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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玉榻。纱帐。暖香。
洛洛像只木偶一样呆呆坐在床榻上,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近,瘦长高挑的影子投向无风而动的帐幔。
帘影摇晃,周遭突然静得可怕,只闻他清晰而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踏着她的心跳。
怦,怦怦,怦!
恍惚间,她以为自己看见了李照夜。
她可能真的是疯了,看一只妖魔像他,看一只神主也像他。
怔神之际,难言的甜香气息从她身体里溢出来,勾勾缠缠,枝枝蔓蔓。
竟是欲浮生。
她用冰冷的杀鱼刀般的心压制了多时的欲浮生,此刻如回光返照一般,从她呼吸里牵出,漫向那道压迫感十足的影。
洛洛听见自己脑海里“轰”一声响。
残烬之间,情火死灰复燃。
欲浮生原是针对神主炼制的秘药,神主本尊自然也能牵动她体内的欲浮生。
早先不觉得这么严重,那是因为地处空阔,风也大,人又多,丝丝缕缕暗香只在鼻端萦绕一瞬就被吹散。
不像此刻,她呼出的每一口气息都无法逃离??从她身上漫向他,又从他那里漫回,肆无忌惮地侵袭她,勾她心跳。
她的呼吸变得暖热,头脑变得昏沉,烛影在帐间摇曳,帘幔翻卷幽幽绰绰,神主步步走近的身影越来越像李照夜。
白纱飘飞又落下,烛色晕染,映出一个李照夜,又一个李照夜,好多李照夜!
**:“......“
这才是真正属于她的美梦,一切朦胧而美妙。
她的思绪不自觉地浮向禁书阁那个月夜,书间缠绵悱恻的字眼随着旖旎烛火在她脑海里肆虐。
什么玉啊焚啊,春啊欢啊,艳啊浮啊兽啊。
哪怕就如书上所言,那个可怕如厉鬼的伴侣咬破她的皮肤,尖牙嵌入血肉,掐痛她,晃她撞她撕碎她......如果是李照夜变成的鬼,好像也不是不行?
洛洛总算切身体会到了欲浮生的滋味,彻底知晓什么叫做情火焚身,理智无存。
她想李照夜,想得要发疯。
这一道像极了他的身影,一步步来到床榻前。
两根玉石般苍白瘦硬的手指撩开纱幔,一袭布满封印的黑袍陷入床榻,他倾身俯下,气息和阴影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将她吞没。
他垂眼看她。
只见她瘫坐在柔软如云堆的被褥中间,十指无力地攥着一朵刺绣在被面的合欢花。
她眸中蕴着雾气,雾色之下有一片波光晃动,似是汪了绯艳春水,欲坠不坠。
帐中有轻微而动听的声音,循声,寻到她的唇。
她的呼吸轻而急,仿佛空气不够用,不得已分开了花瓣般的红唇,小口小口呼出清甜如蜜的气息。那气息很会挑地方,都冲他身上来。
她的衣襟微微敞开,霞色浸润她瓷白的肌肤,漫至锁骨之下。
再往下,看不见。
他身形一顿,定在原处。
洛洛呼吸微颤,慢慢仰头,望向这道探入帐中的身影。
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可怕的注视。
好像被阴影中的猎手盯上。
对方冷酷、强大,骨子里透着股顽劣和嚣张。
封印不住的暴戾气息从他身上漫出,像毁天灭地的魔爪,曳在他身后??正是这些气息不断吞没周围的光线。
黑暗如潮水漫向她,他的气息冰冷又炽烈,诡异又熟悉。
洛洛忘了自己身处何方,忘了眼前这一位究竟是谁。
她恍恍惚惚笑了起来,心想,他就算是死了,化成厉鬼,也要回来找我啊。
她用力撑起自己绵软如絮的身体,仰头探向他,颤颤抬起一只手,拽住他交叠的衣领,借力倾身靠近。
指尖触到他锁骨旁的皮肤,像冰冷坚硬的玉石。
她有些神智不清,探身去吻他的唇。
近了。
她模糊看见他眉骨和鼻梁的阴影,看见眼下两道痕。黑白光影间,他的轮廓与记忆中的李照夜重叠,咄咄逼人的嚣张。
她的心间一阵雀跃:李照夜,李照夜!
周遭空气忽然一沉。
“啪!”
一只手掌按住了她的脑门。
洛洛受阻,呆呆发出个鼻音:“嗯?”
他扬手把她往后推,颇有几分气急败坏:“你想干什么?”
洛洛身上没什么力气,被他一推,手指便从他衣襟上钩开,身体软软跌进被褥,伏在那里轻轻地喘。
她回眸看他,既不解,又委屈。
他嘶一声,瞪她,抬一根手指指她鼻子,凶她:“别碰瓷啊!”
洛洛:“......?“
她一脸迷茫,撑着玉枕起身看他。这个角度下,他和她都没有背着光了。
烛光照入床帐,熠熠勾勒两个人的侧影。
一边似是美人春睡慵懒,斜倚玉枕,柔情缱绻如诗如画。
另一边不解风情、满身暴戾。
他甚至腾出了一只手来,特意把衣领子往上扯了扯,连喉结都遮住,一副生怕给她占去便宜的样子。
纱幔飘开,红灿灿的烛火照清了他的轮廓。
他不是李照夜,是神主。
神主的五官确实有点像李照夜,甚至更为精致一些,若不是眼底刻着两道邪异红痕的话,他比李照夜更像个小白脸。
情火仍在洛洛身体里肆虐,心却瞬间凉下去。
他不是李照夜。他当然不是。
他怎么会是李照夜呢,李照夜已经死了,死在海滩,经脉尽断关节尽碎,死得魂飞魄散,再不会回来。
洛洛轻轻扯了扯唇角。
刚一笑,她又被神主凶了。
“再哭一下试试!”他的气息更加暴躁,眼底刻痕赤红如血。
洛洛抿住唇,用手掌撑着榻栏,借力坐直身体,抬眸望向这位阴晴不定的主。
她摇头向他解释:“我没哭。”
他微眯一双深黑狭长的眼睛,盯她。
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其实是真有一点吓人的,洛洛能感觉到他压制着暴戾杀心,就好像深渊般的身体里藏了一只随时可能失控的野兽。
她怀疑这个家伙分不清好歹??她明明在笑,他硬要说她哭。
洛洛能屈能伸,不让笑那就不笑了。
她身上仍然很热,骨头里好像有蚁爬,她并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她直视他,单刀直入地问:“尊上带我回来,不睡吗?”
他缓缓眨了一下眼。
片刻,微微勾唇:“别想好事。
洛洛:“哦。”
“我说要睡你,”他按着膝,慢条斯理地说道,“只是为了迷惑外面那些老妖婆。我真正要做的,是挣脱封印,杀光所有的人。”
洛洛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位神主,他是真的有神智,没人性。
他忽地凑近。
两道诡异红痕让他的脸精致得好像一张假面,他在极近的地方盯着她,陡然发出死亡之问:“你??会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吗?”
他语带笑意,语气温存得令人后背发凉。
他离她太近了,身上的气息肆无忌惮地侵犯她,独特,嚣张,像极了李照夜。
她屏住呼吸,抿唇摇摇头。
“真不想?”他侧眸瞥她,抬手指了指她额侧,“我会杀光所有人,包括你。动动脑子想一想,你该找谁,把我的秘密告诉他。”
洛洛仍然摇头:“我不知道。”
她最信任的两个人,一个杀了另一个。
他沉下脸:“必须说一个人。”
洛洛问:“死人可以吗?”
如果被杀掉之后可以和李照夜重逢,她应该会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和他说好多好多话,也许会说到这位神主的秘密。
他:“......”
他盯着她,一脸见鬼。
“行,你可以住脑了。”他命令她,“不准再想这件事。”
洛洛:“哦。”
大概是欲浮生的缘故,她的心不自觉泛着懒,偶尔轻轻悸动,就好像身处某个旧的日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李照夜说话。
李照夜从前也这么不讲理。
她因为回忆起那个血色黄昏而痛苦颤抖的时候,他总会强硬地命令她不准想。
她不住脑,他就拔剑揍到她住脑。
神主敲了敲膝盖,唤她回神。
“说说。”他笑吟吟问,“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用怕,畅所欲言。”
他双目微弯,深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点诱导的、期待的光。
洛洛老实道:“为了天下苍生,镇压上古妖魔的人。”
她真不是故意的,但脑子里不自觉就蹦出了几个大不敬的字眼。
禽兽。倒霉种马。
神主的气息消失了一瞬。
他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微笑:“是吗?”
洛洛点头:“嗯!”
“很好。”
他退开一些,深黑的眼珠子定在她脸上,气定神闲抛出个惊雷:“你怕是不知道,我能听见你脑子里的声音。”
洛洛愕然。
她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儿,脸上并没有出现他准备欣赏的惊慌。
“不可能。”洛洛根本不信。
她明明没哭,他非说她哭,这能是读心?
不信,根本不信。
她又憨又坚决的小表情激起了他的胜负欲。
他无声轻啧:“往后在我面前,脑子里那些黄色废料都给我收好!再敢肖想本尊咬你脖子掐你腰,我就把你扔海里喂鱼去!”“
洛洛的惊恐来得慢了一拍。
反应过来时,脑袋好像接连不断被雷劈中,轰隆隆响个不停,话都说不顺溜:“我我你......”
他得意地笑:“你在我面前,没有任何秘密。这就是我挑中你的原因。
洛洛:“......”
她本以为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击到她。
是她天真了。
他抱起胳膊,眯着笑,慢悠悠欣赏她生无可恋的样子。
“不准再有非份之想。更不准,”他顿了下,“把我当作别的什么人。再有一次,你会死。”
**“......“
她正想解释自己肖想的不是他,而是她亡夫。
“就算我不想睡你,你也是我的人。”他的语气恶劣又嚣张,“替我做事,不会亏待你。”
洛洛:“哦。”
他忽一笑:“如果你有足够的价值,我不介意帮你复仇。”
“哦......哦?!”洛洛差点跳了起来,身体往前一扑,险些扑到他身上。
她揪着华贵精美的绣被,一双眼睛亮到发光。
“尊上有什么事,我定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无以为报!”
她一鼓脑把陈玄一在幻梦中的台词背了出来。
“行了行了。”他很不耐烦地偏开脸。
差点被她眼睛里的光芒闪瞎。
他微微沉吟:“我要找一个人。”
洛洛点头:“嗯!男的女的,多大岁数,什么样子?”
他笑:“不知道。一定要知道这些么?”
洛洛毫不气馁:“不知道也行,我都能找!”
以前师父总笑话她,说她这个人呀,给点阳光就灿烂。
是啊。
师父,洛洛心想,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怕有小小一点希望,我也会牢牢抓住它不放,这样一个人做你的敌人,你会头疼吗?
洛洛大拍胸脯:“尊上只管说。”
“行。”神主微笑,“这个人,是我活着的原因,也是我活着的意义。”
洛洛:“嗯,还有呢?”
他笑:“没有了。”
洛洛:“......”
她猜到会抽象,但没想到竟能如此抽象。
她艰难地思考,大胆提出问题:“这个人,与尊上的神智有关?”
他一副不管别人死活的语气:“不知道。”
洛洛:“......那尊上昨日生出神智之前,有没有什么记忆呢?”
他偏着脸,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膝。
不得不说,这副思考的模样是真的很像李照夜。
“我大概是个鱼?”他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非常不着调的话,“走在路上,掉了半个脑袋,大概。”
洛洛:“......”
他又想了想:“飞虫?鸟?掏心掏肺投喂她,她不领情?大概。没了。就这样。”
洛洛:“......”
她悟了。复仇的事,还得靠自己。
:)
夜更深了。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修士们还是会顺应天道,在夜里睡觉。
睡觉既能够补“神”,又能够调和阴阳之息。
神主大约是被洛洛脑袋里密密麻麻的黄色废料吓着了,他决定把巨大的玉榻让给她,他自己躲到窗边长榻去。
他跳下床榻时,没忘记再警告她一遍:“不准对本尊再有任何非份之想!”
都“本尊”了呢。
洛洛:“哦。”
这一日实在是心力交瘁,她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夜里忽然梦见李照夜。
他嚣张得不得了,拎着一只缺了半个脑袋的鱼,杀上太玄宗。
提起那只臭掉的鱼,指住陈玄一的鼻子,骂得贼难听。
洛洛看得想笑,笑着笑着,鼻子就酸了。
“李照夜!”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放纵自己扑向他,像只飞箭一样扎进他的怀里。
“哎,哎哎!”
他还装模作样的,像个正人君子那样抬起双手,望望左,望望右,眉眼和唇角都飞扬。
洛洛偷偷把眼泪全蹲在他身上,她大口呼吸他身上的味道。
好喜欢。
一整夜他都在她身边,她抱着他,抱久了,他也回抱。
她把脸放在他胸前,时不时轻轻蹭一蹭,絮絮说上几句话。
满足到天明。
直到睁眼的那一霎,好梦破碎,脑袋上挨了一惊雷。
她,果然躺在一个人的怀里。
只不过这个人不是李照夜。
眼底刻痕一动,他不耐烦地皱了下眉,睁开双眼。
洛洛:“......”
来不及装睡,被他逮个正着。
“......哈。”他慢吞吞扯开唇角,“好大胆子,还敢投怀送抱。”
洛洛只恨不能当场逝世。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想找个理由为自己解释(狡辩)。
目光忽然一顿。
她望见了翻飞的旖旎纱幔,望见了绣着合欢花的锦被,望见了雕刻精美的榻栏。
这里,不是窗边长榻,而是她昨晚入睡的床。
老实人洛洛说了句大实话。
“尊上,是你投怀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