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他的身侧,轻声问他,像是只是一个简单的询问罢了,没有旁的想法。又或许是柳嬷嬷最近教了她些什么东西,大约是同外男说话的时候要保持些礼数,所以她也不敢靠他太近。
可或许也是因为她问的实在有些含蓄,一时之间,顾淮声竟也有些摸不清楚她是在想些什么。
他忍不住扭头望她,见她低垂着脑袋走路,两股双垂髻上挂着的蓝色飘带,也随着步伐的走动轻微晃动,姜净春见他不说话,便扭过头去看他,于是,两人的视线将好就撞到了一处,他见她的眼中有几分疑惑。
姜净春问他,“表兄看我做些什么。”
顾淮声回过头去,实话道:“有些不明白你问这个做什么而已。”
姜净春有些紧张,她咬了咬唇,而后解释道:“祖母许我明日上街去玩,表兄有空吗,街上可有趣了呢,明个儿有赛龙舟,还有放花灯,可漂亮了。”
她说这么多,只是想问他,“表兄,你想去看看吗。”
就像是哄小孩一样,她把明日的大街说得多么有趣,想要哄着顾淮声一起同她出门逛街。
她看着他的眼神似有几分期待,可是顾淮声仍旧没什么兴致的样子。姜净春说到最后,声若蚊蚋,几乎已经能想象到他拒绝她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
想来是怕他拒绝,又是怕他觉得她贪玩,所以才这般小声,说起话来也无甚底气的样子。
顾淮声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忽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他看向了她的手,道:“伤养好了?”
姜净春先是略带几分疑惑的“嗯?”了一声,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样的话,但还是很快回答,“还没好呢,但已经不疼了。”
说罢,她举起手来,给顾淮声看了看,上头还裹着纱布,但相较于之前两三层外三层包起来,已经好了太多。
顾淮声看了下她的手,而后便没有继续再说下去的意思,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此处。
姜净春才反应过来去喊他,“表兄,你还没有说明日去不去呢?”
相较于之前的询问,这声带了几分急切。
看着顾淮声不愿回答她,这一刻姜净春便再顾不得从柳嬷嬷那里学来的礼数,她提着裙子追了上去,头上的发髻随着她奔跑的动作肆意晃动,衣裙被风吹动,在这一刻好像也有了形状。
她在顾淮声的面前站定,因着急促,红唇微张,口中还在喘着气,身上的浮香随着她的靠近又这样强势地闯入了鼻中。
顾淮声看着眼前的人,默声片刻,喉咙微哑,他轻咳一声,方想回答,却听一旁传来了柳嬷嬷的声音。
“小姐怎出来这么久?老夫人让我唤你回去用晚膳了呢。”
出来送个人,给自己人送哪里去了都不晓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跟着顾淮声一起回去顾家了。
姜净春怕是等不到顾淮声的回答了,听着嬷嬷的催促,她对他道:“表兄,你去不去,可都要让人给我传个话,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说完这话,姜净春便转身跟着柳嬷嬷回去了。
顾淮声生了一双极占便宜的桃花眼,桃花多情,看人的眼神也总是含笑含情,你即便生得冷冽不近人情那又如何,你的眼睛会为你诉情。可这样的眼在他的身上,却好像并没能他看起来更有情一些,他看谁,仍旧是那样淡漠,眼底似有冰霜。
可是此刻,他眼底那万年不散的冰雾好像清减了些许。
龙舟......花灯......
他好像确实是很久没有看过这些东西了。
*
很快便到了第二日,五月五日,端午到来,姜府上下的房中已经挂上了艾草和菖蒲,端午阳气旺盛,人们常挂艾草菖蒲以驱邪,府上也已经被粽叶的味道侵袭,丫鬟们来回奔走,准备着端午晚上的家宴。
姜净春学好了女红,做起东西来也像模像样,她前些时日做了几个香囊,放上艾草,用来辟邪祈福,她先是给老夫人,柳嬷嬷送去,而后回了崇明堂给母亲和兄长送去,至于她爹,她有些怵他,便让下人去送。
不仅如此,想着今晚邀了顾淮声,她还给他也做了一个。
端午时候,官员们都在家休沐,崇明堂的堂屋之中,李氏同那兄妹二人坐在一处。
姜润初接过了姜净春送给他的香囊,抓着香囊的系带,悬在手上看来看去。虽然这香囊做得确实不错,但他还是忍不住呛她,“狗爪子倒真能拿针线了。”
两人从小到大都在拌嘴,姜净春早就习惯姜润初狗嘴里头吐不出象牙,她闻言就想去夺回他手上的香囊,一边道:“成,不要就还给我。”
姜润初快他一步,将香囊收了起来,“白给的我干嘛不要。”
姜净春白他一眼,反正这么些年,他就喜欢欺负她,旁人冤枉她的时候,他站在旁人的身边,她大人不记小人过,连东西都不落他一份,他还就知道来打击他,什么人嘛。
她懒得搭理他,扭头去对同李氏道:“母亲看看我绣得好吗?”
李氏将香囊拿在手上细看,从前姜净春就是能绣出个香囊的形状都算是不错了,可是现在做的,不论是针脚还是走线都是顶好的。
她的祖母真的将她教得很好,这是她做不到的。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都忘了姜净春还在一旁等着她的回答。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却听她叹了口气,而后道:“这都可以嫁人了。”
从前姜净春来了癸水的时候,她没这样想过,她身形渐渐发育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就连她吵着说喜欢顾淮声的时候,她也没想过她要嫁人了。
可是就在看到她绣出了一个个像样的香囊的时候,她长大的实感就这样清晰了起来。
姜润初在一旁提醒道:“她已经十六了,母亲早该给她说亲了。”
李氏才想到,对了,她的女儿好像到了嫁人的年纪了。饶是李氏不想承认,可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叹了口气道:“知道了,犯不着你再来提醒我了。”
说亲.......
说起说亲,姜净春的脑中便只想得到顾淮声。
想起他,她才想起来昨日她邀他出门。
眼看这都快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也没个人来传话。
*
贺阳侯府中。
顾夫人正和顾淮声坐在一处。
顾夫人对他道:“上回你说楼家的那个小姐,你不大喜欢,这些时日我便重新给你想看了人家,那礼部侍郎家的孟三小姐,我看不错。我同她的母亲这些时日也来往了几回,她看你也不错。”
虽然上回的楼妍心她挺喜欢的,可没办法,顾淮声不喜欢,她就算是再喜欢又能怎么办。
她知道他这人不管在什么事情上挑剔讲究,婚姻大事当更是如此。
可他挑剔,却又不肯自己上心此事,若她这个做母亲的再不去操心,他这辈子怕也是娶不上妻。
顾夫人道:“我同尚书夫人约好了,今个儿端午节,晚些时候街上热闹,你陪着孟三小姐去逛逛如何?”
顾淮声听到这话,没有马上回答。
顾夫人也不知道他是在想些什么,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今日吗?”顾淮声忽问她。
顾夫人有些不明白,今日明日的有甚差别,她道:“今日街上热闹,你同她也能玩得开心些。”
她又问,“怎么了?今日是有事,不大方便吗?”
顾淮声抿了抿唇,无言片刻。他的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手上的杯盏,想到了昨日姜净春的话。
她也邀他今晚出门。
可是,若和她单独出门,好像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吧。
一个兄长,和表妹单独去看花灯,游街......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不明显。
尤其是今日母亲还要他去陪自己说亲对象,如果因为姜净春而去拒绝这个,事情便变得更加古怪了。
“伏砚,你想些什么呢?”
听到了顾夫人的话,顾淮声回过了神来,他应下了她的话。
“好,晚上我会去的。”
顾夫人倒没想到顾淮声竟然答应得如此利索,本来以为他方才沉默的时候,是在想着如何去找借口推脱。
顾夫人得到了他的回答,便欢欢喜喜对他道:“一会去换件衣服,莫要再着白裳了,多没人情味啊,小姑娘们可不喜欢这些。”
顾夫人唠叨声不断,顾淮声最后还是听了她的话,由着她给自己挑了件衣服。
*
很快就到了晚上,大街小巷都已经挂上了灯笼,灯火如珠夜放光华,今个儿没有宵禁,夜黑透了大街上也仍旧是人头攒动,孩童们在街上嬉戏吵闹的声音显得格外热闹,龙舟队们已经在岸边摩拳擦掌,等着一会的比赛。
姜净春已经用完了晚膳,可还在家中没有出门。
她还在不死心地等着顾淮声的消息。
都这个时候了,却还没有消息,若是顾淮声答应的话,其实早该就派人来说的吧。但姜净春不到最后一刻,还是不甘心地在等。
终于,外头跑进来了个小厮传话,姜净春赶紧出了门,她急急问道:“可是顾家来的消息。”
小厮见她着急,赶紧点头。
姜净春又问他,“表兄他如何说?”
小厮道:“小侯爷说今日有事,不能来。”
不能来。
即便说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可猝不及防听到,姜净春心中不可能没有难受。
她从昨日开始便在期待,可等到最后,还是等来了他的一句“不能来”。
姜净春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就连眼底盛着的期待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不会来。
她感觉眼底似有水汽熏出,她这一刻只觉浑身无力,无穷无尽地失落袭上了胸口,不就陪她去逛个街吗,怎么这也不愿意。
顾淮声,真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