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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根长发显然不属于月无垢。
他挽着高髻,束以玉冠,鬓尾如刀裁,发根如鳞列,一丝不苟,分毫不乱,掉一根都能看出个凹陷。
如果用李照夜的话说,这叫“盘一次二十年不拆的老头”。
况且,月无垢发质如硬墨,小白脸在他身上找到的这根长发却是细软深棕。
月无垢蹙眉:“某不知。
小白脸无声啧道:“你这就没意思了小白脸兄弟。”
这根头发嵌得很是地方,也很不是地方。它深嵌在下腹衣袍的纹缝间,有一小半还压在了束腰的玉扣带底下。
很容易让人脑补出一幅女子的脑袋在月无垢腹部蹭拱的画面。
这是干什么?
一名长老下意识望向床榻上的尸身。
受害者面容扭曲,脸上残留着临死前痛苦哀嚎的表情,下颌骨几乎脱臼。
“倒是不曾查验过。”长老提步上前,取出长针形状的透明法器,小心探入尸首张大的嘴巴,查验了唇、舌、齿、喉。
月无垢眉心微蹙,看了月染尘一眼。
片刻,长针法器灵光一闪,长老悄然松了一口长气:“口内并无男子的气息。”
月染尘很轻佻地瞄了瞄白布盖住的尸身腿腹,问:“那儿‘也没有?”
长老摇头:“与昨夜的尸身一样,看似被侵犯,实则尸身上并未找到男子的痕迹。身下一片狼藉,是刀捅的。”
听着都让人骨缝直冒寒气。
眼下,那把刀仍然插在尸身心口。它是一把普通的杀鱼刀,单刃,不长。刀柄沾满了血,黏着无数错乱的指印??都是受害者自己的。
月染尘笑道:“那我知道了!要我说嘛,这些女的就是痴恋我哥这尊无心大佛,爬床不成,恼羞成怒,自己把自己给捅了!”
一听这话,瘫在一旁的老汉顿时目眦欲裂,捏着拳头想要冲上来跟他拼命。
不曾想踩到女儿的血,粗布鞋一滑,吱一声脸朝下就往地上栽。
泠雪真君表情不动,长袖之中荡出一道灵力,扶稳老汉,径直将他送到月染尘面前。
老汉顺势抡起胳膊,“啪”一声扇了月染尘好大一记耳光,打得他踉跄倒退,撞翻了一张紫铜凳。
“哎??”逄月真君一时没来得及阻止,眼见打都打了,只得拉下脸训斥小儿子,“再敢胡乱说话,我也饶不了你!”
月染尘扶住身后案桌,偏头吐一口血沫,摸了摸嘴角,嬉皮笑脸盯向那老汉,目光如蛇:“好,好,我记住了。“
月无垢提步上前,扶住他。
垂眸,淡声问了句:“你方才在何处?”
月染尘瞪眼:“我跟顾梦姑娘在一块儿??怎么了?”
月无垢蹙了下眉:“无事。”
逄月真君都气笑了:“你还有心思管你兄弟?啊?你自己呢,你倒是说清楚,凶案发生的时候,你人在哪?“
月无垢仍是同一句话:“在窗下小憩。”
逄月真君鼻孔冒烟:“床上死人这么大动静,你说你在这儿,什么也没察觉?“
月无垢点头:“不曾察觉。”
老父亲气到捧心。
月无垢见父亲没话说了,便转过身,望向对着天光观察那根头发的小白脸,问:“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小白脸侧过半张生无可恋的脸:“李照夜。
听到这名字,泠雪真君眼角不禁一抽,很不赞同地盯了盯洛洛。
洛洛:“......哦呵呵呵。”
“李照夜。”月无垢问,“可曾看出些什么?”
小白脸震惊:“你一个凶手瞎打探什么情报?”
他迅速背转过身,遮住那根头发不给月无垢看。
月无垢:“......”
洛洛绕过床榻一侧,从榻头那一边靠近尸身,摘下她一根头发。
两个人默契凑到另一扇窗下。比对。
“毛光水滑,弹力好,油水足,护养到位。”这是月无垢身上的头发。
“干枯起鳞,养分不良。”这是受害者的头发。
二人对视。
“不是同一个人。”
洛洛接过他手中的长发,轻轻嗅了下:“有一点栀子花的味道。”
所以月无垢身上的长发来自一位养尊处优,身上带有桅子香气的女子。而非受害者。
这个女子是谁呢?
有没有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
洛洛叫过那对小宗门师兄弟:“你们小师妹身上有栀子花香吗?”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个面色尴尬:“不知道啊,谁家好人能凑近了去闻师妹。”
另一个连忙摇手:“就是啊,正经人不能这么干!”
洛洛:“......”
她不想脸红,但耳朵尖却迅速变得滚烫。
李照夜以前就曾拎起她头发来闻,一副正大光明理直气壮的样子,他还扬扬下巴使唤她:“你拿什么洗的头发,给我也整点。”
洛洛不解:“就是家里的皂角,你也有。
他又闻她:“味道不像。”
洛洛着急,带他去流光阁后面的小瀑布,把自己清洗头发的皂角拿给他看,“就是一样的。”
“试试再说。”他摆着手,很不讲究地顺走了她的皂角。
当时她还真挺着急,以为他误会她有好东西不告诉他。
如今懂了。
李照夜,他就是个狗东西。
他在神宫那张巨大的玉榻上暴露了??他凑过来嗅她,还说了句狗话!
“你身上什么味道。闻着就想X。“
洛洛的耳朵越来越烫,她怀疑发丛里在冒烟。
要死。
她用力在脑子里唱歌,唱得贼大声。
小白脸凑了上来。
他见鬼一样盯着她:“别唱了。
以前动不动在脑子里哭,治好没几天,动不动又唱歌。
她就不能正常点?
洛洛深吸一口气,假装没看见他,转身办正事:“月无垢,你昨夜抓起来的那两个人呢?”
那两个也是倒霉,只是在第一个凶案现场说了几句大实话就无妄遭灾。
洛洛本来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不曾想无垢一听这话竟然脸色微变,撇开视线,声线略紧:“已经送走了。”
这么不自然,谁都知道有问题。
“你把人杀了?”洛洛逼问。
“没有。”月无垢额角绽起青筋,在掌宽的月布下突突跳动。
洛洛疾步走到泠雪真君身旁,大声告状:“宗主师伯,昨夜凶案发生后,有人当众质问月无垢,被他抓走,生死不知!”
泠雪真君把眼一瞪,逄月真君脸都青了,跌脚道:“好大儿!这又是怎么回事!”
当久了撒手掌门就是这点不好,儿子觉得没必要让他知道的事,通通两眼一抹黑。
月无垢沉声道:“父亲,人,确实已经送离建木。”
“往哪送的?”
月无垢薄唇微抿,不想答。
“说啊!不说是吧,”逄月真君挽起袖子,“去,把少掌门手下那两个最得力的带过来,严刑拷……………”
月无垢打断:“东南,不出百里。‘
化神大修士全力施为,不多时就追上了那一行人。
落地时,洛洛略微有点恍惚。
泠雪与清虚师出同门,被她带着瞬移,冷不丁让洛洛想起了师父。
她已经好久没有主动想起过那个人了。
定定神,望向前方。
这一队人,抬着一口棺。
泠雪真君勃然大怒:“还敢说没有伤人?!”
逄月掌门一口接一口倒吸着凉气,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急火攻心。
月无垢可是他这辈子的指望啊!
他抬起胖手指指点点:“拦......拦下来。问......问清楚。”
洛洛倒是一眼就看见了昨夜那两个人。
这二人垂着头,拖着脚步,像被霜打的茄子,得厉害,倒是真没出什么事。
既然如此,月无垢为什么遮遮掩掩不想说?
片刻,一个气度不卑不亢的年轻修士走出来,向逄月一行回话:“我等来自青林宗,棺中之人是师母。师母离世,带她回宗安葬。”
“青林宗......嘶。”逄月掌门惊道,“那不是亲家么!”
月无垢的亡妻,正是青林宗宗主夫妇的独女。
原来他们是青林宗的人。
青林宗只是个末流小宗门,这门婚事可谓门不当户不对,是月无垢执意要娶。
人家青林宗也很有骨气,婚后与这门富贵亲家几乎没有往来,也不曾收受女婿任何资源。
逄月真君不动声色用神念一扫,发现棺中之尸确实就是那位没见过几次面的亲家母,大约死了有一日。
“这………………亲家怎会......”逄月真君悲痛道,“怎会如此!”
“师母身体一向不好。”青林宗的修士回道,“师妹惨死,师兄被判为凶手,废去金丹罚入阴府,连番打击之下,师母病势加重,油尽灯枯。此次师母本想见一见月少掌门,问一问师妹的旧事,不曾想......“
他微微哽咽,“未能坚持到见面。”
在他身后,另外两个人实在按捺不住愤慨,仰脖叫道:“这下全天下都知道了,我们师兄不是真凶!凶手就是他月无垢!”
“不然怎么又有人死在他床上!他无垢,就是杀妻真凶!”
逄月真君连忙压手道:“真相尚未大白,真相尚未大白。”
修士反身制止师弟们叫嚷,心平气和道:“无论真凶是谁,总不是我们师兄了罢。师兄既然冤死,贵宗是不是应该为他洗刷冤屈,还他清名?”
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并不指望天道门大义灭亲。
月无垢能够“大度”释放这两个闹事的师弟,已是高抬贵手了。
逄月真君点头:“自然。待查明真凶,定会昭告天下。”
修士微微惨笑,颔首:“那便告辞。多谢掌门与少掌门宽仁,不计较师弟言语冒犯。”
一行人抬起棺木,继续远去,渐渐淡出视野。
“唉。”逄月真君叹息,“这门亲事,本来挺好的。儿媳温婉,亲家省心。可惜了。”
泠雪真君问:“尸体可有什么问题?“
她其实也探过。
逄月真君摇头:“确实是油尽灯枯。生前应该是吃过不少吊命的药,尸身泛起些许驳杂阴煞气息,也属正常。
泠雪真君微微颔首。
“无垢他,从前与媳妇感情是真的好。”逄月真君道,“那孩子,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他是不想提这一茬。”
谁都能看出来,这位死去的师母不是来找月无垢叙旧的。
倘若她没死,八成会刺杀月无垢,替女儿和徒儿讨一个公道。
逄月真君一声长叹:“我敢以性命担保,我儿绝无可能杀妻??我们月氏子弟,都是痴情种......”
洛洛表示怀疑:“您小儿子可不像。”
逄月真君:“......除了他!”
泠雪真君道:“你不是也讨了小老婆?”
逄月真君整个气胖了一圈。
这两个女子,简直就是来克他!
逄月压低嗓门:“我老妻都没了多少年,讨个续弦,不过分吧?”
他都一把年纪了,天赋不行,合道无望,娶个年轻漂亮的可心人宠上一宠,感受感受夕阳红,也是人之常情嘛。
小白脸离开月无垢的厢房,晒着太阳,漫不经心地四处溜达。
他手指微动,指间绕着那根长发。
行过一座铜花像,他垂下手,手中已空无一物。
有微风刮过,带走地面几寸灰屑。
封印底下的狂暴戾气吞噬了这根头发,丝丝缕缕黑气探入风中,顷刻便有了细微感应。
很近。
他挑了挑眉尾,大步走向建木北枝一间院落。
“吱呀。”
门开了,一个身穿轻薄纱衣的年轻女子在两个丫鬟的簇拥下走出来。
小白脸眼珠一定。
找到了,就是她,桅子头发。
只见这个桅子头发踮脚望了望,手指重重绞着条帕子,咬唇颤声问:“夫君那边,还没消息么?”
左边那丫鬟扶着她胳膊,笑道:“夫人急什么呀,若是真查出少掌门有问题,对咱们来说,那也不算是坏事呀!”
右边的丫鬟稳重,轻咳一声:“慎言!”
左边的嘟哝道:“我也没说什么。左右日子还长着,咱夫人虽是续弦,那也是正头娘子,将来有了儿子,这儿指不定是谁作主呢!“
这二人没看出来,年轻夫人已经忧心得快要晕过去了。
小白脸惊奇挑眉:“啧。”
桅子头发,居然是月无垢小妈。
逄月真君一行回到建木,愕然发现凶案现场多了个人。
只见他的新夫人委顿在地,用帕子掩着脸,哭得哀伤欲绝。
逄月真君浑身都麻了:“啊哟夫人哪!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洛洛望向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的小白脸,四目相对,心领神会:“栀子花香?”
他挑挑眉尾示意答对。
桅子头发大约是自己把自己吓得差不多了,他把她拎过来,都没怎么吓,她自己就崩溃了。
一见逄月真君,她立刻软身扑上前,抱住他小腿一阵哀哭求饶:“夫君饶命啊!是他强迫我的!夫君,真是他强迫我,我不情愿的,夫君我真不情愿的!他威胁我,我不敢说!今日也是他逼我的,他让我跪着,按着我的头……………夫君我真不愿意
啊!”
她颜颜望向窗边的月无垢。
那一瞬间,众人仿佛都听到了一声雷响,轰在逄月真君头顶上。
逄月真君:“什什什么?你在说什么?!”
年轻夫人哀哀抬眸,对上他震惊错愕的视线,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夫君你不知道?”
她蓦地转头,盯向厢柱旁边的小白脸。
“他、他说…….……他说夫君什么都知道了......”
小白脸很无辜:“我就是随便诈一下,哪知道你这么实诚。”
“啊!吾命休矣!”掌门夫人晕在了掌门枕头般的脚掌上。
众人恍恍惚惚回不过神。
所以………………发生凶案的时候,月无垢真的不在这里,而是去找了自己的……………小妈。
难怪他咬死不说。
小白脸得意忘形,偏偏头,把洛洛叫到身边。
“怎么样?”
他一脸骄矜,微眯着眸,扬着脸,满脸都写着“还不速速崇拜我”。
洛洛点点头。
她非常认真地夸他:“鼻子这么厉害,你真像个狗。”
小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