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凑巧,顾淮声同孟三小姐从河对岸来,刚下了桥,就碰上了他们两人从巷子里头出来,桥正对着小巷的出口,四人就这样打了个照面。
姜净春看着顾淮声,而他的视线也落在她的身上。
几人相视无言,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固。
末了还是礼部尚书孟家的三小姐,她先开了口,她看向顾淮声,问道:“顾公子,怎么了。”
顾淮声仍旧在看姜净春,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唇瓣上,上面还有一片......略显凌乱的嫣红。
顾淮声从前也不曾去过什么风月场所玩乐,更没有和谁做过那样的事情,可看着她的红唇,却总不自觉想到别处。
这片红若是放在寻常时候倒是不容易叫人多想,只是他们两个人从巷子里头出来……从那里面出来,便有些叫人浮想联翩。
小巷昏暗,在夜晚透不进光的地方,一眼望不到头,少男少女站在巷子口,薄光撒在他们身上,是那样美好。
顾淮声知道,她和宋玄安的关系很好,她又很贪玩。所以,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他们……难道亲了吗?
他不知道,可他总不能开口去问吧。
顾淮声胸口莫名生出了一股烦躁的情绪。
那种他许久不曾有过的情绪。
一旁的孟三小姐见他一直不曾开口说话,便也朝着巷子口那两人的方向看去,前方站着一个扎着双垂髻的女子,模样甚艳,后头站着一个身上提着大包小包东西的男子,看着同她年岁相仿,约莫大个两三岁左右的样子。
姜净春在京城的名声并不小,她听说过她,所以现下在这里见到他们二人的时候,她多少也能猜出,她就是那个喜欢撵着顾淮声到处跑的表妹。
她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面前的那个小姑娘开了口,她看着顾淮声,问他道:“表兄不是说有事吗?”
语气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委屈。
可这话一问出口,姜净春便有些后悔了。
这话让她变得更丢脸了。
他是有事,只不过他的事情是陪别人罢了。
她还非要去多嘴问这么一句做些什么。
也实在是讨人嫌。
孟三小姐先察觉出了气氛的古怪,她开口道:“原是姜家小姐,后面的那位是......”
“他是宋家的人。”
一旁的顾淮声出声。
孟三小姐点了点头,算是了然,她又看向顾淮声问道:“既这般凑巧碰到,莫不如我们一起吧。”
虽然她对一个喜欢到处缠着别人的人没什么好感,但终究也算是顾淮声的亲族,他们这才不过第一次见面,她也还没到什么能为他做决定的地步。
不过,她本想,顾淮声当是不大喜欢她的,应该也不会答应。
可谁知,一旁的顾淮声却出声答应。
“好,一起吧。”
顾淮声看着那两人,眉头仍旧蹙着。
去啊,为什么不去?不盯着她些,谁知道一会还会弄出什么事情来。
可显然姜净春并不大想要掺和他们两个人中间,方想要出声拒绝,就已经见顾淮声转回身去,留给她一句,“跟上吧。”
语气带着不容质疑,姜净春没了办法,便也只能跟了上去。
四个人走在一起,顾淮声他们走在前头,姜净春和宋玄安走在后头,自从跟上了顾淮声之后,姜净春便不大自在。分明最先一开始就是想跟着顾淮声出来的,现下求仁得仁了,却也不怎么快意。
看到顾淮声和那孟三小姐两人在一处之后,姜净春便也没了什么玩乐的心思,他们并肩走在前头,姜净春一路上跟在后头都是蔫了吧唧的样子。
终于,好不容易就要结束,几人看完了花灯,便要散了,那处孟三小姐上了自家的马车回家,顾淮声对姜净春道:“走吧,送你回姜府。”
一旁的宋玄安先姜净春一步,他走上前道:“不用了,我送就好了,人本就是跟着我出来的,阖该我送,不烦小侯爷了。”
他已经十八,身形也差不多长成,个子同顾淮声竟也差不多高,只不过说,站在他的面前,总有那么几分势弱。
顾淮声给身后的书良使了个眼色,书良看明白了他的意思,上前就要接过他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
宋玄安自是不肯的。
然顾淮声的一句话却让他不得不松手。
“是又想让她挨罚吗。”
上一回,不也是就是因为和他偷跑出来玩才挨了板子吗。
若这回姜家的人见她又是同他出来,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去了。
而如果是顾淮声的话,便不会有人说他了。
世人对声名好的人总是格外宽容。
没办法,宋玄安只能把东西给了书良,而后,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中。
闹腾了一晚上,龙舟赛也已经比完,时至亥时,街上热闹的声音也淡去,挂在外头的灯笼也被收回去了些,华章翻页,一切都归于寻常。
两人走在回姜府的路上,谁也没有先说话,就这样安静了一路。
直到快到了姜家的时候,姜净春才终于开了口。
她跟在他的身后,出声问他,“表兄是想要说亲了?”
上一次是楼妍心,这一回又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反正喜欢他的人也不少,他不喜欢楼家,也不喜欢今日的那位,总还会有旁的人家上赶着来。
他今日是同这个相看,明日又同那个相看,迟早也会定下自己的亲事。
那她呢?
她算什么啊。
从始至终,就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她说,“上回的楼家小姐表兄不喜欢,那这回的这个小姐,表兄可喜欢吗?”
她说这话,还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酸意,但旁人一听,便十分明显。
顾淮声听她这般小孩子气的话,本也没什么继续同她争执下去的必要,可看着她的唇瓣,他竟也可耻地起了同小孩子相争的坏念头。
他说,“还行。”
他说还行。
在姜净春的印象中,顾淮声没有骗过人,她也理所应当觉得他这人是不会骗人的,所以......他是真的觉得她不错?
姜净春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婚姻大事岂是儿戏,表兄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她还能说些什么?她难道让他别去喜欢她吗?
难道她要直白地说,“你别考虑她们,考虑考虑我吧。”
姜净春维持最后的仪态理智说完这话,便转头往府里头去了。
然而她极力维持理智的样子,在旁人的眼中看来,就像是一个小孩学着大人说话,看着只剩了谐趣。
顾淮声看着她的背影,最后还是出声提醒她,“嘴巴。”
姜净春没有走远,听到了他的话,虽然弄不明白他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但她怕自己再继续待下去,就要没骨气地涕泗横流,所以最后也只不过顿步片刻,旋即头也不回往里走去。
她憋着一口气回去了屋子里,想到了顾淮声的话便在铜镜前坐下,才发现原是口脂有些被蹭花了。
她想起来了,是之前宋玄安用手掌往她的嘴巴上摁了一下,应当就是那个时候蹭的吧。
她嘟囔道:“烦死了,都怪宋玄安。”
她自然也想不到别的地方去,只是下意识地以为,顾淮声那样重礼数、守规矩的人,应当会觉得她这有些许蹭出的口脂,是不合规矩。
可她很快又想到了方才顾淮声在门口那处说的话,心里头又泛起一阵一阵难受,头脑昏昏沉沉,越想越是不痛快。
到最后,那泪还是没能憋住,不争气地从眼角滚落。
花云见此,吓了一跳,可也知她是在为何而哭,今日见了小侯爷和旁人在一处,她又怎么可能快意的起来。
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小侯爷的事,饶是花云怎么劝便都没有用了,没办法,她在旁边哄了好半天也不见人好,也只能任她哭去了。
*
顾淮声回了侯府之后,顾夫人已经等在了此处。
流云已经将月色遮掩,他从屋外走来,脸上带着一瞬间的暗,直到进了屋后才终于明亮了起来。
看着眉染霜雪的青年进了屋来,顾夫人下意识觉得不妙。
果不其然,她问他孟三小姐如何之时。
顾淮声又是那句,“不喜欢。”
顾夫人登时之间一个头两个大,当初她没少为了这事去和孟夫人走动,就连孟三小姐她先前也见过一回的,瞧着也是个极不错的姑娘。
他到底又有哪里能不满意的呢?
她不满道:“当初分明也是你自己答应去对看,这我才给你相看人家的呢,可现在,这个不喜欢,那个也不喜欢,莫不是故意逗我的不成?”
那都已经是顶好的姑娘了,他也不喜欢,是喜欢天仙不成?
顾夫人有预感,即便她再怎么给他看人家,到了他的面前,肯定也是不喜欢。
“行,母亲给你寻的你不喜欢,那你总得同我说说,究竟喜欢怎样的姑娘,到时候京城的人你都相了个遍,我也该和这些夫人们都结了仇。”
“不知道。”他淡淡道。
听他这不咸不淡的语气,顾夫人快叫气昏了头,“我给你操心这里操心那里,你自己不能上心些吗。”
“您别操心好了。”
“那我不操心能行吗!”
她不操心他的婚事,谁去操心,他自己吗?等他自己操心,她这辈子也别想抱上大孙子。
但看顾淮声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和他说下去了,有气也发不出,迟早该叫自己气昏过去了。
顾夫人起身离开这处,顾淮声又坐了一会,也打算起身离开。
可就在这时,门口那处探出来了个小脑袋,顾淮声抬头去看,发现是顾淮朗。
这个时候竟还没去睡,也是稀奇。
顾淮声当没看到那个小团子,往外迈步,没有停步。
直到顾淮朗出声,他说,“阿兄,今日是哪只龙舟队赢了?”
他前些时日和母亲在街上走着,便看到了龙舟队已经在筹备端午时候的比赛,他觉得他们都好厉害。那时候他便想要知道,最后是哪支队伍赢下了比赛。
顾淮声停了步,低头看他,“今晚上没出去玩?”
说到这个,顾淮朗便生气,语气中也带了几分委屈,他说,“母亲本说好了要带我出去玩,可她一直在忙,便忘了我。我说我自己带着小厮们去,她又不肯。”
母亲总是说话不算话,顾淮朗气得连觉都睡不着。
顾淮声借着门口廊庑下挂着的灯笼,才发现面前这小孩的眼睛肿肿的,像是刚哭过一样。
一开始顾夫人确实说好了要带他出门,但今夜端午,还有家宴要去操持,弄来弄去,便耽搁到了很晚,顾淮朗自己想要出门,可顾夫人却坚决不让。
之前姜净春走丢过的事情,直到现在也仍旧让人心有余悸,况且那个时候姜净春还是跟在李氏的身边,在她眼皮子底下不见的,有这么一桩事情在,顾夫人怎么会放心顾淮朗一个人出门呢?
是以他怎么哭,怎么闹,顾夫人都没有理他,只答应下次再带他出门。
下次下次,又是下次!她总是说话不算话,顾淮朗怎么能不气呢。
顾淮声看他气得鼓脸,觉得有些好笑,便单膝蹲了下来,看着他问,“想出去玩,怎么不和我一起。”
顾淮朗既然来问他今日是那支队赢了,便也该知道他今日是去街上了。
“哥哥又不喜欢我。”顾淮朗垂着脑袋道。
他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他一定是会嫌烦的。
顾淮朗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传入了顾淮声的耳朵,他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是想到何处去了。
小孩子不就是这样吗,你不喜欢他的话,他也就不会喜欢你。
他却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姜净春,他总觉得她是小孩,可真要是,那也算是一个挺有毅力的小孩不是吗。没人会因为他的冷淡还会一直靠近他,母亲、弟弟......很多很多人。
可是她,好像也只有她,和他们都不大一样。
一次次地推开,一次次地接近。
今晚,他又为什么会因为她那被蹭掉的口脂而心摇神动。他想,只是因为他们所做的事情,同他一直以来所秉持的礼教相违,所以才会生出那样燥郁的情绪来。
是这样的。
不然还能是为什么呢。
她说喜欢他,可她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
顾淮声起了身来,他道:“是手臂上绑着蓝色系带的队伍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