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道白回家,没有空着手回去,不管怎么说,自己没和陈之陈洪打招呼,就把瓷里镇陈家老宅的粮食放了,哪怕是为了救灾,这事情都是他慷他人之慨,应当要向父兄道谢和赔罪的,这次又是请他们帮忙,没理由再给人家脸色看。
而考虑到以前的自己和父兄不大和睦的关系,为了哄哄这两人开心,道白还是得使点手段。他用【羊方鼎】,炼了一块碧铁砂,打磨一番,然而锻造成形,做出一块符牌出来,照着符箓的画法,画上了箓,便是一块护身符的模样了。
道白没忘记,去年大祭后自己第一次回家时,当着父兄的面,对侄子陈才有过许诺,要做块护身符。今日便简单做了一块送去给侄子,虽然他的符道很粗浅,这块符牌未必能有多大效力,但也足够让陈之陈洪开心了。
结果也确实如道白所料,他到家之后,简单絮叨几句,一拿出这牌子来,陈之的老脸顿时笑得和花一样灿烂。
“诶呀,道白真是有心啊!好啊,好啊,一家人和睦,这最好了!”
把陈之哄开心了,道白才开口说出来意:“爷,前些日子震泽的雷灾,您也应当听说了,瓷里镇是咱家的故里,乡人们遭了灾,咱家作为大户,怎么都该帮上一把,您说是吧?”
刚才还灿烂的笑容,转瞬间便布上了阴霾。
“呃,白哥儿的意思,是想怎么做?”
“七伯批了八百石粮食,作为公中拿出来的救济,我的意思是,咱家也出八百石,这样一来,将来我也好在几位叔伯面前,给才哥儿说几句好话。”
乍听道白开口就要自己拿出八百石粮食,陈之差点没嚷起来,可听到最后一句话,他的眼睛顿时亮了。
“是极是极,都是乡里乡亲的,是该帮一帮,也算给才哥儿积福了。老大,你去郊外的庄子,点八百石粮食给白哥儿送去!”
陈洪喜滋滋的答应,虽然自己儿子未必就有修炼的资质,可道白能给出这样一句承诺来,总能应在自己后世子孙身上。
见陈之陈洪答应,道白继续加码:“爷,大哥,一千六百石的粮食,千余灾民,对付两三个月应该不成问题,但光有吃的还不够。眼下入了秋,天是越来越冷了,灾民逃得匆忙,缺衣少被的……”
这回不需要道白明说,陈之已经学会抢答了:“白哥儿放心,布我这里也有些存货,你拿四百……不,五百匹去,要是还缺,再跟我要就是了,咱们是亲爷俩,千万别跟我客气!”
陈之脑子转得够快,反正都是出血了,不如狠狠卖道白一个好。他也学聪明了,知道和道白耍小聪明没用,这孩子看人跟明镜似的,还是得做出实打实的好处,这孩子就认实货。
“父亲高义,乡里百姓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道白松了一口气,别管老爹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慷慨,总之做了好事,不妨道白好好谢他一谢。
“白哥儿啊,为父是枯鱼衔索,时日无多的年纪了,这辈子最挂念的,就是老大和你。你大哥也三十好几,虽然不成器,但到底是你亲兄长,他这一家的福分,今后就全仰仗你了!”
陈之晓之以利后,开始动之以情了。
“才哥儿的事情,你能帮衬就多帮一帮,若这孩子有点福分,入了道修了仙,往后我和他老子都是要死在前头的,只有你能看顾了!”
陈之握住道白的手,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的关系,真说得动情,语气颇为恳切。
“这个自然,父亲尽管放心。”
道白拍了拍父亲的手背,让他安心。
“这是一事,还有一事。”
陈之握着道白的手,不肯轻易松开。
“你的嫡母,出身潘家,前些日子你们在潘家的云峰山受了委屈,连道渌都没能回来,这是潘家的不是。但你嫡母她啊,毕竟嫁到咱们家三十几年了,往日对你是严苛了些,但总还是好的,你莫要记恨她。
这些日子,因为潘家的事情,你嫡母很是愧疚,把自己关在偏院,不肯出来见人。我也不晓得族里头是个什么意思,想劝又不敢劝,白哥儿,你给我透个底,族里头有没有什么话语啊?”
道白沉默了片刻,自己还在家里的时候,潘氏待他确实不算好,但至多也就是冷淡些,平常不犯错事,也不会随意打骂,家里有桌酒席,总有道白和道紫一个席位。或许这位嫡母心思是多了些,心眼是小了些,但也不至于因为潘家的背叛而牵连,再怎么说,她嫁入陈家三十几年,是陈家人多过是潘家人了。
便是功利些想,潘家虽然背叛过一次,但总还有拉拢利用的价值,留着潘氏,多些转圜的余地,总比把事情做绝了好。
“爷放心吧,嫡母对我总也有养育之恩,我会尽力替她说话的,而且老祖眼界广大,看的不止是一郡一地,这点小事,他不会太过在意的。”
他要不会在意这些小事,还会亲自令你把彩哥杀了?
陈之腹诽了一句,但这种话他也就在心里想想,打死都不敢说出口的。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他拉着道白的手,又唠叨了两句,道白耐心听着,最后一家人吃过午饭,道白又见过了生母徐氏和嫂子张氏,到了下半晌,才和大哥陈洪一起郊外的庄子,把粮食和布匹装车,运去了瓷里镇。
八百石粮,五百匹布,这些东西份量太大,道白的乾坤袋也装不下这许多,只能装车运送。道白干脆不驾法风,自己跟着队伍,一块儿从乌程县城,走到了瓷里镇。
镇上的灾民等了数日,见道白和陈洪亲自运来了这许多粮食和布匹,一个个都把道白当活神仙一样的拜。
饮水不忘掘井人,道白没忘了自家父兄,同乡亲们说明白这是陈之老爷捐出来救灾的,还把陈之那些“还缺再要”的话语也传扬出去,颂扬了一番陈之老爷的没命,让灾民们也好好感谢了一番陈之陈洪。
当然,道白这么做可不止是为了抬父兄的名声,他这是有意抬陈之陈洪来做个样子,给陈求安看看。
“七伯,我父亲拿出了八百石粮食,还饶了五百匹布来,您看,这天是越来越冷了,灾民中还有不少的老人孩子,是不是……”
陈求安脸颊都在抽筋,他虽然想到道白可以逼陈之捐出粮食来,却没想到道白如此神通广大,竟能叫陈之那铁公鸡多饶了五百匹布。
“这个,白哥啊……”
“七伯不是拿不出来吧?”道白故作惊讶,让陈求安脸色更加尴尬,“我父亲不过一介凡人,都捐出这许多东西来了,咱族里头今年虽然损失不小,灵石拿不出来,可不至于连些凡谷布匹都拿不出来吧?”
说着,道白压低了声音,凑到陈求安耳根旁,小声问道:“七伯,不会这些东西,你都要贪吧?”
“你这孩子,说什么话!”给道白挤兑得不行,陈求安气冲冲地一甩袖子。“这些东西我贪它作甚,你当我是六哥那样人吗?行,不就五百匹布嘛,我拿出来就是!”
陈求安一咬牙,陈之出多少,他就跟多少。
“好,七伯大气,我代灾民百姓们谢过您的大恩了!”
陈求安表了态,道白也立时恢复了正色,躬身一礼,给足了陈求安尊重。
这小子,唉,现在就这么厉害,将来等他当了家,我们这些叔伯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了……
陈求安暗暗摇头,对道白这个侄子是越发敬畏了。
“道白,我也不怕和你说实话,不是我器量小,这么些东西都要扣扣索索,实在是有苦难言。你父亲能拿出这么多东西来,我不奇怪,你自己心里多少应该也有数。”
他叹了口气,神情无奈地说下去:“咱们陈家,修士虽然才那么几个,但凡人却不少了,各脉各房散落在县里,家里出了个资质好的,那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像你父亲一般。你可晓得,老九做了乌程县县丞,家里那么多土地,他可是不上税的!”
道白默然,这事情他当然晓得,陈家统领乌程县,难免优待族人,陈之这样家里出了修士的,不仅有官做,而能免去各自赋税徭役,这也是此前道白极力阻止父亲兼并土地的原因之一。
可是,倘若乌程县的土地都让陈之这些人兼并去了,那归来峰的赋税徭役,要叫谁去承担?
“我明白,七伯,这事情我一直在劝父亲,他名下的奴仆,我已经尽量发还良籍,又分了土地,只留些让他做个富家翁便足够。您若不放心,我这就同您一起去见老父!”
“这倒不必,这倒不必。”
道白说得如此斩钉截铁,陈求安还是信他的。
“你自己有个分寸就行,但和你说句老实话,族里头也只能做这么多了,再有缺项,你还是得从你老子那儿打主意。”
道白点点头,这句话他有心理准备。
“不过七伯,我能让我父亲出粮出钱,但您这头也得应我一件事。”
陈求安这会儿可怕听见这句话了,硬着头皮问道:“你要我应什么事情?”
“俗话说:‘爷见孙,猫见荤。’我那父亲,最宝贝的就是孙子,何字辈的陈才。我和您说好,倘若这孩子有修仙的资质,族里提携提携,不敢奢求太多,让他到我这儿修行便是了,资粮我来供给,族里给个好听的名分,让我那老父高兴高兴便是。”
听道白说他自己来供给这孩子资粮,陈求安松了口气,只要不叫族里出灵石就好。
“你这么说了,那我自无不许的,这事回头我也和四哥、六哥提一嘴,大家通个气就是了。”
搞定了七伯陈求安这头,道白暂时松下一口气,至少救灾的物资问题,两三个月内应该是不成问题了,唯一麻烦的,只剩下灾民的住所了。
瓷里镇上的陈家老宅已经住满了人,能腾出的屋舍也都安排给了灾民,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灾民露宿街头。眼看着秋越来越深,冬已离得不远,这些露宿街头的灾民,只怕要冻死在寒冬。
道白让人张贴布告,鼓励镇民接纳灾民,凡是收容灾民一人,便奖以银钱粮谷。
然而,道白还是小看了人性中的敝帚自珍,即便开出了赏格,镇民们还是十分排斥外人住入自家,除了少数有亲旧的可以挤一挤凑一凑,镇民们对失了家园、没了财产的灾民都很是嫌弃。
对此,道白很是无奈,反而是道紫主动站了出来,雷厉风行地给各家各户安排灾民入住,凡是拒接的,便直接带走,让一家人去陈家老宅和灾民们挤在一块儿,把他的家腾出来给灾民。
道紫手段这么狠,顿时让镇上百姓老实了。
不过,道紫虽然解决了灾民居住的问题,和本地的镇民与灾民杂居混住,免不了惹出许多是非来,有时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给两伙人械斗起来。
修士可不是青天,能还每个人一个公道,更何况有些事情根本没有公道可言。而这些事情,还是道紫出面解决。
她的办法还是一个字,狠。
惹出事情的,查明原委,过错一方一律赶出瓷里镇。若是双方都有错,也都统统赶出镇子,绝不留情。
这样的年岁,赶出了瓷里镇,哪里还有得活路?偏生这位姑奶奶生的那叫一个铁石心肠,任你是上有老下有小,海一样的苦山一般的悔,在她这儿全都没用,赶你走,就是没商量!
想撒泼耍赖的,她更是直接飞剑取人头。
道紫如此铁腕,治的瓷里镇人人不敢生事,一个个兄友弟恭,睦邻友好。
道白心里知道,紫丫头这一手治标不治本,时间久了肯定还是要出事。但现在能治标,把这段艰难时日熬过去,那便不错了。
便是在这样辛劳的救灾和治理之中,辛末年慢慢到了尾声,壬申年快到了。
同时,道紫也迎来了自己十五岁的生日。
蜡月廿一,道紫生的晚,四九天到五九天的年尾里降生,有时日子还能赶上大寒。
去年道紫的生日,也是在瓷里镇上的老宅里过的,不过那时还有陈之一家,今年,却是头一回,只有她和小阿兄两人一起过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