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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户部,荀尚书迅速让人暂时将户部封锁,户部当值的人纵然有再多不满,在看见顶头上司唐尚书也在旁配合的时候,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任由刑部的人把守这里。
未免让更多人知道内情,荀尚书将户部众人都安排在休息的会客厅中暂时看管,众人聚在一起,哪怕有人看守,也难免小声议论,言语间对刑部今日所为颇有不满。
户部向来在六部中地位很高,今日却被刑部之人骑到头上,自然不甚乐意。
却也有聪明人从今日这阵仗中预感到不妙,桌上摆了各种茶点,却也提不起半点兴趣,只想着还有唐尚书在,希望不要把局面闹大,至少……至少自己不要被牵扯进去。
越青君自进入封存账目的档案室后,便寻了个位置坐下,不必他提,便有官吏殷勤将茶水点心奉上。
唐尚书到了自己的地盘,总要心安不少,“正是午膳时间,殿下不如先行用膳,这里有我等处理便好。”
越青君转动手中的念珠,“多谢唐尚书关心,方才用了不少点心,暂时不饿。”
唐尚书心里将刑部准备茶点的人骂了一通。
余光扫了一眼在场众人,似是想起什么,越青君思忖片刻后道:“各位还没用过午膳,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说罢转头看向唐尚书:“不如让膳房将午膳抬到隔壁,大家可几人一组轮流用膳,倒也不会耽搁什么。”
“唐尚书说呢?”
语气是询问的语气,但其中到底有多少礼貌,唐尚书也不知道。
自己在官场浸淫多年,有朝一日竟然连一个年轻人也看不清,他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从前的六皇子太过低调透明,让人对他的了解太浅太少,其心思才显得难以揣度。
当然,也不可否认,这位六殿下修佛修太久,竟当真修了一身从容自若的心性,任凭他人疾言厉色威逼利诱,我自岿然不动。
而他也有岿然不动的底气,皇室血脉未必能给他带来多少荣光,却能让人轻易不敢动他。
用过午膳,众人办事的效率翻倍,户部中人更是熟手,清查起过往账目来速度更快。
所有人的心照不宣下,其他账目都不必管,他们只需要查近年和许子穆相关的项目账目。
如此,省了不少功夫。
然而结果却出乎所有人预料,哪怕已经省去了诸多功夫,直到暮色降临,夜间灯火通明,他们也没清算完这些账,无他,实在是太多了。
连唐尚书都未想到,他原本以为许子穆也就贪个二三十万两,谁知此人捞钱手段比他们还熟练,向上抬价,向下压价不过是最低级的手段,收受贿赂,勾结姻亲族人做空项工程,谎报损耗,谋夺财产,致使商人家破人亡……
林林总总算下来,早已破了百万之数。
先前唐尚书给他定的数目也不过是小几十万,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还是小瞧了他。
现出一丝错愕。
满满当当的长卷上,写的却不是什么审案流程,而是一卷楞严经。
“这、六殿下……”饶是唐尚书,也一时失语。
饶是唐尚书见过大风大浪,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此刻情形。
越青君却是一改之前的不近人情,面上笑容宽和有礼,“唐尚书对父皇一片赤胆忠心,父皇信任你多年,我自然也再相信不过。”
“我虽不懂朝堂诸事,却也知道为人臣多有不得已之处,此乃人之常情,不可避免,唐尚书忠于父皇,已是大义,大义在先,小节有所瑕疵也不必太过苛责。”
这位六殿下虽然不懂朝政,却极懂人心,知道下面的人难免会因为各种难以言说的原因而对上隐瞒,这并非全然是下面人的过错。
唐尚书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激得整颗心都有些涩。
越青君还在宽慰:“唐尚书在朝中多年,劳苦功高,卫国未来也还多有仰仗之处,此次的事,是我设计在先,无瑕在此向唐尚书说声抱歉。”
“微臣、微臣……”唐尚书讷讷难言,意识到六皇子从一开始就没想对他做什么,甚至多有维护后,唐尚书简直要被心中的愧意淹没。
想想自己先前还对这位殿下多有不满不敬之处,甚至还曾有过大逆不道的念头,唐尚书一张脸就忍不住涨红。
他掀起衣摆跪在地上,恭恭敬敬俯身一拜。
“殿下羞煞我等,分明是臣等庸碌怯懦,行事不够周全,才让殿下迫不得已如此行事。”
六殿下只是想尽可能要一个更真实更周全的真相和结果,想要天子不受蒙蔽,他又何错之有。
入朝多年,唐尚书第一次感到自惭形秽。
阳光轻轻将越青君笼罩,在他身上附上一层柔光,直让人不敢直视,仿若那一身光风霁月的圣人之姿化为了实质。
越青君弯了唇角,上前亲手将对方扶起:“何必行此大礼,你我都是为父皇尽忠,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还望唐尚书将来能一直在朝堂为父皇分忧。”在还没有成为弃子之前,请尽情地为我所用。
“谢六殿下。”比起之前的求情,这次唐尚书说的这声谢,可谓真心实意许多。
今日六殿下不仅放自己一马,还让他见识到了真正的君子气度,君上风范,竟让唐尚书有种从前昏聩数十年,一朝得见朝阳的感觉。
事到如今,于越青君而言,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也该回宫复命。
剩下的追查,找到在逃的百万银两,都是刑部的事。
不过两日,便让两位高官对他好感大增,心悦诚服,在两个部门初步树立威信,分明只是来旁观,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所有人的主导。
最重要的是,见到了他最想见的人,还给对方留下了深刻印象。
想想这两日的收获,越青君便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走出房门时,一眼便注意到站在院外那人,越青君脚步微顿。
宁悬明一身青袍,款步而来,身似松柏,君子如兰。
到了越青君面前,双手将昨日那把伞奉上,“昨日借用殿下的伞,今日之后只怕难再相见,特来归还,多谢殿下昨日借伞之情。”
二人一个在宫中,一个在宫外,本也确实不易见面。
越青君眉眼柔和,“宁主事只谢这一件吗?”
伞,发带,洗清冤屈,救命之恩,桩桩件件,皆是宁悬明应谢之恩。
不可否认,宁悬明借还伞搭话,确实有试探之意,然而对方的态度,却让情况更加怪异。
宁悬明看他片刻,忽然莞尔,“下官初到京城,两袖清风,殿下若是想要谢礼,只怕要再等些时日。”
越青君静静听他立flag,笑而不语,他笔下的宁悬明不结党营私,不贪污受贿,不经营买卖,因而在原著里,宁悬明就从未有钱过,甚至还曾受过手里也不富裕的卫无瑕接济。
若当真要等对方的谢礼,只怕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二人一青一白,相对而立,远远瞧着,便是一副极美的风景。
越青君视线落在那青色伞身上片刻,轻笑一声道:“罢了,能认识宁主事,便是件极好的礼物,这伞配你,就送与你了,不必归还。”
说罢,便抬步与宁悬明错身,身形交错之时,越青君微微侧头,轻声留下一句:“希望下次见面时,宁主事能问我姓名。”
微风将声音送入宁悬明耳中,那声音本就轻,余音更是如丝如缕,盘旋在耳边时,若有似无带起一丝痒意。
宁悬明伸手抚上耳根脖颈,眉目沉静,久久思量,握紧手中纸伞青青。
侧身望去,只见那人一身白衣翩跹,从容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拐角,衣袂翻飞,不见踪影。
宁悬明低头沉思。
皇子姓名,随意问询。
在这位六殿下心中,自己是否未免太不客气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