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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和千岱兰打电话的前五分钟,叶洗砚正和父亲叶平西喝茶。
叶平西今年尚不到五十岁,保养得极好,精于锻炼,乍一看,也就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伍珂今天退烧出院,他特意请人到家中吃饭,直接催婚太生硬,话题自然而然地就先从叶熙京女友千岱兰身上开启。
“我不是个看重学历的人,只要人好就行了,”叶平西还是很在意,“但只有初中学历,说出去不太好听……是家庭条件不行?真要是有困难,熙京,你怎么不帮一帮她?”
“她不接受,”叶熙京苦笑,“她不喜欢这样。”
“要强是好事,但女人,太要强了,工作上行,不适合娶回家,”叶平西说,“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没读过几年书的人就容易这样,性格太倔——”
“爸,”叶洗砚说,“喝茶。”
他给叶平西倒茶,眉眼平和。
叶平西很少从大儿子这边获得一声“爸”,一时间受宠若惊,不知该继续摆出严父的形象来,还是走慈父的柔和路线,只尴尬地用手触了触茶杯,问叶洗砚:“你妈妈还在杭州?她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叶洗砚说,“只要您不去打扰她,她会更好。”
叶平西尝试给他多一些关爱,可父子俩生疏太过,以至于这关爱都无处落足。叶平西双手端着那杯茶,对叶洗砚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已经读小学、会解方程组了。”
“是啊,”叶洗砚平静地说,“不仅会解方程组,还会拍照——您出轨林姨的那张照片还是我拍的,您忘了?”
“咳……”叶平西难堪地转过脸,也转移了话题,“成家立业,以前和你说,你总拿工作搪塞我。听老李说,你们现在做的那个游戏项目很成功,营收也高——现在你总该收收心,考虑一下结婚的事了吧?”
叶洗砚说:“不着急。”
“哪里不着急?”叶平西下意识去看伍珂。
伍珂正和家中的汪阿姨聊煲汤的事,虽然仍面有病容,但言笑晏晏,温柔知性,并非现在流行的明艳大美人,却自有一种温和大气的舒展美。
今日,她穿着一件白色底有紫色葡萄刺绣的连衣裙,素净极了,很合她做大学助教的身份。
再等上几个月,就可以申请做讲师。
叶平西对伍珂的工作也很满意,大学讲师,说出去也体面。
“你是男的,自然觉得不着急,”叶平西语重心长地说,“难道还想着以后找个小你七八岁的女孩子去?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主意,找同龄人多好啊,知根知底,话也都能聊到一块去——熙京女朋友就和他同一年的,这样比较有共同语言。唉,就是这个学历……”
“叔叔,”伍珂端了水果过来,笑着说,“熙京说过,岱兰很聪明。她年纪小,现在不想读书,也可以理解,等过些年,想读书时,再送去学校里,也可以呀。”
她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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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都在他手里,我哪儿敢?”叶熙京脸色沉下来,“哥,我真羡慕你,不用听他的安排。上学,工作……将来怕是我结婚,他也要插手——”
突兀的话锋一转,叶熙京说:“狗东西,我就知道,岱兰来北京,也不是为了我。昨天晚上,我敲门,她一定听到了,却不愿意理我;今天也是,一大早就出去,就为了见他……”
说到这里,叶熙京自言自语:“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像个他们之间的第三者。”
叶洗砚一停,不动声色地问:“岱兰的那个朋友,很重要么?”
“青梅竹马,”叶熙京回答,侧脸看叶洗砚,笑着说,“我有时候真想杀了他——嗯?”
他探身,好奇地问:“哥,你脖子怎么搞的?怎么……像是人抓的?昨天还没有呢。”
叶洗砚穿普通的白衬衫,这种衬衫,休闲时候穿,纽扣不能全扣上,他解开了顶端两粒,但在衣领遮盖下,仍有三道鲜明的抓痕。
叶熙京惊讶地发现它看起来很像人的抓痕。
再详细些,像女人的抓痕。
千岱兰就会在他脖颈上留下这种痕迹。
他很喜欢和千岱兰亲亲,有时候把她亲着急了,就这么用力地挠他脖子,挠几道指甲印。
叶熙京喜欢这些痕迹。
喜欢她指甲划破自己皮肤的感觉,有时候甚至会故意把她亲生气、或窒息,她越是挠得用力、越是将他脖子挠破、抓出伤口,叶熙京越兴奋。
他偶尔冒出奇怪的念头,会想要将岱兰的抓痕纹成纹身,那种细细的、红色的抓痕,就像她给予的烙印。
“有蚊子,”叶洗砚若无其事地问,“岱兰的朋友叫什么?”
“郭树,”叶熙京说,“但岱兰给他取了个新名字,叫……殷慎言。”
“殷慎言。”
相隔八条街之外,一家干净小餐厅中,靠窗的位子上,千岱兰的头发胡乱地用黑发圈扎了起来,高高地堆在头顶上,是个蓬松潦草的丸子头。
店里风扇坏掉了,任何一缕垂在脖颈上的头发都是煎熬,她飞快地吃掉裹了虾米、姜末和青蒜末的菠菜,得意洋洋样地继续炫耀。
“殷慎言殷慎言,我早说我能在北京留下来吧,你还不信,”千岱兰骄傲,“别以为就你们这种学霸才能来北京,我也能!”
“吃饭。”
殷慎言瘦高个,戴眼镜,黑色头发潦潦草草,身上有着紫色校名和校徽的文化衫还没脱下,眼神阴郁。
他说:“以你的成绩,你当初要是好好学,早就考——”
“这个好吃,”千岱兰打断他,“这个菜叫什么?”
“肉片烩鲜蘑菇,”殷慎言看她狼吞虎咽,垂了眼,“喜欢吃就行,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天天——红红。”
“别叫我小名,”千岱兰抗议,“再这样,我也要叫你小
()剩下了一千一百五十七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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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钱上的窘迫和房租都快交不起的困境,让千岱兰没心思再去多想叶熙京相关的事情——她甚至还没想好自己的英文名。
和殷慎言告别后,她独自乘公交车到了叶洗砚居住的小区,预备着拿回自己的行李箱。
推开门,千岱兰尴尬地发现叶熙京和叶洗砚都在。
兄弟俩大约是在客厅喝水聊天,电视中播放着球赛,穿严谨端正白色衬衫的叶洗砚,手中还有一本英文杂志。
她刚换好拖鞋踏入,还没开口,叶熙京就如狗冲来,用力抱住她,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抱起,偏偏将脸埋在她脖颈里:“岱兰,我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看看我,好不好?”
千岱兰挣扎:“放开我!!!”
明明是久别重逢,明明是半年来和男友见的第一面。
不知怎么,她第一反应是去看叶洗砚。
后者仍稳稳地坐在那张可供三人翻滚的超大黑色沙发上,看一本英文杂志。
她看不清杂志封面,也看不清叶他的脸。
叶洗砚头也没抬一下。
叶熙京不肯放,抱着千岱兰,像吸猫,吸够了,才松开,为自己昨夜的谎言解释:“岱兰兰,我不是故意瞒你的,主要是你之前老是为了这件事吃醋,我害怕——”
“你那不是害怕,是心虚,”千岱兰锐利地质问,“如果真的是坦坦荡荡,为什么会害怕?还是说,你觉得我就是一个很容易乱吃醋、无理取闹的家伙?”
叶熙京愣了一下。
他伸手,还想去抱千岱兰——
沙发上的叶洗砚终于开口阻止:“熙京,别太过分。”
千岱兰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叶洗砚还在看那份英文杂志:“让岱兰回去休息,她今天面试应该很累。”
“我不是来休息的,是来拿行李,”千岱兰说,“我下午已经租好了房子,等会儿就把东西搬过去。”
她这样果断。
叶洗砚合拢已经看了五分钟的那一页杂志,终于看向千岱兰。
距离和光影让他的眼神静而暗。
他问:“今晚就搬?”
很像客气的、不那么熟悉的男友哥哥。
“嗯。”
“别告诉我你要和殷慎言那狗……小子住在一起,”叶熙京醒转过来,“你下午一直和他在一起对不对?”
千岱兰说:“嘴巴干净点,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想骂他狗东西。”
叶洗砚微微皱眉,问:“你打算怎么过去?”
“坐公交,”千岱兰说,“有直达,我查看过公交运行表了,最晚一班的始发时间是十点,足够了。”
“房子在哪里?”
千岱兰只说了大致区名。
叶熙京意识到什么:“你真的今晚要走?已经签完合同了?一天也不多留了?”
“我不能住在
()千岱兰还真没吃饭。
叶洗砚怎么知道她饿了?
她犹豫。
自己吃晚饭的话,又要花钱。
但叶洗砚这里是免费的。
可俗话说,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
她又要付出“和叶熙京吵架”的潜在风险。
可她太喜欢叶熙京了,喜欢到现在完全不想以不理智的姿态和他争吵。她想等气消了,再和他好好聊——不然,现在她一定会将叶熙京上下十八代问候个遍,她可太清楚自己的嘴巴了,能把叶熙京骂哭。
她不想当着叶洗砚的面把他弟弟骂得哗哗掉泪。
“是啊,”叶熙京说,“我哥做饭可好吃了,你一定要尝尝,他特别会做饭——”
“熙京,”叶洗砚说,“去洗手盛饭拿筷子——那副粉色碗筷是岱兰的,别拿错了。”
叶熙京跑去厨房。
话赶话到了这里,千岱兰已经被“架”上去了,人家都已经替她做了决定,她这时候再说走,明显很不合适。
叶洗砚将她的行李箱轻轻放下,平和低声:“你放心,昨晚的事情我已经全忘了;熙京什么都不知道。”
千岱兰一直在看他裤线锋利、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裤,听到这里,猛然抬头看他。
叶洗砚移开视线,转身去厨房,边走,边挽起衣袖,露出肌肉结实的一截小臂。
青筋凸起,侵略性极强,被遮掩在纯白衬衫下。
千岱兰终于明白,为何昨夜她怎么用力都无法推开、只能被迫承受了。
他看起来的确一直在健身。
叶熙京没说谎,叶洗砚的确有一手好厨艺。
两个人,他做了两个菜一道汤一个羹。
口蘑煨嫩豆腐,樱桃肉,莲藕排骨汤,银耳百合莲子羹。
长方形的北美黑胡桃木餐桌上,因为叶熙京率先将她的粉色碗筷放在自己位置旁边,千岱兰不得不和叶洗砚面对面,这让她有点尴尬。
尽管叶洗砚看起来已经完全放下了。
一整顿饭下来,两个人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甚至没有看向彼此,规矩守礼,仿佛有无形的界线牢牢地挡在二者之间,泾渭分明地将他们二人隔开,固守在“哥哥”和“弟妹”的身份之中。
唯一的接触,发生在餐饭即将结束时,心不在焉、又尴尬十分的千岱兰,和叶洗砚不约而同地去拿汤勺盛莲子羹。
叶洗砚的大手,握住她握汤勺的手——这是一次误触,以至于叶熙京甚至没有发觉。
肌肤相亲瞬间,叶洗砚立刻松开,但千岱兰仍觉头皮一阵发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大脑皮层用力炸开。
昨夜那被努力遗忘的记忆于此刻疯狂灌入,犹如强势台风,席卷她可怜的脑袋、思维。男人有力的大手,不容置疑地握住她的手、用力下压,吻住她的脖颈、锁骨,蓄势待发的焦渴,即将突破隐忍的俄罗斯超级坚果大列巴。
千岱兰猛然缩回手,不慎碰到桌
上碗碟,暖热的乳白莲子羹洒在桌子上,蹭到她裙子腹部位置,像给昨天未完成的荒唐绯,事添了结局注脚。
不明就里的叶熙京,只看到女朋友疑似被烫伤,他立刻抽出纸巾,想给她擦。
千岱兰推开她,垂首往卫生间走,视野中看到叶洗砚站起来。
“哥……还是你……”
叶熙京说了什么,千岱兰没听清,她洗干净手,从面前的镜子中,看到叶洗砚走了进来。
他的衬衫衣袖还未放下,有伤疤的那只左手将一个小瓶子轻轻放在她旁边。
“将这个喷在衣服上,”叶洗砚像一个客气的哥哥那样讲话,“能除掉油污。”
“好的,谢谢你,”千岱兰也像一个客气的弟妹,“我知道了。”
叶洗砚微微颔首,然后离开。
交谈时,他一直在看着镜子,没有看她。
但千岱兰还是感觉有些不对劲。
擦干净裙子弄上的莲子羹,她缓慢后退一步,走到叶洗砚刚才站的位置,努力踮高脚,模仿着他方才的视线,盯着面前的镜子,想知道对方究竟在看什么。
然后。
她看到自己今天的旧裙子衣领口,若隐若现的一个鲜明吻,痕,因为过于用力而呈现出浓郁颓靡的紫色。
这是昨夜里,叶洗砚留下的。
她过于在意奈栀上的那些指痕和草莓印,以至于忽略掉锁骨稍靠下位置的这一个。
千岱兰以为它会被严密地遮住。
就像他们都会严密地假装什么都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