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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真的什么都没乱说,只是向父皇汇报了最近的思想情况,以及后宫的工作动态。”
“你说得对,那你为什么这几天都乖乖在小学上课?是因为你喜欢小学吗?”
秘书省,小学。
李明跪在自己的专属坐席上,恭敬地听取恩师房玄龄的教诲。
别问,问就是尊敬师长,和两仪殿、立德殿发生的男女双打没关系。
他的小跟班们迫不及待地想吃瓜……不是,向明哥嘘寒问暖。
但被房玄龄的眼睛一扫,又乖乖坐回了座位上。
前几天陛下和李明“深入坦率交换意见”的八卦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太极宫内外。
这口瓜又脆又甜,毕竟自从李世民从秦王变成圣上,大家已经很少见他这么纯粹地发脾气了。
而李明也作为第一个在两仪殿上露屁股的……人,被一同记入了起居注,永垂史册。
“陛下交代老臣,向诸位公子转达几句嘱咐,以下是陛下的原话,还请诸位静听——”
房玄龄喝口茶润润嗓子,面向不安分的小学生们,毫无起伏地说道:
“你们这群臭小子,整天不读书,就知道游手好闲,与腌臜为伍。你们的老子成天向老子告状,老子也烦了。你们以后谁再敢逃课,就特么别来了。”
说完,他又对着某位“腌臜”输出道:
“尤其是李明,从今往后,除了文学殿和立德殿你哪儿也不准去。过两天,老子亲自查你作业。”
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恐怖的故事。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孩子们心里再不忿也只能自认倒霉,乖乖研读今天新发的《弟子规》。
据说是陛下对李明一通“关怀”以后,痛定思痛,召集孔颖达、颜相时、褚亮等老顽固,连夜编了一套封建糟粕。
遥遥领先十几个世纪了属于是。
很难说陛下的这次扩大化处理中,有没有某位被扣一年工资的人民教师在推波助澜。
课堂上,李明左耳进右耳出,坚决不受封建思想的腐蚀,脑子里又开始盘算起来。
他现在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不是因为作了个大死,惹得龙颜大怒。
而是因为,自己差一步就要被封王了。
众所周不知,唐初部分实行“有大唐特色的分封制”。
王爵虽是虚封,但有时还会追加与封国对应州县的刺史(政治主官)和都督(军事主官)职位,让亲王也能一手包揽封地的军政实权。
在州县制版本更新里打上了分封制的怀旧补丁了属于是。
然而,当时李世民给李明赐封的,只有曹王之衔。
而没有同时授予曹州刺史、都督之职。
妥妥的虚位亲王,版本陷阱。
实际权力一点没有,反而树大招风。
真正的封王=封号。
也就是说,要不是他及时作死、激起真龙一怒,就已经上了长孙无忌和武则天的死亡笔记了。
是的,前几天他和皇帝当堂对线,有一部分是真情流露,也有一部分是故意为之。
真假掺半,才能让他的演技无可挑剔,真正勾出了李世民的怒火,让自己躲过“封王”一劫。
只是很可惜,没有让李世民一步到位把自己贬为平民。
这就意味着,过了一劫,还有下一劫。
他也多少摸出了李世民的性格,生怕那货气消了以后又整出什么“此子类朕,封王!”之类的幺蛾子。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宫中!
我的棺材本还在西市的店里堆着呢!
“我要尿尿!”李明拍案而起。
侍奉在李明身侧的年轻文士同时起身:“臣下为殿下护卫。”
李明嘴角抽搐。
“韦待价,你不是在看大门么?为什么今天我一过永巷,你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着我?”
韦待价黑着脸拱手:
“陛下命我担任殿下的典签,每日向陛下报告您的一举一动。君父之命,我必恪尽职守!”
所谓典签,就是皇帝派在亲王身边的明牌探子,负责监视亲王有没有造反什么的。
从堂堂十六卫将军变成了打小报告的,韦待价咬牙切齿地谢了皇恩,对这份新工作充满了“干劲”。
他一定要,一定要,好好看住这个害他获此“殊荣”的罪魁祸首。
“被人看着我尿不出来,不尿了。”
尿遁遭到克制,李明无趣地坐了回去。
房玄龄瞥了一眼,慢吞吞道:“先讲到这里,暂歇一刻钟。”
孩子们一个个头晕脑胀,趴在桌案上不想动弹。
李明悲悯地看着战友们的惨状,贼溜溜地凑到了房玄龄身边:
“房公……”
“书上不懂的内容都可以向老臣讨教。”房玄龄堵住了他的嘴。
李明悲天悯人地说:
“陛下曾不止一次地教导我们,要以天下苍生为重。京中吃不起饭的人还在等我们施粥,我放心不下啊。”
“殿下大可放心,施粥摊有专人照看,那八万多斤来历不明的铜钱亦然。”
房玄龄斜了他一眼:“没有你们捣乱,他们干活能更有效率。”
说着,他用手指轻轻点着桌子。
李明看见茶杯空了,立刻有眼力见地为恩师斟茶:
“哎呀,老师啊,弟子我确实有个学术问题想和您探讨探讨。
“假设某人与父亲闹了点小误会,被父亲禁足,该如何解除误会呢?”
你说的某人是不是你自己……韦待价心里嘀咕。
房玄龄慢悠悠嗦了口茶:
“首先,我会尽力避免误会的产生。”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李明想吐槽。
房玄龄接着说道:
“譬如,殿下若想不想封王,可以推辞说‘儿臣不舍离京就番,惟愿终生服侍父皇左右’,或者说‘儿臣德疏才浅,惟恐有负皇恩’。
“说辞有很多,您又何必与陛下在殿上比试嗓门大小?害我连累被罚了一年薪俸。”
房玄龄的语气带着哀怨。
成功爆了老登金币,李明的心情一下子就畅快多了,忽然发现了华点:
“老师知道我不想封王?”
房玄龄翻起了接下去要讲的教材,都懒得看他:
“您把韬光养晦都写在脸上了。”
韬光养晦?
韦待价觉得自己听见了相当高级的东西。
皇子间的斗争已经这么激烈了吗?
李明的神色同样一僵,立刻殷勤地给房玄龄捶背:
“哎呀相父您真是算无遗策,啥都瞒不过您!不瞒您说,弟子我是如临虎穴龙潭地,脚踩钢丝步步悬……”
一口一个相父,丑陋的嘴脸让韦待价都没脸看了。
“杞人忧天。”房玄龄给出了和李世民相同的意见。
毕竟人是有时代局限性的,相父也不可能预知未来……李明对房相父的失策深表理解,厚脸皮地追问:
“此事不谈,回到刚才的假设。我……啊不,那位某人该如何让父皇消气,让他放我出去呢?”
人称都乱了喂……韦待价懒得吐槽。
房玄龄合上书本:
“乖乖等那位父皇气消了如何?”
“哎呀,别那么死板嘛~”李明死皮赖脸地给老师捏肩膀:
“学生想快一点让父亲消气嘛,毕竟生气伤身,学生也是一片孝心。”
房玄龄的语气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若真有这片心,那就好好学习,别胡思乱想。问完了吗?我准备上课了。”
见软的不行,李明索性耍起了赖皮:
“我不管我不管,你都跟我说到这一步了就一定有办法!你是我的长史,你藏私,我要去父皇那儿告你!”
房玄龄倒是不生气,幽然开口道:
“你可知道你的父皇最近为什么焦头烂额吗?”
“他焦头烂额?”李明一怔。
房玄龄瞥了他一眼,谆谆教导:
“你有时也要站在陛下的立场思考问题。找到他最关注的问题,然后……”
“然后替他解决问题?”
“在解决问题的同时,达到你自己的目的。”
嘶~
李明肃然起敬。
短短一行字,凝炼着一位职业官僚的洞见。
老银币是真的在教自己。
他追问:
“父皇现在最焦头烂额的是什么事呢?”
“殿下既然觉得所有人都想害你,为何还要对我这个外臣问这么多问题?”
房玄龄重新翻开了书本,不再搭理李明。
李明一愣,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
“大概因为知道老师是老狐狸,能撬一点知识是一点吧。”
房玄龄啪地把书拍在桌案上。
“滚!”
把熊孩子轰了回去。
…………
自从李明上学以来,小学课程破天荒头一遭地从头讲到了尾。
房玄龄心情轻松地收拾着书本。
还好,自己的投资没有问题,李明殿下还是靠谱的。
前几日,在刚知道两仪殿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连历经风浪的老房都在考虑要不要割肉止损了。
因为李明骂得实在太难听了,字字直戳陛下的软肋。
换位思考,如果房遗则敢对他说出这番话,横竖得断条腿。
何况是尊严不容挑战的皇帝。
然而,陛下后续的一系列处置措施让人始料未及——
加强教育。
没了。
甚至连约定拨给的幕僚韦待价,也只是换了个名头,照样下放。
这算得上什么处置?
简直是父子之间的亲情互动。
至于那顿屁股,就更耐人寻味了。
在两仪殿上当众揍。
这不就是在向全天下宣告,此娃是朕亲自管教的好大儿吗?
回想起来,除了对年幼的嫡子李治和嫡女李明达,在其他皇子皇女面前,陛下从未表现得这么像一位父亲。
“莫非李明殿下说的不敬之言,其实都说到陛下的心坎里去了?”
房玄龄觉得,自己或许还是低估了这个熊孩子的真正能力。
这小手段小心机,玩儿得花呀。
房玄龄收拢发散的思绪,似笑非笑地看着杵在一旁的韦待价。
“韦典签,刚才我和殿下的那番童言,你也要一字不差地禀报陛下?”
韦待价的脸像走马灯似的,闪过各种纠结的表情,最后归于茫然:
“您说什么童言?”
房玄龄笑了。
“你也不一般,有宰相之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