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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三水县以西有四个村子,以一条官道为界限。
陈家湾和陆家屯分别位于南北两面,官道往西去,靠着坟头山的地界是黎寨,往东走,靠近县城的地界是上溪村。
陆杨赶着骡子车上官道,遇见了好些挑着扁担、背着背篓的村民。
陈老爹离家十五年,期间只祭祖回来过,这次摆阔,一下把从前的关系网都联系上,路上好生热闹,瞅着面生的他也要搭话说两句。无非是他们回村了,还是做老本行,家里做各样的豆制品,以后要吃豆腐,就去陈家湾,乡里乡亲的,一定给个好价。
问好价是什么价,陈老爹只瞪眼假装愠怒:“这话问的,我还能坑你们不成?”
陆杨安静听着,心中持续拆台:是的,坑的就是乡亲们。
又听陈老爹低声跟他说:“你嫁去黎家后,不许做豆腐的生意,否则……”
陆杨在他手下讨生活十多年,最是了解他的性情,知道该怎样应对。
脑中思绪还没转弯,脸上已是赔着笑脸,语气讨好道:“爹,瞧您说的,我是那种不知亲疏的人吗?”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陈老爹不能满意。
陆杨紧跟着说:“猎户家不缺肉吃,往后得了什么新鲜野味,我一定先拿来孝敬您。吃不完的拿去卖钱,得了银子我会给家里攒一些。他家连分带买的有十几亩良田,到时咱们家也不缺粮食吃了……”
他一样样细数着成亲以后的捞钱事宜,陈老爹听着摇头晃脑,笑得眼尾的褶子都密集起来。
陆杨小心打量着他的脸色,不经意试探了一句:“所以我才想跟他争取一下,以后我管家里,这样做什么都方便……”
说到这里,陈老爹就立即变了脸。
“这话别提了,他再不喜欢被人管着,家里家外的还能事事盯着你来?到时还不是你打理?”
陆杨便不说话。
陈老爹又点他一句:“过日子么,就不能争高低。你看看谁家小哥儿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在外头泼辣点算了,对着家里男人要敬着。”
见陆杨还是不吭声,陈老爹举例说明:“你娘就是这样。”
陆杨见好就收,心中无奈,脸上笑容灿灿,乖乖应声说好。低头时,却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你不争输赢,你怎么不让你媳妇骑你头上。
有骡子车,他们到县里快。
陆杨熟门熟路,赶车直往集市里去。
他们有车,摊位费要十五文钱。交了钱,拿上牌子,就能进集市挑个空地卖豆腐。
今天来得不巧,黎寨好多汉子组队出来卖猎物,黎峰也在。
婚期将近,礼都过了,这门亲事板上钉钉,老丈人到了跟前,黎峰热络得很,对着陆杨,则略显冷淡。显然还对之前争取家中话语权的事耿耿于怀。
陆杨哼了声。
臭男人,摆脸色给谁看。
他毫不客气使唤黎峰:“这豆腐
藏了一篮子鸡蛋,他实在老实,不敢让陆柳拿出来摆摊卖,也叠着放在鸡笼上。
有人买鸡,就把篮子给陆柳抱着。
才十一月中旬,还没到年节的时候,鸡不好卖,许多人家都攒钱等着买年货。
陆柳想着每年都是年底农闲说亲的人多,就尝试着叫卖:“农家养的大肥鸡要吗?家里嫁娶都用得上,可以烧菜,也能炖汤!”
他其实还有一串熟悉的话说,炖汤补身子,以后好怀娃娃。
可他还未出嫁,这话实在羞人,难以说出口。
吆喝声吸引来了些客人,好巧不巧,还有谢家母子。
谢母越过人群,看见摊主是陆家父子,立时尴尬,一时称呼都忘了。叫亲家吧,太早了,说老大哥吧,又太亲近了。
她尬在那里,她的秀才儿子谢岩竟然一声不吭,由着娘亲尴尬。
更巧的是,陆二保也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老实一辈子,就没跟几个女人打过交道,面对未来的亲家母,还是读过书的斯文人,他愣愣好一会儿,才由一句“亲家母”开场,打破僵局。
陆柳差点儿捂脸。
他努力担起沟通的桥梁:“伯母要买鸡吗?”
谢母的脸色更加尴尬了,她断断续续解释着:“我们刚来……去过街上……顺路来看看……来看看……”
中间的逻辑全断了,也没说要不要买鸡,但陆柳能猜出来。
和他们一样,是为了躲避熟人,所以避开了常走的道,没想到双方会撞到一起。
两家是要结亲,最好的话题就是亲事筹备。
陆柳把话题带过来,谢母显然有准备,再说话就顺畅了。
亲事由长辈说,陆柳不好插嘴,于是侧步向前,自己守着摊位,让两位长辈说话。
谢岩自觉站过来,但哑巴似的不开口。
陆柳想想这几天的害怕与无错,鼓起勇气跟他打招呼。
“你哪里不舒服吗?”
谢岩眼珠转动,似乎被拉回了游走在外的神思。
他摇头:“没有。”
陆柳又问:“那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谢岩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只是摇头:“说什么都没用。”
陆柳疑惑:“为什么?”
谢岩:“反正都要成亲。”
陆柳:“……”
说到这个,他就委屈了。
他小小声跟谢岩说:“我前几天去上溪村了。”
谢岩眉目微动,但只是“哦”了声。
陆柳又说:“我看见你家好多人……”
谢岩回头了,给出见面以来的最大反应——满眼满脸的期待。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陆柳:?
谢岩在期待什么?
他应该有什么想法?
说想退亲吗?
陆柳已经争取过,退亲是不行的。
如今婚
期临近,谢家也没反悔的意思,那只能想法子解决问题。
陆柳心想,谢岩好歹是个秀才,脑子聪明,说不定早有主意,只是家中人少,孤立无援,无法实行,所以才一直被欺负。
他也回以满满的期盼,心跳都快了许多,小脸红扑扑的问道:“你有解决的办法?需要我做什么吗?”
谢岩的喜悦期待立马垮塌,看向陆柳的眼神还有几分茫然:“什么,你竟然没办法对付他们吗?”
陆柳被他的话问得大脑一片空白。
恍惚回神后,又听谢岩说:“那你嫁过来要吃大苦头了。”
陆柳差点哭出来。
谢岩半点不怜香惜玉,视若无睹道:“你爹怎么舍得?”
陆柳哭了。
两人有一阵没话说,陆柳擦了数次眼泪,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
大多是他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欺负,然后是父亲坚定的说他以后一定会过上好日子来收尾。
陆柳知道他们家翻身很难,更知道之前提亲的都是什么人。
他反复回忆父亲说过的话,给自己鼓劲,然后吸气调整情绪,又一次期盼着问谢岩:“你还会继续科举吗?”
谢岩说会。
“毕竟我又不会种地。”
人人都说谢岩是个书呆子,陆柳从没听说他这么会气人。
陆柳内心敏感,听出来谢岩对亲事、对他的不满意,他咬唇,再次鼓起勇气问:“那你以后会考举人吗?”
谢岩的惊讶刺痛了陆柳的心,一字一句跟铁锤一样,锤得他头痛发晕。
“会考的,但是考不中。你不要对我有这种期待。”
陆柳无法跟他继续交流,又一次抬手擦眼泪,他很用力很用力,袖口抹出一片水痕,眼眶红红的。
他快步走到父亲身侧站着,怀里抱着一篮鸡蛋,表情倔倔的。陆二保侧头看看他,身形僵硬,脖子动了几次,始终没有回头看谢岩。
谢岩目光淡淡望着那边,对这门亲事彻底死了心。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有人上山打虎,有人上山当食物。
显然,陆柳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