“是,孙儿知道,年岁太大,已经错过了筑基的最好年纪……可我毕竟有过一次经验,这次、这次兴许能成……”
“你自己也说是‘兴许’,若是不成呢?”
陈君谋摇着头,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是看好你的,可今年家族折了许多人,又才缴了千竹门的供奉,如何凑得出筑基丹给你?我说有门路,却也不是白给的,要拿真金白银去换来的。
求法,我只问你一句,若是这回再失败了,家里的用度,你一个人承担得起吗?”
陈求法咬着牙,抬起头,直视着帷幕后的老祖身影。
“家族之重,承于一身,焉能有失!”
帷幕后的陈君谋沉下了脸,陈求法同他表决心,可在陈君谋看来,陈求法筑基成功的可能性都不到半成,有决心又有什么用,你能成功吗?所以,陈君谋刚才那么问就是希望陈求法知难而退,可其不识好歹,还要坚持,那就让陈君谋心里不高兴了。
也就是陈君谋这人城府深,喜怒不形于色,这时还是压住了心里头的不满,依旧平静言道:“你有这份决心是好的,但筑基丹的事情急不来,我也得和对方好好商议,未必就能到手。你且先等一等吧,这两日震泽又生雷灾,事情繁多,你好生处置着,有了消息,我自会告知你。”
陈求法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听了老祖这话,他也就暂且按捺下心思,接着等下去。
然而,并非所有的等待都能有结果,也并非所有的好人都能有好报。
那天道白离了归来峰,往震泽去寻归妹,许是他收了那一道上品震位阳气【孤鸣】的缘故,这沿途的雷声似乎也小了不少,道白御起护体罡气,这一路总算还顺当。
到了震泽边,道白本想呼唤归妹,可泽上雷鸣风啸,他便是鼓气发声,在这轰轰雷鸣和肃肃风啸中,只怕也喊不出声去。
道白想到归妹是鸟妖,或许能在天上寻见,便驾风上天,想去瞅个究竟,却不想法风刚驾起来,归妹就从天上扑腾而下,一把将道白按回了地上。
“小祖宗,你不要命了吗,这时候往震泽里头跑!”
归妹把道白扑倒在地,语气是从未见过的急切。
这让道白意识到,震泽里很可能是出大事了。
“我来便是想寻你打听,泽上头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闹到了这般地步?”
“少打听,现在泽上头全是千竹门的人,我族里头都打了招呼,你这时候闯进去,那些急眼了的混帐雷修可不管你有没有麒麟眷顾,见了外人就打死!”
归妹透露出的信息,着实惊到了道白,千竹门居然这番阵仗,到底出了多大的事情,是真君丢了什么法宝,还是逃了什么要犯,竟惹得千竹门修士搜山检海一般的在震泽里头疯找?
道白是晓得归妹脾气的,若是筑基修士,这位姑奶奶才不放在眼里,能让她都这么小心的,只怕是千竹门的紫府真人都来了!只是不晓得来的是哪一位,又或者来了不止一位?
对方已经这般的告诫,道白也不敢多问。
“那你给我个话,这雷灾什么时候能停?沿岸百姓逾千,这场雷灾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丢了性命,你给我个话,我也好去安置百姓。”
归妹无奈叹气。“这我哪里说得准,只能告诉你,这阵子离这边有多远就待多远,千万别往这头靠,出了事,我可保不了你!”
听这话的意思,大抵接下来好一阵震泽都消停不了了。道白只得谢过归妹,准备返程。
他正要走,归妹又叫住了他:“我要闭关了,今后可就不能天天在泽边上瞅见你了,你拿着这根羽毛,等风浪平息了,再来震泽,我也好找你。”
她从自己翅膀上叼下一根羽毛,送到道白手中。
道白捏着羽毛,有些愣神。
君子爱口,孔雀爱羽,虎豹爱爪,鸟妖的羽毛寻常可不是不赠人的。道白与归妹相识这许久,一开始这嘴毒的鸟妖都不想和自己扯上关系,两人充其量算个戏友。
而到了现在,归妹先是在沈空明、沈空声剑下救了道白,现在又亲自赠送了羽毛,无论归妹背后的一族对他是有什么谋算,两人却真真实实算得上是挚友了。
道白收了羽毛,身上却没有东西回赠,只能大礼拜谢。归妹却最不喜欢人属的俗礼,扇着翅膀就飞上了天。
与归妹分别后,道白即刻返程,往瓷里镇去。
这一趟出门,道白在震泽畔和归来峰已经打了一个来回都不止,中间又停留耽搁了不少时间,再回镇上,又来了好几个村的难民,一时间,瓷里镇人满为患,就是陈家老宅都挤不下这许多人了。
除了住,粮食也成了问题,虽说刚刚秋收,粮食富裕,但镇民们自家的粮食,可不愿意拿出来平白分给别人,而陈家老宅因为陈之陈洪不常住的关系,也没有存多少粮食,近千灾民的口粮,瓷里镇的粮食不够用了。
这种情况,道白首先便去找了来瓷里镇赈灾的七伯陈求安。
但是,来赈济县北灾区的陈求安却是两手一摊。
“七伯,些许凡谷,又不是灵稻,救济救济百姓,如何会没有呢?”
“诶,道白啊,不是我敷衍你,实在是没有啊。你晓得的,咱家里头,修士不多,灵田都照看不过来,凡人的田地赋税,基本都是交给你父那般的家中凡人去处置的。往常还能派两个人下去监督一番,今年郡内纷扰,事情多,唉——
我看啊,你不如去找你父亲,让他来接济接济。七伯说句不中听的话,他这些年做的事情,族里不是看不到,不过念在他是你老子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族里能给,自然也能拿去,你和他好生说说吧。”
陈求安的话,道白是认同的,乡里遭灾,作为的大户的陈之是该出面救济。而且当初道白就猜到,陈之陈洪那般的兼并土地,早晚要给自己惹祸,现在让他们将功折罪,多拿出些东西来,也算好事一桩。
但是陈求安这个理,道白不认可,陈家统领乌程县,治下百姓的兴亡死活,怎么能推给一家一户的大姓呢?作为统治者,理当出钱出力救灾,否则何谈协调阴阳?
“七伯,父亲那边,我会去说,但公中难道就不拿出钱粮来了?”
陈求安不好意思看道白的脸,只能把头扭开。“我尽力而为,但实在是……”
“既然七伯拿不出来,那我就去寻四伯,寻老祖!”
道白把陈求法和陈君谋搬出来,陈求安可就顶不住了,他这个人向来胆子小,陈求方还敢耍耍无赖,他可没这胆量。
“四哥伤势未愈,事情又多,老祖也在养伤,你去搅扰他们做什么?我尽量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嘛……”
道白却不会让陈求安把这账糊弄过去,不依不饶地问道:“七伯能拿出多少来?”
“八百石粮食,省着点,够你这边的灾民们吃一个多月了。”
“那一个月后?”
“我、我再想办法。”
道白在心里暗摇头,这位七伯,既无担当,又无胆量,和六伯陈求方相比他算是个老实人,但他这样的人,有时也极会坏事。
不过人家好歹肯拿出八百石粮食出来,道白再强逼他也不好看,姑且就等下了他。
“除了粮食,其他的一些赈灾之物,也请七伯操心。我去乌程县借粮,七伯,但愿我回来时,百姓们都已经吃上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