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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头一回味同嚼蜡,扒拉了几口就急匆匆地回去了。
无双挠了挠头,难道消失两天她胃口也变了不成?
她嘀咕道:“糖蒸酥酪,马蹄糕,桂花糕,这些不都是她最爱吃的菜么?”
陆无咎撂了帕子,离开时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满桌子的菜。
次日,连翘打理发髻时摸了摸发尾,才想起来自己的发绳还在陆无咎那里,而这发绳虽不贵重,却是无双送给她的,于是便前去讨要。
路上,她十分担心陆无咎把她的发绳给扔了。
毕竟,陆无咎这个人对界限划分十分严苛。
连翘记得当年有个师妹倾慕陆无咎已久,得知陆无咎生辰将至,精心写了一封真情流露的花笺送给他。当然,连饕餮那一关都没闯过,递都没递到他面前。
后来,这位师妹锲而不舍,想办法又打听到陆无咎正在修习丹道,于是找机会把贺礼塞进了他的书里,希望他翻书时能发现。
然而陆无咎瞥见那露出的一角淡黄的花笺后就再也没打开过那本书,问就是过目不忘,整本书的内容都记住了。
教授丹道的乃是位十分较真且古板的老夫子,见他连书都不打开,看起来十分傲慢,便当众考了他书中的内容。
没想到陆无咎不仅能说出页数,连行数都能记清,老夫子袖子一拂,于是便由着他去了。
那本书连带书里夹杂的情真意切的花笺自然也一起被扔了,就连扔都是饕餮扔的,他碰也不碰。
夜狩时更是这样,寻常的妖他通常会给它一个痛快,但这妖若是打斗时胆敢用毒雾或者喷撒东西溅到他身上惹得他不快,那就别想留全尸了。
然而出乎连翘意料,她的发绳不仅没被陆无咎丢了,反而被洗去了血渍,干干净净地躺在陆无咎常看的那本书上。
连翘于是松了一口气,将发绳揣回了自己兜里:“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我是在救你,没把我的东西丢了。”
陆无咎却貌似有些不高兴:“你专门来一趟,就是为了拿走发绳?”
“不然呢?”连翘疑惑。
陆无咎手一背,面沉如水。
连翘看见他的手这才想起来问一句:“对了,你手臂的伤怎么样了?”
这话问得十分敷衍,例行公事,一点儿都听不出关心。
陆无咎冷淡道:“尚可。”
“那就行。”连翘是真不关心,毕竟修士的灵力不被压制之后伤口愈合很快,她觉得自己再晚点来,估计都看不出陆无咎伤过了,听到他没事于是转身就挥挥手,“那我走了。”
陆无咎却叫住她:“你的东西拿回去了,那我的东西呢?“
“你什么东西?”连翘格外心大。
陆无咎薄唇一抿:“帕子,你一共拿走了三块,忘了?”
连翘耳尖霎时又一红,小气,小气至极,她不就跟他讨要了一下发绳,他就要报复回来?
连翘自然是不好说自己到底拿来干嘛了,她气道:“一块我用来擦脸了,一块拿来擦头了,还有一块拿来擦脚了,三块都脏得不行,你还要吗?”
“哦?”陆无咎唇角微微一勾,“既然如此,你赔我三块便是。”
连翘震惊了,就几块帕子,他至于吗?
她捏捏鼻子,还是答应了。
为了练习控水之术,她会经常绣东西来锻炼手指的灵活度和掌控力,因此屋里堆了几大箱子的帕子,这东西倒确实是不少,于是胡乱找了三块。
而且,为了恶心他,她还特意沐浴了一回,用了用这三块帕子,一块拿来擦澡,一块拿来擦半湿的发,至于另一块,则用来擦手。
送过去时,帕子上微微泛着潮气,连翘猜测依据陆无咎的脾气肯定会气得不行,定然会碰也不碰就让饕餮扔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大好,顿时觉得把自己丢的脸都拾起来了。
比起对陆无咎的小胜,韩方士那边却把她愁得不行。
这韩方士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城门已经严查,大街小巷也都找遍了,却没有他半点消息。
连翘猜测他一定是进入崆峒印里躲着了,所以才会毫无踪迹。
不过,这外面一天,在崆峒印里可就是一年,韩方士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若是这么耗下去,再过几日,他那岁数恐怕就撑不住了,定然会忍不了露面。
然而,韩方士躲着不出现,这能缓解怪桃之毒的药也告急了。
仅仅两日,中毒之人头上的桃枝便开始疯涨,好几个人甚至直接变成了树,于是城中又闹了起来。
赵夫人也不容乐观,她中毒更深,往常除了普通的药,韩方士还会给她单独调一种药,如今没了那药,她脚下的根须越长越长,桃枝上也累累开满了桃花,只有小半张脸若隐若现,依稀还能辨认出是个人。
赵太守终于也忍不住了,询问他们这韩方士到底为什么逃走。
连翘掩去了崆峒印,只说韩方士炼药的地方十分古怪,是一个同外面时间流逝并不一样的地方。
赵太守听了大骇,宛娘身上的桃花则抖了一抖,好似十分惊讶:“你说什么?”
连翘又简单同她说了说,她默然不语,身上花瓣纷纷掉落,铺了一地,看起来莫名有些开败的哀伤。
连翘正忧心赵夫人的时候,突然,周见南指了指她的头顶,捂着嘴大叫起来:“连翘,你你………………你的头顶也开花了!”
连翘对镜一看,果然看到了一个冒出来的花骨朵,不止头上,她身后的那根桃枝上也冒出了两个。
她惊慌失措,一把捂住那花骨朵不许它开,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到时候了,花要开她也拦不住,不过短短一天的功夫,她身上的每一根桃枝都开满了花。
桃花娇艳,馥郁芳香,连翘却觉得浑身的力气被这些突然绽放的花抽走了大半。
更可怕的是,因为把药让给了那些中毒更深的人,她身上的桃枝长势非常之快,不过是歇了一歇,她的右手已经完全变成桃枝了,脚底下也痒得出奇。
完了!不会真的要变树了吧?
连翘甩了甩右手那根桃枝,欲哭无泪。
晏无双和周见南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两人都顶着满身的花,更悲惨的是,周见南的花开到了嘴唇上,一张口名副其实的口吐芬芳,弄得他都不敢在人前说话。
晏无双则是腰部变成了树干,整个人没法弯腰,更别提像往常一样打打杀杀。
此前更早到城中的那些修士们有的也中了招,一个个苦不堪言,只有姜和他带来的人没一个出事的,说是他们来得晚,已经知道了流言,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他们一个个行动不便,无咎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事,不过连翘瞅了一眼他的脖子,发现他身上的花纹已经爬到了脖子上,鲜红淡绿,看起来触目惊心,料想他也不大好过。
若是再找不到韩方士,他们恐怕都要折在这里了。
连翘急得不行,头上的叶子一片一片地掉,陆无咎却颇为淡定,还说韩方士会自己出现,就在这两天。
连翘已经被这桃花吸去了大半力气,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
然而,她没想到,不久之后,事情真的有了转机………………
韩方士消失三日后,全城的药已经剩下不足十包,赵夫人尤其严重,因此十包中有两包都留给了她。
赵太守正急得不行时,突然,守着赵夫人的丫鬟来报,说是房间里凭空多出来一包药,而能研制出这个药的除了韩方士也没有其他人了。
因此,韩方士必定来过,并且看样子,他对赵夫人很是不一般。
难道是日久生情?众人心情复杂。
赵太守亦是神色难辨,但还是把药给赵夫人煎了。
然而赵夫人得知后却不肯喝,那药一连送了两回,赵夫人碰也不碰,任由脚下的根须蔓延,桃花开败。
赵太守劝不住她,只能让人把窗户关上,不让桃树照见光,阻止桃枝生长。
连翘听到这多出来的药后,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想,于是悄悄守在了外间,扒开一条窗户缝朝里观望着。
这日下午,昏暗的室内,赵夫人正在休息,气息微弱,身上的桃花静静地绽放着。
不知何时,暗室里传来一声微微叹息。
赵夫人似有所感,缓慢睁开了眼:“你来了。”
那人苍老着声音:“你不喝药,不就是想我来吗?”
赵夫人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动了动已经变成桃枝的手:“我已经没多少时日了,把帘子拉开,让我再看看你吧。”
那人却不肯:“还是不必了,我现在的样子老得很,远不比当初。”
赵夫人不知想起了什么:“你是为此,才一直不愿告诉我?”
那人眼神微痛:“你还是双十年华,我却已经华发早生,年逾古稀,我如何能说得出口。”
赵夫人轻轻叹气:“也罢。当初说好的白头偕老,我是等不到了,且看一看你白头的样子,也算是全了一半的遗憾。”
那人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卷起了帘子。
斜阳的余晖照进来,只见来人赫然是韩方士,他比之前又老上不少,满头白发,手如枯藤,看起来已到迟暮之年。
此时,守在门外的晏无双瞳孔一缩:“他们在说什么,赵夫人这语气像是在对吴永说话,为什么来的人是韩方士?”
周见南白了她一眼:“因为韩方士就是老去的吴永,你到现在还没想明白?”
晏无双一头雾水,再一侧目,却发现连翘和陆无咎都格外淡定,好像早已看出来了,于是又闭了嘴,静静地看着。
屋内,赵夫人静静地望着眼前苍老到面目全非的人,一?那极其哀痛,偏偏已经近乎变成了树,连眼泪也流不出来,悲痛时微微颤抖,身上的花瓣簌簌掉落。
韩方士望着眼前人躺在绚烂的花海里,目光也极其哀伤。
两人相顾无言,看起来只分隔三月,实则却横跨了五十年。
连翘一行已经基本听明白了,同样守在门外的赵太守却霍然站了起来,推门指着韩方士,嘴唇微微颤抖:“.....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年逾古稀,什么白头偕老,你难不成,是吴永?”
韩方士摸了摸自己干瘪又垂垂老矣的脸,叹息一声,这便是认了。
“是我。”
赵太守霎时如天崩地裂:“怎么可能?你不是掉下山崖死了吗?不对,你即便活下来,这才过去三月,又为什么会老成这样……………”
他头脑混乱,突然又想起了连翘之前说过那个外面一天,里面一年的炼药的山洞,惊异道:“难不成??你是待在了那个山洞里,才会老得如此之快?那药又是怎么回事?”
吴永似乎很不想说,赵夫人声音微弱:“吴郎,事到如今,一切究竟如何,你且说一说吧,也好叫我安稳地去了。
吴永摸了摸她的手变成的干枯的树皮,长叹一声,这才将往事娓娓道来。
“我的确是掉下了山崖,但崖下有一个深潭,我落入水中,侥幸未死。不过,那潭底有一处旋涡,我被卷进了旋涡里,等再醒来,便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山洞,这山洞只有一个透着光的出口,一开始,我觉得自己命大,于是想逃出去,但无论怎么
朝那有光的地方跑,都始终差着一段路,穷尽所有力气也跑不到头。我又寻找其他的出路,也毫无办法。那时,我才知道自己不是逃过一劫,而是被困在了更大的笼子里,你知道吗,我在那里被困了三十年!足足三十年!”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你们也不敢信是吧?”吴永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道,“但我更没料到的是,这三十年里,我日日苦思冥想,等我终于摸索出关窍逃出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外面竟然只过去了三十天!我不知为何会这样,一度以为这三十年是一场梦,但我的身体
又确确实实是老了,再然后,我听到了你的消息,知道你为了自证清白,也吃下了那怪桃中了毒,也知道了你被赵太守带回了府里,我想办法去看你,本是想告诉你真相,带你走,但当我看到你时,却再无颜面面对你。你还是这般年轻貌美,但我
已垂垂老矣,纵然我站在你面前,你也已经认不出我……………”
赵夫人听到这里恍惚间回忆起两个多月前第一次见到韩方士的时候,第一眼,她的确是觉得他和吴永有些像。
但吴永面目寻常,和他相像的人多了去了,何况眼前的人已经两鬓斑白,鹤发鸡皮,纵然有几分相似,她也根本想不到还有这种可能。
连翘也唏?不已,她细细分析吴永话中的线索,明白了那个漩涡通向的应该就是崆峒印碎片,他应当是不幸误入其中,并且足足摸索了三十年,才终于发现那山洞的秘密。
不过,连翘尚有一事不明:“我记得那洞内一开始应当并没有吃食,那这三十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有,我查过卷宗,在事发之前,你就曾经到过田家庄,牵扯到一桩失踪案里,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已经查到如此地步了?”吴永默了一默,“也罢,如此下去,你们迟早会知道。”
于是他不再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江陵城外环山,历来便是产桃之地,每到春末夏初,漫山遍野桃花烂漫,如人间仙境一般。田家庄便是其中的一处,一开始田家庄和其他地方种出来的桃子并没有什么分别,但自从两年前起,那里的桃子突然变得极其水灵,汁水丰美,香甜可
口,因此卖出的价钱极高。有个朋友便打起了主意,想要先买入再卖到外地赚个差价。这法子的确也奏效,不过钱还没赚到多少,他却在看桃时掉下山崖失踪了。我曾经同他一起去过,便被官府问询了一番。那时,我当真以为这只是一桩普通的失
踪案,毕竟田家庄处处是山,雨后脚滑也怪不得谁,后来我接替了他,也贩起桃子来,之后,怪事便频频发生......”
“什么怪事?”连翘追问道,猜测这失踪案必定不简单。
“一开始,这桃子并不怪,怪的是这庄子里的人,他们养桃神神秘秘的,说是担心再出现有人掉下山崖之事,便将整座后山都封上了,不许外人进出。我每每过来,也只能站在村口等着他们将桃子运出来。直到有一日,我在验货时突然从一根剪
下来的桃枝上看到了一枚扳指,而那扳指,分明是我先前那个友人的,更怪异的是那扳指不是套上去的,而是嵌入枝干,好似是从这桃树刚生长时便套在了上面,一直到这桃枝长成,遂嵌入其中………………”
吴永说到这里面露痛苦,连翘也吃惊:“你是谁说,这桃子是用你朋友的尸体养成的,所以长出的桃枝上才会嵌入他的扳指?”
吴永点头,又摇头,他道:“不止是尸体,恐怕还有活人,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这田家庄不知从哪儿弄了个秘方,用人养桃,养出的桃子这才变得水灵灵的。”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分外惊悚。
连翘也大骇:“所以那些在田家庄失踪的人,而是被村里人蓄意谋害,用他们养桃了?”
“没错。”吴永道,“那桃卖出的价钱极高,一枚桃子便能卖出一锭银子,一树的桃子,便足够他们赚的盆满钵满。一开始,据说他们只是用本村死去的人养桃,但村子小,压根不够用,重金之下,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何况田家庄本就在山里,
山里失踪几个人,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吴永回想道:“知道了田家庄的秘密后,我想要报案,但报案之后不仅没被受理,反而被关进了大牢,我这才知道,当地的村民和县衙早就勾结在了一起,他们威胁我要么帮他们贩桃,要么拿我养桃,我没有办法,只能昧着良心继续贩卖。直到
有一日,他们杀了一个不该杀的过路男人,养出了如今的怪桃。”
吴永想起此处时,嘴唇微微颤抖:“一开始,那株吃了那个男人的桃树还是照常结桃子,不过只结了一个,桃树上还隐约出现那个男人痛苦的脸。田家庄的人害怕,便砍倒了这桃树。至于那颗桃子自然也不敢要了,我当时想着搜集证据,便将这
桃子拿回去,却发现它不腐也不烂,于是我也不敢碰了。再然后,那男人的脸消失了,桃树也枯死了。不过,村里人到底还是怕了,之后便没有再养过这种桃,给我卖的全是正常的桃树结出的桃子,但我没想到,这些桃树已经被那株怪树的花粉侵
蚀了,原本是普通的桃子,卖到江陵之后却有人身上长出了桃枝,甚至,变成了桃树,我是真的没想害人,我也不知这些普通的桃树为何会这样……………”
说到这里,便接上了连翘他们一行人初到江陵的时候。
原来这怪桃是这么被养出来的,连翘略有些反胃,不过她更好奇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独独他的尸体会长出不一样的桃子,甚至会影响其他桃树?”
吴永摇头:“我不知,真的不知,我害怕被人发现,于是带着那个桃子逃走了,山上路滑,我逃跑的石斛不幸失足坠崖,掉到了山洞里。正如仙人所说,洞里没有任何吃食,五日之后,我已饿得濒死,无奈之下,便将那个怪桃吃了。吃完之后,
我发现我并没变成树,反而不知饥饿,就这样,我在山洞里活了整整三十年。而那颗被我丢下的桃核,也发芽长成了一棵树,每年都会开一次花,结一颗桃子,桃子成熟之后桃树便会枯死。周而复始,一共长了三十次……………“
“你是说,你吃下的是可以辟谷的桃?”连翘思索道,“难怪你能在山洞里活了三十年,那这桃便相当于仙丹了。”
她又想到,他们之前去田家庄时发现被埋在田家庄地下的那个东西不见了,现在看来,那个东西,恐怕就是这个男人的尸骨。从他尸骨上结出来的桃子能让人辟谷,看来这个男人,也绝非常人。
但他的尸骨被人挖走了,看来是有人先他们一步,洞悉了真相。
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连翘百思不得其解,陆无咎顿了一顿,也看向吴永:“所以,所谓的解药其实是你用这长出来的桃子炼成的?”
吴永无奈:“的确如此,我知道从这个男人身上结出来的这个桃子不一般,后来在得知宛娘也中毒时,便想死马当活马医,且试一试,于是我找了个中毒的人,给他试着吃了一点桃肉,他疯长的桃枝果然停下了。再然后,我便把这结出来的桃子
和一些草药混在一起,作出了所谓的解药,目的是让人看不出这药到底是什么东西。然后我又发现桃叶外涂,也可以抑制这桃枝生长,于是又做出了外敷的药。之后我便化名韩方士,来到了太守府,为宛娘和众多被我牵连的人施药。”
如此说来,这个吴永倒也不是极坏。
宛娘目光哀痛:“你为何不早说,仙人们都在,若是说了,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连翘回想了一下当日不小心看到吴永胸前的伤口,却道:“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若是我没猜错,他其实还隐瞒了一件事??他的血。
吴永心口一震,缓缓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瞒过你们,不错,除了那颗桃核结出来的桃子,还有一味药引,便是我的血。因我吃了那颗原本的桃子的,所以药中若是加了我的血后,便能药效大增。每每炼药之时,我都会在药里加一点血,给宛
娘单独调配的那药里,更是加了我的心头血。我老得如此之快,也正是为此之故,每日取血实在承受不住,所以我需要进入这山洞休养半月,日日如此,自然要老得迅速一些。”
他掀开衣服,只见胸口瘢痕错落,还有一道手掌长的伤口正在流血,可想而知每日都在承受多大的痛苦。
宛娘听后大恸,身上的桃花簌簌掉落起来,吴永立即上前安抚她:“无妨的,我本也寿数将至,用我的一年,换你多活几日一日,也是值了。
两人目光缱绻,情深不寿,赵太守站在一旁倒像是外人。
吴永重重咳了咳:“太守大人莫怪,我先前让你割血,也是想试探你对宛娘的情意,见你对她的确真心,我便彻底消了再露面的心思,但我没想到,宛娘聪慧,根据仙人们透露的一点口风,已经猜出了我是谁,我不得不现身。”
宛娘也看了眼赵太守,眼中浮现出愧疚之意:“大人大恩,终究是宛娘有缘无份......”
赵太守长叹一口气,到底是没多说什么。
此时,吴永又拿出了一大包炼制好的药丸,道:“这是这几日我炼出的药,诸位拿去,也可暂时救一救急。我时日怕是不多了,等我死后,仙人们可以我的血肉入药,也算是偿还一点罪孽了。”
他边说边咳,面容枯槁,看起来这些日子为全城的百姓炼药着实取了不少血,且这回为了宛娘,伤口还没愈合便强行出来,看来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此时,宛娘脚底的根须也已经扎进了地里,吴永想给她喂药,她却微笑着摇头,吴永深深叹了口气,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于是,连翘便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个人变成一棵树了。
只见那根须越扎越深,宛娘也缓缓立了起来,她的面庞在桃花间若隐若现,正像周见南在桃林里乍然看到的那桃花人面一样。
再然后,吴永抚着她的侧脸,眼睁睁看着她的面目一点一点消失,直至唇角的那一丝微笑也散去,最后宛娘彻底变成了一棵桃树,树叶微微摇晃着,好像在诉说无尽的哀伤。
此时,吴永也已经油尽灯枯,他将崆峒印碎片和药交出之后,靠在宛娘所化成的那棵树旁边缓缓闭上了眼。
他的血肉便是药,窗外已经有中了毒的修士蠢蠢欲动,不过令他们失望,也让吴永自己没想到的是??他死后从尸身上冒出了一个小芽,迅速抽条长大,很快,便将他的尸身吸干,也长成了一株桃树。
两棵桃树并肩而立,枝叶环抱,有风吹过时,树叶簌簌作响,似乎在轻言细语,低声呢喃。
赵太守默然长叹,最终把这间屋子留给了他们,打算日后将此处改成一个小花圃。
出去之后,连翘回望着那翠绿的枝叶,心中一阵慨叹。
“树和树能说话吗?”
这时,陆无咎瞥了她一眼,幽幽道:“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连翘迷茫,然后只听周见南尖叫一声:“连翘,你头顶的花好像败了,快结桃子了。”
“什么?”
连翘立即炸了毛,迅速用一只仅剩的手掏出了小镜子,这一看,还真是。
该死的陆无咎,原来是在讽刺她快变成树了!
她立马又着急起来,这吴永也是一知半解,他留下的药只能抑制,不能根治这毒,真正要解开这毒,恐怕还得找到那个被杀男人的尸骨。
连翘忧心忡忡,这要去哪儿找啊?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尽快先涂一点抑制的药。
于是晏无双和周见南互相帮起忙来,连翘则用了控水之术,将药滴精准的涂抹在自己的叶片上。
热出了一头的汗,她想找个帕子擦一擦,这时,一只手突然递了一块帕子过来。
连翘立马接过抹了一把,刚想道谢,一回头,却发现这帕子是陆无咎给的,而且这颜色,好似还是她故意给他的那几块。
他居然没扔?
但是,这好像是她擦澡的帕子吧?
连翘瞬间噎住,陆无咎却继续道:“你的帕子,你嫌弃什么?”
连翘立马回击:“谁嫌弃了?”
陆无咎语气幽幽:“既然没有,怎么不继续用了?”
“我......”连翘嘴唇嗫嚅,拿着自己的帕子像捧着烫手山芋一样,早知道她就不坑陆无咎了。
骑虎难下时,陆无咎突然轻轻笑了一声:“施过清洁术的,放心。”
连翘这才松口气,转而又生气:“你敢要我?”
陆无咎挑了挑眉:“到底是谁先要谁?”
连翘才不管,她恼得一把扑倒陆无咎,就要把自己的帕子抢回来,不再给他任何要她的机会。
但翻遍他全身,也只能找到两块,她咦了一声:“还有一块呢?”
陆无咎顿了一顿:“脏了,扔了。”
连翘嚷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扔!”
不过,他居然会用她的帕子,也是难得。
连翘又恶狠狠地逼问道:“你拿去干什么了?”
陆无咎语气不耐:“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连翘盯着他的眼,突然凑过去:“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心虚了是不是?说,你是不是拿去做什么见不得人事情了?”
陆无咎薄唇一抿,径直走开。
连翘盯着他的背影歪着脑袋沉思,半晌哼了一哼,这么心虚,肯定是拿去擦地了吧!
她又恼起来,边气边想起宛娘,忍不住唏?,托着腮静静地望着窗外。
宛娘即便变成树了,也有人不离不弃。
吴永虽然犯了错,但一直默默守在她身边,不惜用自己的一年,延长她一天的寿命。
这就是爱吗?
连翘心中微微有些怅然,她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愿意这样守着她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