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扶姑娘走出沧澜宫了。”
宁随渊闭眼听着成风的禀报,开启灵境,整个九幽于识海灵地中无处遁形。
他准确在茫茫大地中捕到扶荧气息,灵意跟上,看着她自以为聪明地避开巡逻的魔卫和随处可见的地眼,一路直奔玉赤台。
宁随渊睁开双目。
成风小心观察着对方神情:“需要属下走一趟吗?”
宁随渊未作言语。
玉赤台乃是被他斩杀的山神之心化作而成,昔日山神倒于他的四方戟下,神骨四碎分离,其中一颗心脏坠落玉湖,二者互不相容,此后湖水凝结为一片死域,那片地界也因此得名玉赤台。
玉赤台是九幽唯一的灵地;更是一脉凶境。
千年来,神心尚存的息蕴孕育着那方生灵,日月积累中使万恶滋生,便是有宁随渊布下的结阵抵挡,也始终阻止不住源源不断,脱魂而生的凶怪。
即便她有决明神印护身,然自身能力低微,无法将神力发挥最大,糊弄一些低等的小妖尚可,稍微有些能力的大妖,照样把她生吞活剥。
在这样的时机前往玉赤台?
宁随渊轻嗤,摇了摇头:“随她。”话音将落间,宁随渊掌心朝上,一颗淡金色的圆轮悬于掌间。
它散发着淡淡一层光晕,圆球上纹路错乱遍布,细看有数道符文加持,不多不少,共计十二条。
宁随渊在成风错愕的注视中撤离玉赤台结界,重新收回十二轮,“告诉镇守在玉赤台的兵卫,不必阻拦。”
“是。”
成风委身退去。
宁随渊不知想到什么,猛然抬睫,身影化作一团黑雾行至玉赤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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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赤台并不难寻。
作为九幽的禁地,稍加打听就能找到。
只是从沧澜宫到玉赤台的这段路程过于漫长。
除了要避开巡逻的魔兵,还要时刻小心遍布在宫殿四处的“眼睛”,等她终于来到目的地,月亮已降了一半。
那是一望不到尽头的赤红色的湖泊。
那片澄莹安静凝结在月亮之下,红淋淋的犹如一块血色的宝石。中央是悬起的高台,四面阶梯通往玉赤台地窟,想必那里就是关着神宠的地方了。
扶荧只身站在湖边,犹豫片刻,还是探出了一只脚。
鞋面贴地的瞬间,平湖亮起红光,湖面之下暗影游弋,冷风从四面八方灌入,其中夹杂着数不胜数的鸣吟。
倏然??
脚下传来震动,无数颗亮起的眼珠犹如投掷进黑色深渊的萤火。
它们拼命撞击着禁锢,妄想冲出束缚,直抵自由。
四下蔓延的妖气让扶荧脊背发凉,咬咬牙,想要复仇的信念最终克服恐惧,不去再看脚下,一口气跑进玉赤台。
通往玉赤台的阶梯并无设立结界。
这显然是不合理的,扶荧不用思考就知道后面还有一双眼睛在跟着自己。
望着脚下那蜿蜒不见底的阶梯,扶荧毫不犹豫提灯往下。
越往里走,空间越是逼仄。
有微弱的灵光周游在地窟,细听还有极为虚弱的喘息。
通过第一扇门,视野转阔,四面墙壁灵印加持,正中则是被护魂链锁住的一抹青色的影子。
那是一只青鸟。
扶荧还是凡人时,曾听村民议论过:说当今的圣女有神兽相伴,那神兽名曰三青鸟,乃混沌初开,万灵所化,是可降福人间的祥瑞。
当时听来觉得遥远,如今亲眼所见,属实名不虚传。
那鸟儿身有三青色,尾羽斑驳形同孔雀,因灵力耗损,身躯变得干枯瘦弱,羽毛却依旧笼着一层淡淡的神光。
它哀哀切切叫着,叫声之中满是对主人的思念。
扶荧将灯放至一旁,缓步走了上前。
似乎是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青鸟猛地睁开眼睛,青蓝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扶荧。
她在扶荧的额前看到了旁人肉眼看不见的神钿,透过扶荧,似乎看到了另外一张笑脸。
青鸟当即不管不顾,扑腾着翅膀就要冲开保护她的护魂链,挣扎着想要奔向她。
“别动。”
眼见护魂链要拉扯开它的血肉,扶荧急忙阻挠,上前跪坐在它面前。
“啾。”
青鸟虚虚地叫了声,费力将脑袋搁在她膝上,一动也不动了。
小家伙身体冰冷,整只鸟都依赖地贴着她,这让原本想利用青鸟来获取宁随渊信任的扶荧瞬间心软软。
她指尖点向鸟儿额心,当即觉察异常。
青鸟的身躯里……有一道束符。
这是什么?
扶荧仔细回想起话本中那些细枝末节,足以被她忽略的细节。
原著里这只鸟儿的剧情算不上多,充其量就是个给女主镀金的装饰品,扶荧从头到尾耐心追忆一番,隐约有了几分记忆。
苏映微靠着系统商城,浑身上下的宝物众多,话本的作者好像是提过一句三青鸟的来历:说这是苏映微花了大价钱从“商城”兑换的上古神兽,为此还和它缔结了同生共死的魂契。
因这神兽不如传言那般厉害,后面也没发挥出任何作用,随着苏映微的离开,它也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可如果真的是同生共死的魂契,青鸟为何还存在至今?
扶荧隐隐觉得异常,试着调动决明灯的神力,当灵息与束符接触的瞬间,二者碰撞,脑海中再次涌跃出一些来自苏映微的记忆??
[同生契?只有这样它才能认主吗?]
[那要是它先死了,我岂不是也要跟着死?]
[我不要,系统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最好弄个假契约,能骗过这只鸟,也不被大魔头他们发现。]
画面一闪即过,但足以让扶荧摸清起因经过。
她捂着乱跳的心脏,复杂地望着怀间低迷的三青鸟。
也就是说??苏映微不愿将自己的性命与一只鸟捆绑,但也不舍得放弃让这样的神物充当门面,于是利用系统之便弄了个假契约诓骗过去。
也难怪,难怪苏映微消亡这么久,共结契约的青鸟还能在此残喘。
也许正是因为三青鸟还活着,宁随渊才不相信苏映微逝去的事实,这么些年来大费周章的折腾,四处找寻她的存在。
然而这并不是最糟糕的。
最为糟糕的是这道假契约需要灵力加持才可运作,如今苏映微“死去”,那么它只能反噬宿主。昔日缔结在它身上的契约在此刻如同一记蛊毒,正一点点蚕食着它本就脆弱的生命。
它的生命……怕是挺不过七天了。
“主人……”
此时,扶荧识海传来少女脆盈盈的呼唤。
它难以张口,于是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与扶荧说话。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你不会抛弃小笼包的对不对……”
小笼包。
这是苏映微当时用吃的食物,给她降下的名字。
说话间,青鸟眼边有泪。
“他们都说你死了,可你我共结同命契,若你真的死了,小笼包又为何活着?”
扶荧心口一噎,难以回答。
她不知同命契怎么缔结,即便自身区别于凡时,存了灵力,却也过于晦涩难以驾驭。
倒是子朔还活着的时候,给她拿回来一本契书,称上面记载着大大小小共三千八百种灵契。
那时他洋洋得意朝扶荧炫耀,说这是他从一群妖道手里抢来的,那么些个妖道,都奈何不了他,最后只能气急败坏指着他鼻子破骂“小贼种”。
扶荧虽为凡人之身,子朔却少不在意。
他翻阅着那本厚厚的籍典,指着其中一页说:“此为还生契,乃魂契的一种。传说一方将死,只要另一方缔结魂契,便能将对方救死还生。自然,将亡者此后的命数也绑在了生者手上,从此后对她当牛作马,说一不二。”
沈应舟嬉皮赖脸的,“阿宁定要好好学,若我有朝一日半死不活,你要用此计救我,等我活了,我必定听从你一辈子。”
那时扶荧听得来气,追着他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不听从我一辈子了?”
沈应舟一边躲一边笑,“听的听的,只是我想多活些年,活久些,便能听从你更久些。”
虽然扶荧生气,但也知道,他每次能平安回来,定是十分不易的,于是真的背着子朔翻开那本籍典,熟背其中那晦涩难懂的咒术;学那复杂的结印,然咒语背得再滚瓜烂熟;结印学的再是灵活,最后也始终救不回沈应舟。
所谓还生契,还给扶荧的只有漫长生命中的遗憾与痛缺。
她看着奄奄一息的青鸟,咬破手指,以血为契,双手结印:“三清赦令,洞照灵犀,沉我明台,换以阴阳……”随着术法捻动,曾经她尝试了万千回也不能驱动的灵力第一次亮起了辉光。
缔结而成的还生契最终取代原本的假契约,瞬息之间,浮光明现,将将还脆弱不堪的青鸟立马恢复原本的神采。
它的皮毛变得更亮,脉向归稳,护魂链失去作用,立马解除了对她原本的束缚。
由于青鸟长期不吃不喝,即便此时保住性命,过度的疲惫也难以让她保持清醒。
它蜷缩成小小一只鸟儿在扶荧膝前睡去,对她表达了百分百的信任。
扶荧也暂且放下心,这才好奇地捧起小青鸟左看右看。
它缩小后只有巴掌大,肥肥一个小青球,圆滚滚地连脖子都找不到。
话本里苏映微忙于和几个男人周旋,对这只青鸟并未有什么感情,自然也不愿将自己的性命真的与一只不值一提的鸟儿绑定。
扶荧原先没养过宠物。
家禽倒是不少,鸡鸭鹅猪,每逢过年都会宰了给沈应舟下酒。
她的夫君是个心眼软的,每每看到都会哭天抢地,然后含泪吃下一大盘。
……也不知这玩意怎么养。
扶荧摇摇头,用素绢裹起鸟儿藏在胸前,然后提着灯离开玉赤台地界。
回沧澜宫要经一条幽径。
这次扶荧并未刻意避开“监视”,快行至路口时,陌生的气息最终还是惊动了四下巡逻的魔兵。
“站住??!”
魔兵手上那冰冷漆黑的枪尖对准她,言辞犀利??
“此乃玉赤台禁地,何人擅闯?”
扶荧提一盏宫灯。
灯火煌煌映着她雪白的纱裙,魔兵也得以看清她面容。
素净娇小的一张脸,生得杏眼桃腮,细看神似旧人。
魔兵脸上露出一抹恍然,接着哈哈大笑:“我当是谁,这不是沧澜宫新住进来的那位。”
魔兵收起最开始的警惕,收起长枪,彼此交汇了个视线,朝扶荧接近,“近些年前来冒名顶替的不少,不是被帝君杀了,就是丢到了那万鬼崖自生自灭。看你这样子,许是听到耳风,不愿沦为祀品,想要借机逃走?”
扶荧烦闷地抿紧唇瓣,见扶荧不说话,他们又一番上下打量,言辞间好不轻浮:“这样,你跟着我们快活一番,我们自当??”
话只说到一半,两人就都不动弹了,表情如同凝固在脸上,变得僵硬而不自然。
下一瞬,他们的身躯在扶荧面前分裂,露出了内里密密牵连的透明丝线。
扶荧惊得倒吸口凉气??
这二人竟是活傀!
何为活傀,那是他们未死之时,被生生炼化而成的傀人!炼制而成后,他们往往还有活人血肉与意识,却此生不得自由,成为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子朔说此术过于凶残,早已世间不得了。
还没来得及过多诧异,扶荧就见一人逆着夜影前来。
她攥着灯,微微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