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10义忠亲王
紫禁城,大明宫。
御书房旁边的一间小房子,不过两丈多见方,因为处在大殿中间,连个对外的窗户都没有,角落里摆着一张单人床,墙边靠着两个颇显斑驳的木头柜子,中间一张小桌配着两个马扎,门边左侧一张书桌上整齐码放着材料,整个房间看起来非常简陋、陈旧。
这就是从小伺候安泰帝的大明宫掌宫太监戴权住处。
哪怕整个朝廷都知道,他是皇帝的第一亲信,哪怕他已经称得上“权倾朝野”,哪怕他再有权势,本质上还是一個伺候人的宫廷宦官,在宫中谈不上什么实际地位,还必须保证皇帝的恩宠,否则他什么都不是。
此时,中间小桌上摆着四个很随意的小菜,盐水花生、小炸鱼、熟羊肉再加上炒豆子,可惜基本没动,两只半斤的酒壶放在桌子南北两侧,两个太监打扮的老人相对而坐,看起来竟然有些萧索凄凉的意思。
“还得多谢老哥哥愿意见我。”夏太监用仅剩的左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咂咂嘴露出不满的神色,“你怎么还是这口味?十年陈酿的花雕,当初咱们入宫的时候,确实算得上好酒,如今竟然还喝这个?对了,菜也一样,你——”
“我就是要告诉自己,任何时候都必须小心。”戴权淡淡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当初我们一起入宫,情同手足,现在呢?上次我们哥俩一起像今天这样,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喝酒,是什么时候来着?你还记得起来吗?”
“上次?”夏太监愣住了,酒杯倒的溢出都没察觉,半晌才有些不自信的说道,“好像是你们那位爷住进大明宫的时候吧?我随干爹服侍上皇,你跟着你们爷继续伺候,那之后别说喝酒,连见面的机会都不多。”
“是陛下登基。”戴权眉头轻皱。
“他也配?什么东西。”夏太监不屑的撇撇嘴,一口将杯中酒浆倒进嘴里,“当年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你就算不了解全部,也不至于一无所知吧?他要是堂堂正正抢位置,自然轮不到我们做奴才的多嘴,可他是怎么做的,嗯?用女人泼脏水?”
“脏水?是吗?”戴权无奈一叹,“十四年了,你还是放不下?”
“放下?”夏太监一把将酒杯砸在地上,抓起酒壶就往嘴里倒,任凭酒浆从嘴角漾出来洒在衣服上,直到喝完才猛的砸掉,“你让我怎么放下?当初我们入宫的时候,算个什么东西?是谁给我们机会,让我们能活到今天,还能活成现在的样子?”
“......”戴权默默地端起酒杯,小心的抿一口,细细品尝数次,半晌才狠狠地仰头干掉,就像他还是小太监的时候,第一次喝到受赏的十年花雕一样,“是义忠亲王老千岁,可他毕竟已经过世这么多年,老弟,听哥哥一句劝,说出来......”
“是太子爷!”夏公公一脸讽刺,刚准备开口却面露痛苦神色,用力捂着肚子半晌才恢复,只能脸色惨白的扭头四处打量一番,“小主子的情报?老哥哥,我要是真想说出来,还跑什么?更别说我已经用了断肠散,注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现在连夜色都看不到了。
我没死在外面,就是为了让你帮忙带句话,他回来了,想要拿回应得的东西,让你们那位爷好好等着,洗干净脖子,千万不要死的太早,那就便宜他了;这次我动手失败,只是因为身份暴露才不得不为,下次再有人出手,可就不会做的这么糙!”
“十四年——”戴权慢慢站起来,长长舒了口气,“他如今也已经三十多岁吧?当年跟陛下串门,我还亲眼见过,真要有这么大的能耐,还会蛰伏十多年吗?老夏,我们都知道他没戏,当初义忠亲王没能发动起来,过去这么多年,他更发动不了。”
“为什么要发动?这些年伪帝倒行逆施,弄到天怒人怨、父子离心,几无恩德于天下,德不配位,岂能坐稳?”夏太监完全不屑一顾,“皇位传承是皇家私事,只要把伪帝宰了,小主子就是一个人走回宫中,都一样可以坐稳位置!”
“随你吧!”戴权摇摇头,知道现在已经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才扶着膝盖的站起来,打开柜子取出一只玉瓶,弯腰慢慢推到夏太监身前,“断肠散杀不死人,只会让人疼痛难忍,最后活活疼死,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伱走的痛快点儿,还有什么遗言吗?”
“最好的鹤顶红,多谢!”夏太监拿起玉瓶拔掉塞子,鼻子一闻就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块不算多好、有些杂色的玉佩递过去,“这个你帮我还给干爹,就说我这辈子不孝,这次的事情对不起他,下辈子做他的亲儿子,好好把债还了。”
“当初你拜干爹的时候赏下的那块?我尽量。”戴权皱了皱眉缓缓坐下,犹豫片刻勉强答应。
“行了,心愿已了。”夏太监满意的抓起玉瓶就要往嘴里倒,又突然止住,“老哥哥,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天我被抓回来,全因几个挺有意思的小子,你要是不介意,可以试着用用,介意的话就算了。”
“送你到宫门口那三个锦衣军校尉?”戴权没太当回事。
“卢远星、沈剑、丁路,你自己打听。”夏太监也没指望说句话就能办成事,“还有一个出身定城侯府.....”
“二房那个?你确定?”戴权微微一愣。
“八尺多身量,又是荣国府西胡同,再加上一身连我都自叹不如的力气。”夏太监扫一眼只剩半截的残臂,“现在不疼,还要多谢老哥哥的阿芙蓉——心狠手辣、有勇有谋,要不是我猜出是他提前防备,见面的当头一镖就能让我活不到这里。”
“他看不上咱们的行当。”戴权明显心动。
“谁知道呢?试试又不值什么。”夏太监说完就犹豫起来,半晌才不太自信的再次开口,“还有一位小主子,现在.....”
“我知道她在哪儿,该知道的都知道,一个姑娘罢了,又不会惹什么麻烦,想来不会有哪个不知死的敢乱动。”戴权立刻明白夏太监的意思,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虽说天家无私,到底少不了人情,你不用多想。”
“既如此,我也放心了。”说完就把玉瓶里的东西倒进嘴里,脸上露出疯狂的神色,“太子爷,奴才来伺候您了!”
“放心去吧,我会把你的尸体还有宝贝放在一起,找个偏僻点儿的地方埋了,墓碑上写......”戴权愣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想不起夏太监的名字。
“连你也忘了老兄弟的名字?哈哈哈!”夏太监歇斯底里的笑着,“这世上大概没人知道了,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啊......”
眼看着夏太监挣扎几下不再动,戴权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书桌前,稍一犹豫还是提起一支毛笔,在白纸上写下四个名字,想了半天又写一个“夏”字,最终还是苦笑着摇摇头,扔下毛笔不再费脑子,转身出门进入御书房。
谢家二房院子,后宅。
谢鳞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撩开锦被,露出如水的青丝。
“二爷!”袭人委屈的抬起头,温婉贤淑的俏脸完全红透,嘴角还有些痕迹,“我还指望着将来伺候奶奶,伺候公子小姐,现如今怕是不敢再想,先活到明天再说吧。”
“傻子,胡说什么呢?”谢鳞用力揽着她放在身侧。
“哪里胡说了?都不用提别个,这后宅正室我先用了,将来不拘是哪位奶奶进门,还不得先把我打死出气?”袭人真的有些怕了,“再加上一个带坏爷们儿的狐媚子罪名,能让我死的痛快都算法外开恩。”
“放心吧,不会的!”这下他也有些尴尬。
封建时代的“规矩”极多,必然包括不同身份的居住,比如现在的后宅正房主卧,理论上只有正室夫人能住,就算有随身伺候的下人,那也是在正室入门后再说,像是袭人这样以丫鬟身份先用的情况,哪怕不是常住都有可能“危险”。
当然,这些“规矩”归根结底还要看人,至少谢鳞不会允许。
“二爷——”正当他想些有的没的,袭人突然欲言又止。
“怎么了?”谢鳞有些奇怪。
“前几日,我在荣国府的两个姐妹过来串门,谈起我们府里的情况很是羡慕。”袭人说的很没底气。
“哦?什么姐妹?”谢鳞没太当回事。
“麝月带着几个小丫头。”袭人立刻答道,“她的性子和我差不多,惯是擅长伺候人的,现如今跟着宝二爷。”
“你想怎么样?”谢鳞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二爷,奴婢没能耐,就想着找个姐妹一起.....”袭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呀!”谢鳞哭笑不得,只能用力点点丫鬟额头,“你怎么就不想想,她现在是宝玉的丫头,先不说是不是已经伺候人......”
“没有!”袭人赶紧摇头,“我问过她,宝二爷还没学会那些事情,更没碰过哪个。”
“可外人怎么想?”谢鳞完全无语,“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
其实,他对女人的态度,本身也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态度。
贾宝玉的丫鬟不管是不是“通房”,除非是主动赠送,否则谢鳞绝不会碰,万一传扬出去,外面只会说他连朋友的丫鬟、通房都不放过,不管什么原因都没用,而且会败坏两家后院的所有女眷名声,这在封建时代是致命的。
换成两年前刚来时,他真的会忍不住,现在?他定然不会再做。
“二爷说的是。”袭人不敢再问,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对了,下午我嫂子送来了上一季的账本......”
“你自己看看就行,我还缺那点儿银子?”谢鳞无所谓的摆摆手,他现在的地盘上光是“商业街”就有好几个,每月收的孝敬过千两,相当于两座庄子全年的纯收入,“但也要注意,如果下面有谁敢做的太过分,我砸烂他的狗头!”
“二爷放心,谁敢?”袭人松了口气,赶紧点头答应。
“你呀!”谢鳞还能看不出来,自家丫头其实不想“交权”?
“二爷,你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