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辰差不多要结束,顾侯爷先回了侯府,而顾夫人带着顾淮声还有顾淮朗留宿在了姜家。
她是家中老幺,还是做女儿的,和母亲的感情自然是深厚一些,留在这里和母亲说了好些体己话,一没注意时间,天便晚了,不过左右无事,留下也不打紧。只没想到,顾淮声也留了下来,问他也只说是天色已晚,来回奔走麻烦,便跟着她一同留下。
顾夫人也没多想。
留下来也好,他这样有出息,让老人家看了也舒心。
顾淮声留在姜家,府上下人们不少都在讨论他。
“听闻小侯爷今日也宿在府上了?”一个梳着高顶髻的丫鬟向一旁的人问道。
她的手上还端着方才从席面上收拾下来的盘子,两人正往后厨的方向去。
另外一人回她道:“千真万确,我方才收拾桌子的时候听小侯爷和侯夫人说的,还听到了管事姑姑让翠屏和翠潭去小侯爷暂住的院子服侍呢,运气可真好,还能近了小侯爷的身。”
说这话的时候,这人的语气带着不住的艳羡,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两个丫鬟。
听到这话,那高顶髻的丫鬟回道:“那还真是奇了怪了,既小侯爷在,怎么也不见得大小姐露脸呢?”
“诶,对啊,说起来,从午后便见不到她的人影了。”
好在那两人也只是觉着奇怪,也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转头忙活起自己的事去了。
夜色渐浓,荣德堂的堂屋中,姜家大房、二房的人还有顾夫人一行人都在。宴席结束,宾客陆陆续续散去,热闹的府邸终于归于安静。
姜南领头,带着几个小辈的人又留在这里说了好些吉祥的话。
经历了一日的应酬,老夫人面上带着止不住的疲意,可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来,笑着受下了他们的贺词,她道:“今日也辛苦你们了。”
这场宴席下来,她累,小辈们也轻快不到哪里去。老夫人虽面冷,却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姜南忙道:“这都是儿子们应该做的事情。”
姜成附和道:“就是啊,前些年母亲不愿意办宴,今年好不容易办一回,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姜老夫人也没再继续说下去,笑了笑,而后道:“那今日便这样先了,我累了,你们也都回去歇息吧。”
话毕,众人起身就要告退。
可就在这个时候在一旁不吭声的顾淮朗忽然扯着顾夫人的袖子小声问道:“表姐呢?怎么不曾见得她。”
平日里头他哥哥在,姜净春必然也在,可是这一回竟然罕见地没有看到人。
小孩子想到什么便问什么,他的声音虽然不算响,可却还是传到了一旁的姜南耳中。
他这才注意到,姜净春好像很久没露面了。眼看他面露不虞之色,李氏先开了口道:“哦,这孩子宴席上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下去,闹了肚子,花云早就跟我说了,现下人约莫是在房中歇着吧。”
姜南闻此,脸色仍旧不见好转,今日这样的日子,却还不知往老夫人面前尽孝,大家伙都在,独独不见她的人影。
就在此时,姜净芳忽然开口道:“没有啊,堂姐不在屋子里头呢。我今个晚些时候回了趟房,听闻她肚子不舒服,便想着去瞧瞧。可进了屋子后只发现堂姐身边的丫鬟在,堂姐却不在。”
姜净芳一直没看到姜净春的身影,而且连和她玩得好那两人也都一起不见了,马上就猜到她定是又偷跑出去了,两人住得近,都在老夫人这处,她跑回去一看,果然没见着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状似无意,可却直接抖落出了姜净春不在房中。
她向来是和姜净春不对付的,这话多半也是故意。
姜净春现在不在房中?那是去了哪里?
姜南猜到她多半是趁着今日人多出去混耍了,陈家的小姐和宋家的公子都来了,她定不能安生待着!本以为前些日子人跟在老夫人身边当真是学规矩了些,可没想到还是那副死样子,几日不犯浑,便哪哪难受。
姜南的面色瞬间变得铁青,周遭的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谁都没有先去开口。
李氏瞪了一眼姜净芳,后者缩到自己母亲的身后,一脸无辜模样。
姜南忍无可忍,顾不得如此场所,直接道:“这混球,这样的时日还不肯安生,您这六十大寿的日子,她还非要出去,我让人找她去,这回非罚她不成。”
李氏便不大乐意听这话,当即就回怼道:“孩子乐意玩就让她玩是了,憋了这么些个日子,松快松快怎么了?”
听李氏这样说,当是早知道这件事了,方才还说人不舒服在屋子里头休息,显然是来诓人的假话。
姜南脾气不算差,可独独对姜净春没什么耐心,他当即想要继续发作,可却被老夫人打断。
“好了,就算是今日不在跟前又如何,平日里头她比谁都奔得勤快,这就够了,也总比堂前尽孝好。”
说完了这话,老夫人便起身往里屋去了,一旁的嬷嬷赶紧扶了上去。
老夫人离开了之后,此时的气氛又变得古怪了起来。终于在一阵静默之后,姜成先带着林氏以及自己的小妾,子女,先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虽不大聪明,但也向来是会看人眼色,他知道,自己哥哥这气一时半会恐怕消不下去,未免一会殃及池鱼,还是早些离开了好。
二房一行人便从堂屋离开。
果不其然,即便老夫人方才都那样说了,姜南却没有打算让这件事轻轻揭过。他冷着脸,派人出去寻了姜净春。
坐了一会后,顾夫人也在一旁踟蹰要不要先行离开,她看向了一旁的顾淮声,只见他此刻正端着杯盏,有一口没一口的品着茶,她斟酌着如何开口。
可在此时,门口处传来了一阵动静,几人抬头望去,发现是刚出去没多久的侍卫,已经逮着姜净春从外头回来。
除此之外,宋玄安竟也在。
说来也算凑巧,宋玄安和姜净春二人先将陈穆清送回了家,而后宋玄安再送姜净春回去。可人到了姜家的后门,姜净春狗洞也才钻了一半,一抬头就看到一群侍卫站在眼前。
就这样,来回都还没一盏茶的功夫,人就给抓了回来。
宋玄安这个时候倒也挺讲义气,知道她被抓到了偷溜出门,也不让她一个人倒霉,非要跟着进来。
堂屋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姜净春看着父亲铁青的脸色,心下暗道完蛋。
真是闯出塌天大祸来了。
她本也是想着早些回来的,毕竟越晚回来,被发现的可能性越大。可终归是孩子心性,一玩就上了头,在南郊那处混完了后又转场去了别处,闹来闹去的,一下便忘了时辰。眼看天也黑了,她干脆也就破罐子破摔,一边害怕一边玩。
这一回来,果真就迟了,还好死不死在钻狗洞的时候被侍卫抓回来了。
宋玄安和姜净春疯了快一日,还都钻了狗洞,此刻看着都有些乱糟糟。尤其是姜净春,脑门上还插着一只狗尾巴草,看着潦草至极。
可都这样了,姜净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竟然还敢去瞥顾淮声。
他坐在那处,淡淡地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只不过也就只有这么轻飘飘的一眼,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似没将他们的事情放在心上。
这样晚了,他还没回顾家?
就这样一眼,让姜南的火再憋不住,他厉声斥道:“你个混账东西,还有脸去瞧别人!”
姜南尚顾忌这是在老夫人的地盘,还压了些声音。然而饶是如此,瞧着还是十分唬人。
姜净春叫吓一哆嗦,跟鹌鹑一样缩回了脑袋,垂了脑袋不敢再看。
最后姜南还是怕惊动了已经休息下的老夫人,领着姜净春去了外头的廊庑下训斥。
李氏见状马上起身想要跟出去,却被一旁坐着的姜润初按住,他道:“母亲,这回她做的确实有些过火了,不能再纵着了。”
前些年跟外男混得夜不归宿倒还能当她年纪小不懂事,可是现在呢,人都这样大了,也已经知道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却还做这样的事?
口口声声说着喜欢顾淮声,可却跟着旁的男子玩得这样亲近。
传去别人的耳朵里头,不知该怎么说她朝秦暮楚。
她是觉着两人是朋友,玩得再晚都没什么事情,可若是传到了旁人的耳朵里头,指不定得怎样编排她去呢。
李氏听了姜润初的话,想了想后,果真也没再动作,只是视线还不住地落在外头,关注着他们两人的动静。
天已黑得透了,廊庑下还挂着喜庆的红灯笼不曾取下,可这泛出来的红光把姜南的面色照得更加可怖了几分。
姜南把姜净春带去了外头之后,便也不再有所顾忌,他阴沉着脸,质问姜净春道:“你祖母疼你惜你,你呢?你告诉我你是如何想的,在她大寿的日子偷溜出府?你可否还有人伦!”
少女眉眼耷拉着,脸上也未再见喜气,此刻她不安地咬唇,唇瓣竟都沁出了血来,更显嫣红。
姜南这话骂得实在难听......
人伦?
他竟说她没人伦。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她,这样难听的话,他为什么要这样安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可是可笑的是,在听到了这话之时,姜净春都不知道该去如何辩驳。
她的眼眶还是不争气地被骂红了。
姜南看她这幅样子,又看了看屋子里的宋玄安,胸中气焰更盛。
可这火他发不到宋家人的身上。
宋玄安的祖父宋阁老在朝为官已久,受帝王垂爱。而且,当初姜南还没当上尚书,方中状元入翰林的时候,还受过宋阁老的提拔。现如今,他也自不能做出什么忘恩负义的事情。
即便知道这事宋玄安也有错,拐着人家的女儿到处乱跑,可他总也不能像训斥姜净春一样,去训斥他。
姜南回过了头去对姜净春道:“几年前你同人出去玩得夜不归宿,我当你是年纪小,脑子还拎不清,可是现在都十六了,前些个日子都及笄了,怎么还做得出这样的事来?!若我不派人去寻,是不是又要不回来。”
姜净春从前没少被她的父亲训斥,可或许是这一回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又或许是他骂得实在有些厉害,眼睫再也承受不住泪珠的重量,泪还是不争气地从眼眶滑出,她垂着头,冰凉的泪珠砸到了手背上,苍白的脸上也已经有了泪痕。
“不是的......我没有......”
李氏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她走到姜南身边,扯了他道:“说两句就差不多得了,没来得吓唬人做些什么?!”
姜南却不再听她的话,“都是叫你惯做这样!今日我非要罚她,不然永远长不了记性。”
说着,他就让人去拿了板子来。
宋玄安见此,想要出去阻拦,他想说是他哄走了姜净春,同她没什么关系的。
可方走出去一步,就被身后的顾淮声喊住。
“我觉得宋公子还是不要去好。”
即便宋玄安这个时候凑到姜南的面前,去为姜净春说话,去为她解释,可又能怎么样呢?除了让姜南更生气,好像也不会怎么样吧。
宋玄安听到了顾淮声的话,停了步子,回过了身去看他。
顾淮声还坐在那里,手上已经放下了杯盏。
他也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