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很快便过去,到了五月份便要开始迎端午,各家各户也已经备上了菰叶,准备包粽子,走在街上,也时不时能闻到粽叶的气味。
都察院的一间厢房中。
顾淮声偏头看向窗外,正午的阳光刺眼热烈,空气中的微尘似都清晰可见。光直直地打在院中纷杂的树叶上,枝繁叶茂的树叶在这一刻莹润泛光,带着暑气的风吹过,风摇影动,地上的树影也跟着其不断晃动。
现下是午后,他方用完午饭,无所事事看着窗外发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扭头去看。
来的人是衙门中的同僚,何川。
何川在都察院的经历司任职六品经历,受左右佥都御史总理,平日里头有些什么事情,何川都会先将东西传给佥都御史办公的厢房,若事情有些棘手,他便亲自来同顾淮声商议。
就如现在,他碰到了一件麻烦事,要来寻顾淮声商议。
顾淮声起身走到了会客的桌边,外头摆放着一套红木桌椅,屋子的正中挂着一道四方牌匾,上头题了“处心公正”四个大字。
两人面对面而坐,因着年岁相仿,公务往来频繁,也算相熟亲近。
顾淮声问道:“今日来是何事?”
他既主动寻来,这事应当是有些不寻常。
何川眉头微蹙,直接说明了来意,“前些时日不是给工部的那个郎中定了贪污的罪吗,今个儿把案件承给了大理寺那边复核,谁晓得竟给打了回来。”
都察院主监察、弹劾百官,一般都察院的案子定了之后,交由刑部定责,便可行刑,但大理寺的人若复核不通过,便还要打回重审。
今日何川便是遇到了这事。
工部郎中贪污案,这桩案子便是顾淮声前些时日忙的案子。
前些年间,工部收到了修筑天禄台的命令,这道令由内阁颁出,给工部两年的时间完成搭建。工部尚书收下了这道令,后续把这事交给了那工部的郎中督工。
天禄台在两年后,圆满交工,本来一切也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在天禄台完工没有一年的时间,却轰然倒塌......
这事闹得不小,马上引起轩然大波,皇帝知道之后,龙颜大怒,下旨将与此事有关的人尽数逮捕,关入都察院中。
兹事体大,皇帝点名要让顾淮声来查明此事,可见得对他的信任。
这件事情真要查起来,其实也不大难。无非就是那位督工的工部郎中,贪了修建台的银钱,用了低质的材料,才导致那完工不过一年的天禄台就那样塌了。
一开始的时候那工部郎中死活不肯认罪,可被顾淮声审了一番之后,才终于松了口。
认罪之后,他们便将这人的罪证还有罪辞转交给了大理寺那边的人,可却不想,他们竟不认。
不过,也在人的意料之中。
顾淮声看何川生气,便倒了盏茶水给他,推到他的面前。
他道:“看来是大理寺那边叫人打点过了。”
也难怪那郎中最后认罪认得那样痛快,想来就是因为知道即便他认了罪,大理寺那关,他们也过不了。
这件事情牵扯到的绝对不只一个小小的工部郎中,才五品的官,就敢惹出这样大的事情?若背后没人,自是不大可能。而大理寺这回能将这些东西打回来,便是已经和他背后的人通了气。
何川接过了他倒的茶水,仰头一口闷下,他道:“谁这样不要命,这样的事也要插手。”
“还能是谁。”顾淮声淡淡道。
修筑天禄台的银子可都是往工部抬去的,这钱怎么也跑不出去工部,一个五品的郎中没胆子去贪那百万两雪花银,可若背后站着一个工部的尚书呢。
两人心知肚明顾淮声口中的人是谁。
工部尚书......如今的内阁首辅。
如果是他的话,好像确实没了办法。他要保人,他们便难要那工部郎中的命,再说了,真正贪污的人,也不是他,他这郎中,不过是个顶罪羊罢了,杀了他,往后也还会有千千万万个他。
可何川还是不大甘心,“既是牵扯到了那位,难不成就不管了吗?天禄台一塌,害死了多少人,钱也没了,人也死了,结果到头来,他们什么事都没有。”
当初拨了两百万两银子去工部,现在看来,是全拿去打了水漂。
一堆误国蠹虫,让人怎么不气。
顾淮声也默了声,没再说话,过了一会,他道:“那便跟他们耗着吧。”
既他们那边有人插手,不让他们轻易定罪,现下除了耗着,也没其他法子了。
听他这样说,何川也知道这事急不得了,他应了声,而后便告退往外去了。
何川走后没有一会,顾淮声身边的小厮书良又进了屋来,他从屋外走来,手上还提着个锦盒。
书良见顾淮声的视线落在锦盒上头,出声解释道:“是陛下赏赐的,说是端午要来了。”
顾淮声颔首,算是知晓,道:“放桌上吧。”
书良不住多嘴,“皇上果真是爱重主子。”
当今皇帝是太和帝,或是出于爱才的缘故,对顾家的这个小侯爷颇为赏识,重用于他不说,逢年过节的赏赐也不少。
顾淮声没将这话放在心上,他默声片刻,也不知是在想何事,过了一会,他忽开口道:“一会去姜府吧。”
“去姜府做些什么?”书良有些不解。
顾淮声道:“许久未曾拜见外祖母,宫中赏赐了东西,先孝顺她老人家才是。”
书良听后,觉得此话确实不错,便也没再多想。
*
五月份的天,过了芒种之后,空气中便带了几分燥热,临近傍晚时分,天际的火烧云格外扎眼,火红的夕阳撒在庭中的院落,给树叶都染红了色,天色已晚,屋子里头也总没白日那般闷热。
姜净芳早受不住那柳嬷嬷的磋磨,跑回了二房的住处,好早些日子就没来了这处,她要走,老夫人也没拦,她不愿意学,她也没那闲工夫押着她学。
姜净春在柳嬷嬷那头上完了一日的课,散了课后,便陪在了老夫人的身边。
柳嬷嬷今日也在旁边,同老夫人说着姜净春近些时日的学习的成果。
听完了柳嬷嬷的话,老夫人有些满意地点了点,而后转过头去问姜净春道:“明个儿就是端午了,可要出去玩?”
出去玩?自从上一回挨了训斥之后,姜净春便对这事格外敏感。
明日是端午,那便有家宴要吃,以往每年都是这样。
若是跑出去,又叫父亲知道,她恐怕又要挨顿打。
再说了,上次过后,她也已经下定决心不混耍了。
她摇头,道:“我不出去,我待在家里头就好了。”
老夫人哪里不知道她在怕些什么,她说,“明天城里头可有赛龙舟,还有放花灯,你当真不想去吗。”
她向来讲究松弛有度,人若一直憋在屋子里头,也是要憋出病来的。
况说,姜净春终究也才十六岁,本就不是个能耐得住寂寞的性子。
老夫人道:“你倒时候用完家宴再出门不就是了吗,将好差不多那个时候龙舟也要开赛,花灯也都亮堂起来了,恰是好时候。”
老夫人果然最懂她,她这话说完,坐在一旁的姜净春眼睛都亮了几分。
如果说是祖母应允她能出门的,那便不算是偷跑出去了.......
老夫人将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笑了笑,又问了她一遍,“想去吗?”
姜净春最后没能耐得住诱惑,点了点头,可上一次实在是有些被打怕了,那手上的伤至今都还没好,每日都在泛疼。
她不放心地问道:“祖母,当真可以吗?爹爹知道了,还会打我吗。”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眼中显然还有几分后怕。
老夫人道:“你放心,这回你就当着他的面走,明个儿宴席一散,你就出门玩去,祖母在呢,给你盯着他。”
闻此,姜净春便彻底不再怕了,她高兴地跑到了老夫人身边,扑到了她的怀中,“还是祖母待我好。”
老夫人笑骂道:“你个顽皮,惯会撒娇卖泼讨我开心的。”
就在姜净春腻歪在老夫人身上之时,外头的珠玉帘被人掀起,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珠子碰撞声,而后,下人们往里头传话,“小侯爷来了。”
听得此声,姜净春忙从老夫人身上爬起来,方立正站好,顾淮声就进来了里间。
没人想到顾淮声今日会来,来的还是他一个人。
他的突然出现在众人意料之外。
因为着急,净春面上微微发红,或许是怕顾淮声看到她方才那样又会不喜,所以起来得那样急切,她站在一旁,还时不时地整理下头发,生怕变得凌乱。
上一次他又说她是小孩子脾性,这让她耿耿于怀。
待到心绪平定了些许之后,她才出声对顾淮声道:“表兄。”
顾淮声点头,算是应了话,而后走到了老夫人的面前给她行礼。
老夫人看到突然到来的顾淮声也有些许意外,她问道:“伏砚今日怎突然想着来了?”
顾淮声回了老夫人的话,他将那套说辞又说了遍。
老夫人听后,面露欣慰之色,而后道:“你有心了,快坐下吧。”
有东西能想着这个外祖母,是有心之一,送个东西还亲自跑一趟,是有心之二。
对自己这个外孙,老夫人也向来是说不出什么挑剔的话来。
顾淮声颔首,往一旁的椅子坐去。
姜净春站在一旁,见此又不动声色想坐到顾淮声的身边,然而,柳嬷嬷就在旁边,她教她男女授受不亲,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姜净春没敢那样放肆的
于是,她坐在了同他空了一个位子的地方。
顾淮声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
祖孙二人说了些许家常话,无非就是顾淮声问候老夫人的身体是否安好,而老夫人又问顾淮声在衙门里头是否一切顺利。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功夫,两人说也说的差不多了,顾淮声的东西也送到了,看着外头天色差不多已经要黑了,便起身告退,姜净春见他要走,也按捺不住了,方才一直没吭声的姜净春忽然起身道:“祖母,我去送送表兄吧。”
老夫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顾淮声,终究是没说些什么,她道:“嗯,去吧。”
姜净春跟在了顾淮声,同他一起出去。
两人安静了一路,直到了出了房之后,姜净春忽然开口问他,“表兄明晚有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