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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
宫女小姐姐牵着李明的小手,看着他嘟着小嘴的模样,捂着嘴莞尔一笑。
“那位”殿下大名远扬,所以当陛下真的将李明抱进立政殿的时候,一众宫人如临大敌。
但出乎意料的,这位小殿下虽然经常对达官显贵作妖,甚至有时对陛下也没大没小的。
但对她们这些下人却很好。
而且他的好,还和晋王殿下的仁、晋阳公主的善不同。
是一种把他们当“人”、而非律法所规定的“物”的那种尊重。
所以几天下来,大伙儿在他面前反倒放松了下来。
“十四郎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呢?”宫女笑着问。
因为李明排行十四,所以就得了这个亲昵的尊称。
李明一脸严肃地发出哲学三问:
“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晚上吃什么。”
宫女姐姐被逗得更乐了。
但李明是真的在严肃思考这三个问题。
如果李道宗的担忧为真,真有贼人可以在御膳里下毒,那立政殿一定是高危地区。
那他晚饭最好还是溜回立德殿,继续吃葵菜拌饭。
不过李明觉得这个猜测不太可信。
如果宫禁之中真那么容易下毒,那历史早乱套了。
所以,自己的晚饭应该还是安全的。
回到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自己应该往何处去。
今天遇到李泰,显然不是什么偶然。
因为那货平时舔李世民舔得可积极了。
肯定知道李世民今晚召集群臣商讨应对夏季水患,得很晚才回立政殿。
李泰显然是有话要和他李明说。
“李泰提起的踏雪猃……”
李明想到了李泰没头没脑提到的狩猎一事。
“该不会是拿猎狗比喻我,拿猎物比喻他李泰,拿猎手比喻太子李承乾吧?
“他是想告诉我,我这条猎狗无法控制,已经让李承乾感到威胁了,只是因为还可以用来咬李泰,所以才没有对我痛下杀手?”
在老银币堆里熏陶久了,李明也腌制入味了,一眼就看穿了魏王的小算盘。
李泰其实是想告诉他,两人是同生共死的关系。
兔死狗烹的那种共生关系。
李泰活着,他李明对太子就还有利用价值。
等李泰死了或彻底失势了,那就该是李明自己体面,或者被体面的时候了。
其实李明他也有类似的猜测。
既然李承乾和长孙无忌已经对自己有了猜忌。
那为什么最后没动手?
他们当晚完全可以安排个小兵把自己一刀咔嚓了,然后甩锅给那个突厥中郎将。
甚至都不需要亲自来现场。
难道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吗?
从这方面来看,李泰的结论是一项合理的解释。
“所以我这位好哥哥突然造访,是为了拉拢我,一起对付太子?”
李明苦笑。
魏王也太现实了。
平时不闻不问,刚嗅到有利可图的气味,立刻就凑了上来。
这也从侧面证明,他李明已经成长为了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
“然而结论和李泰一致,不代表我的策略也要被李泰牵着鼻子走。
“李承乾会兔死狗烹,难道他李泰就不会?”
仔细想来,魏王并没有对他做出任何承诺。
只是用一则寓言似的故事,来暗示双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而已。
随时可以翻脸不认。
话又说回来。
就算李泰真与他结盟,指洛水为誓,那就可信了?
宫斗的基本原则:
没有签字的条约是厕纸,签了字的条约是有字的厕纸。
他要做的不是跟着老二都老大。
而是同时在几颗鸡蛋上跳舞,伺机向外寻求发展。
“现在封王或许是件好事,鲁王就鲁王,不吉利就不吉利。
“这段时间,我多少积累了些力量和人脉。
“文有韦待价、武有侯君集,加上朝堂的房玄龄和朝外的官宦子弟,还有民间舆论的杀器,必要时那些流民都可以煽动起来。
“加上卖血攒起来的、关键时刻或许能保自己命的皇恩……
“不是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有了人和根据地,李明的信心也膨胀了起来。
在起势之前,封王相当于插标卖首,期货死人。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自己已经进入了太子、长孙无忌和魏王的视线,再把头埋沙子里,就是自欺欺人了。
有了封地就能名正言顺地快速积累资本,对抗太子和其他各路牛鬼蛇神。
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宫中情况不妙,他还能找个理由“就藩”跑路,至少苟到李世民驾崩——
因为现在的太极宫,形势比较玄。
虽然李明身负圣宠,但如果太子真的狗急跳墙,嘎了他这个庶子,那也没处说理。
理智分析,在李明被官方认定为救驾英雄后,太子再对他动手就不合适了。
问题是,看太子那鬼模样,鬼知道他是理智还是不理智。他如果全程理智,历史上登基吃鸡的怎么会是李治?
李承乾那货到后来可是连皇帝都敢杀的,难道还不敢杀一个皇弟?
立政殿是他的安全屋,这里的守卫,足以让任何不理智的人理智下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李道宗说得是对的,他李明确实不能随意离开立政殿。
可他也不可能一直窝在安全屋里,总要出来巩固和发展党羽的。
而有了鲁国这个大后方,他就能进退自如了。
“真是辞职一时爽,吃土火葬场。”李明苦笑起来。
虽然李世民承诺要封他为鲁王,但也要等圣驾从九成宫回来以后了。
这段时间,就只能乖乖在立政殿待着了。
幸好幸好,他对基本盘的掌控还是比较牢固的,对侯君集的思想工作也进入尾声。
人员基础已经攒起来了。
“等等,如果李泰刚才的那番话确有深意……”
李泰又回忆起了其中的另一个细节——
“那他说的对猎犬‘套上嘴笼、修剪利爪’,又意味着什么?
“难道是……
“翦除我的势力?!”
李明心里一沉。
开始盘点起自己还在发育的羽翼。
房玄龄?太子段位不够,动不了这老银币。
来俊臣等贱民、流民和工匠?更不可能,堂堂太子才不屑于和泥腿子为伍。
熊孩子们?除了长孙延,太子控制得了谁?
“总不会是和我抢侯君集吧……”
…………
夕阳斜照在侯君集被软禁的草庐之中。
长孙无忌疲惫地起身。
他没料到这厮竟能顽固到如此地步。
劝了一整天,也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
“东宫詹事乃东宫实官中的最高品级,不可随意予人。陈国公还是考虑别的官职吧。”
长孙无忌喉咙有些沙哑:
“阁下的文治比得上魏征、马周、岑文本吗?”
侯君集手靠在桌案上,随意地说道:
“太子既然礼贤下士,要召在下这个罪臣作为幕僚。
“那让在下做东宫左卫率也行啊。”
绕了一大圈又绕回了原地,长孙无忌不禁嘴角抽搐。
他是代表太子来招抚侯君集,截胡李明的。
本以为许以高官厚禄,能让这家伙顺利倒戈。
没想到,侯君集这厮狮子大开口,让谈判变成了讨价还价,陷入胶着。
“左卫率乃东宫最高军事长官。”
长孙无忌耐着性子,第n遍拒绝道:
“就算陈国公你骁勇善战,但我大唐缺少骁勇善战之人吗?
“阁下的战功,比李靖、李世绩如何?”
唐朝的东宫相当于“影子内阁”,东宫属官官职与朝廷官职一一对应,太子接班后可以无缝转换。
也就是说,侯君集张口就要当未来的军政一把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得不让在下怀疑太子殿下礼贤下士的诚意啊。”
侯君集坐在夕阳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长孙无忌微微眯细了眼睛:
“我觉得,是陈国公没有诚意吧。
“阁下是在故意推脱太子殿下的美意吗?”
侯君集闭口不言。
“是因为李明殿下?”
长孙无忌毫无笑意地呵呵:
“就因为那位顽劣小殿下的一句童言,陈国公便死心塌地地要追随他?
“在下着实不知,阁下竟也童心未泯啊。”
长孙无忌毫不掩饰讥讽之意,讲的也是最直白的道理:
“李明殿下甚至没有自己的王府,而阁下却要因此失去东宫的青睐。
“其中利弊,还需要在下替你解释吗?”
侯君集还是不答,只是稳稳地端茶。
送客。
长孙无忌倒也不恼,冷冷地说:
“在下虽没有能力像顽童那般,散播谣言煽动愚民、倒逼朝廷。
“但让阁下在大理寺再静养一阵的能力,还是有的。”
拂袖而去。
侯君集坐在阴影之中,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过了一会儿,他猛然抓起桌案上的贞观律,恨恨书柜向书柜。
中原各地区的详细堪舆图被撞落一地。
“无耻!比我还无耻!”
他低声咆哮。
…………
入夜,韦府。
韦待价在书桌边掌着灯,脑袋一点一点的。
因为最近的前任曹王兼未来鲁王,被现任的鲁王傅管教得服服帖帖,让他这个曹王典签有些无所事事。
也就偶尔去粥摊和贫民唠唠家常、去工坊和工匠探讨生产工艺而已。
他有一种青春被荒废的感觉。
这时,门外有响动,让他的瞌睡一下子醒了。
“父亲?”韦待价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
“朝廷发生了什么?让您这么晚回来?”
韦挺抱怨道:
“雍州渭水泛滥,陛下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可我是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又不是工部尚书,河堤溃坝与我何干?”
对于无来由地被叫去加班,韦挺一肚子哀怨。
韦待价听了,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雍州就在京城之外,乃京畿重地。恐怕入京逃难的流民又要翻番了……
“发生了什么?今年雨灾也并不比往年严重,为何仍会发生溃坝决堤?”
韦挺不屑地撇撇嘴:
“当地乡野的群氓出工不出力。
“除了徭役外,朝廷还出钱出粮,让雍州府雇劳力修缮河堤,但都入夏了还没有整备完成。
“耗费工时过长不说,已建成的堤坝也不堪一用,洪水一来就垮塌了。”
韦待价一听就听出了问题所在,想起了某位十四郎殿下的名人名言:
“想要马儿跑得快,哪能不给马儿吃草?
“民夫不肯出力,是不是朝廷下拨资金被州府贪墨了?”
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父亲却突然不说话了。
韦待价抬头,见对方正满脸错愕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