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36金陵薛氏
等到与三春再见时,已经过了申初(十五点),看得出来,探春和迎春都没怎么休息好,倒是惜春应该睡得很香,此时哪怕洗漱过,双目依然带着少许小迷糊,挺可爱的。
“薛家不愧是天下豪商,出手当真大方!”看着眼前全部打开的锦盒,依然面容滋润的袭人非常感叹,“这里面每一样,拿出去都称得上精品。”
“有些小失误。”谢鳞拿起一匹绢帛笑道。
“鳞二哥如今还是.....”探春看看袭人,忍不住甩给某人一记白眼,“这里面却有近半的女眷礼品,幸好也谈不上大毛病,只当是为将来准备便可。”
“准备不准备的,也就那样吧。”谢鳞根本不认识里面的东西种类,就说三个盒子里的不同类型布料,他只知道都是丝绸,“你们要是喜欢就拿去,做衣服也好、赏人也罢,都随你们的便。”
“鳞二哥净说胡话,哪有用上等锦缎随便赏人的!”迎春缓缓蹲下轻抚料子,“就是我们府里,一年都弄不到多少,老祖宗珍宝似的存着,哪天高兴了才会赏给我们姐妹做件衣裳;还有,另一个盒子里放的苏绣,别看都是小件儿,其实更加贵重。”
“真的?”谢鳞对此完全不懂。
“我们姐妹虽说都通女红,最好的还要数二姐姐。”探春两眼放光,已经拉着惜春一起,蹲下把玩一盒子苏绣,“真可惜,如此贵重的东西,我们都不好意思乱动,这在任何一家都能放入内库,用于必要时的人情往来。”
“三姑娘说哪里话,再贵重的东西,不都是拿去用的?”袭人赶紧表态,“若是姑娘们不用,难不成给我这伺候人的丫头用?”
“姐姐还说呢!”迎春和探春都没说话,惜春却有一些“童言无忌”的意思,“只看我们现在的样子,哪个会当你是伺候人的?”
袭人面颊绯红不敢说话,只能低下头,隐晦的给了某人一个娇媚的眼神。
现在整个院子里,就她一個年轻女眷,谢鳞再怎么说也当着十几条商业街的“现管”,虽说最好的东西绝不可能到他这里,一些常见的丝绸衣料却不少,她不用谁用?
总不能等着款式过期变“鸡肋”,扔也不是留也没用吧?
单纯谈服装水平,三春也就比她多些高端产品,平时基本一样。
“这是金华火腿?”眼看气氛有些尴尬,探春聪明的把话题拉走,指向一个不小的盒子,里面有两只对向存放的猪后腿,“这真真是好东西,平日里在京城,很难买到如此品相的腊货。”
“你怎么知道?”谢鳞没想到这妹子还认识腊肉。
“小妹在老祖宗那里吃到过,觉得不错还专门向琏二嫂子打听,她是府里的内总管,对这些很了解,就带我去小厨房看了。”探春听起来真的挺喜欢。
“行,一会儿你们带走一条。”谢鳞没太当回事,“其他的都一样,你们看上哪个就拿走,东西多的话......”
“二爷放心,三位姑娘中觉起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吩咐去荣国府送信,想必三位妹妹快来了。”袭人赶紧说道。
几人说话的工夫,时间已经将近申正(十六点)时分,冬季本就日短夜长,天色也隐隐有降下的意思,幸好外院已经传来三个丫鬟的声音,不用耽误工夫。
一番推让后,其实三人带走的东西不多,比如某人答应的金华火腿,最后因为将近二十斤的重量没人能搬走,干脆留下了,但也答应只要他们过来,随时就能下锅;真正带走的还是那些衣料,特别是苏绣,大部分都被挑走了。
金陵,内城。
大概是受到小冰河期的影响,这座“六朝古都”虽然不像京城那样白雪皑皑,气温也谈不上多高,又是常见的不阴不阳天,夹杂着水汽的东南风吹个没完,让人怎么都舒服不起来。
一座颇为气派的大院矗立在最繁华的紫金街上,但与周围其他府邸的朱红大门不同,这座院子的大门是黑色,看起来很突出,更显得非常少见。
门楣上也没有“XX府”之类的匾额,仅仅悬挂“积善之家”牌匾,落款只有私章,就连应门的小厮也显得不是这么自信,闪烁的目光时不时盯着偶尔经过的行人,表情带着谦卑。
后宅一间书房中,一个体态丰腴、容貌秀丽的姑娘端坐在书桌前,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此时正翻着一本账册,只看她不时皱起的柳眉,就知道情况不太好。
“宝丫头,歇着吧!”一个美妇人打头进来,身后跟着的丫鬟面带稚气、手捧托盘,上有一碗冒着白汽的热汤,“我让厨房做了一碗桂圆莲子羹,你午饭都没吃多少,现在好歹垫垫。”
“母亲,我吃不下。”姑娘苦笑着放下账册,扫一眼热汤后收回目光,指着桌上堆积的册子说道,“女儿梳理这些发现,我们今年的生意比以往差了许多。”
“能有多少?”美妇人完全没当回事,“你哥哥说.....”
“我大哥定是被骗了。”姑娘轻轻一叹,从成堆册子里找出三本,全部翻到最后几页,“这是今年春夏秋三季的总账,不提其他账册中到底做过多少手脚,只这一年的工夫,收成就下滑的厉害。”
“很多吗?”美妇人终于关心起来。
“母亲请看。”姑娘指着第一本账册,“春季总账中说,当时的生意净剩十万两略多,到了夏季竟是只有五万两,就算春季有年节加成,论理也不该差这么多,更别说秋季的账目只有不足三万两结余,这哪里是报账,简直是糊弄傻子呢!”
“这怎么可能?”美妇人愣住了,“你父亲在时,家中生意最差也不低于一年五十万的银子,年景好还能过百万,要是照你刚才所说,这一年竟是连二十万都难保?”
“自父亲去后,家中生意日趋衰落,一年不如一年,如今我们几乎丢光了外面的生意,只有江南一地尚可。”姑娘烦躁的扔下账册,“如今看来,原因并不只是哥哥自己,下面的奴才怕是贪墨众多。”
“这群不知死的东西,薛家几十年的恩典,竟换来如此恩将仇报!”美妇人气的浑身发抖,“我这就去找.....”
“如今还有谁能靠得住?”看到突然顿在那里的母亲,姑娘苦笑着扶住她,两人一起坐在墙边的长榻上,“二叔原本一直帮着我们,可他这两年身体不好,真的不方便再麻烦,其他人太难说。”
“自你父亲去后,我们孤儿寡母勉力支撑,到底因为是妇道人家,不方便出外应酬,家中许多老关系都变得生疏起来。”美妇人面色凄苦,“你哥哥又是个不着调的,只靠我们娘俩,哪里能撑住?”
“母亲——”姑娘面露犹豫之色,“若是我们离开江南呢?”
“离开江南?”美妇人理解不能,“宝丫头,伱刚才不是还在说,我们家中的生意如今只剩江南一地,若是离了江南,又该怎么办?”
“去京城!”姑娘的表情慢慢坚定,“母亲,就算我们继续留在江南,这生意怕是难以撑下去,与其一步步败落丢失,不如死中求活,去京城看看情况,薛家老亲除了金陵,就以京城最多!”
“你是说,你二舅舅家?”美妇人面露难色。
“贾史王薛四家,不是还有两家吗?”姑娘似乎知道什么,没有接茬继续谈“二舅舅家”,“贾家可是一门两国公、自国朝开年传承至今的大家族,横竖不过是送银子,与其给那些喂不熟的白眼狼们,还不如试试自家人。”
“这.....行吗?”美妇人很不放心。
“还能更坏吗?”姑娘显然已经考虑很久。
“宝丫头,是不是就因为这个,你故意把今年的节礼加厚许多?”美妇人突然反应过来,“还在名单中新增了几家。”
“不错!”姑娘点点头,起身从抽屉中找出名单,翻看后递给美妇人,“母亲请看,京城的情况我们毕竟不太了解,我翻阅你和那边所有往来信件之后,根据信中所说拟下这份名单,除了三家老亲之外,其他有联系的各家全都加厚,增加的几个则是年轻的。”
“就好比这个谢家的二房?”美妇人指着名单问道,“我记得他是新增各家中最厚的。”
“母亲忘了?贾府姨妈来信时提过,他以不及弱冠之龄,担着正六品的实缺,哪里是一般人可比?”姑娘点了点头,“又是出身定城侯府,将来必然大有前程,区区三五百两的节礼不算什么,更何况,最贵的衣料还是我们从体仁院甄家直接拿货。”
“若是如此,倒也使得。”美妇人合上名单缓缓点头,“前些日子你姨妈的来信中还说,他帮了贾家不小的忙,至少是个有能耐的;定城侯府......当初还是老辈子传下的关系,只是我们家一直在江南,平时来往不多。”
“只要有关系就好,至于来往,还不是慢慢增加?”姑娘总算松了口气,“母亲若是同意,我们不妨慢慢准备,出手一部分外围的产业,暂时不好出手的,也不用急着如何,只管交给二叔便是。”
“也好!”美妇人犹豫半晌,最终狠狠点头,“只是,哪怕三家老亲,自你父亲去后,到底已经近十年未见,有多少交情实在难说,再就是你的婚事......”
“哎呀,母亲说这个做什么?横竖女儿还不是听你的!”姑娘害羞的直接打断她。
“你这丫头,我还不是为你好?”美妇人含笑搂着姑娘坐在自己身边,“就好比你刚才提过那个,不及弱冠就有正六品的实缺儿在身,若是可以的话,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姑娘虽说面颊绯红,到底不是一般女子可比,只是考虑片刻就无奈摇头,“母亲还是不要乱说,人家毕竟是......”
正说话时,院子里突然一片混乱。
“哪个不知死的,难道失心疯了不成?”美妇人气的冲着窗外喝道。
“太太、太太!”谁知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急促的喊声,很快一个老妈子跌跌撞撞跑进房,“大爷打死人了!”
“什么?”母女脸色猛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