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说。
老头子的表情凝固了,像是凉水兜头从头顶泼洒而下一样,升腾的怒火戛然而止,空气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事实是无法更改的。
这个无法更改的事实是比起油盐不进的麻仓叶王,他更偏向于支持咒术界某些知进退的聪明人。
“话说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突然笑出来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大阴阳师站在门口,云朵一样的宽大衣袖几乎要垂到地面上。
“你们找到了吗?”麻仓叶王的笑容温和,目光落在了坐在藤原家主旁边的老人身上。
坐在藤原家主旁边的老人脸色铁青。
“是没有诞生,还是你们根本找不到?”麻仓叶王温柔地笑着。
……
事实证明,麻仓叶王这张嘴真的不讨人喜欢,语气再怎么温柔,笑容再怎么迷人,也不能改变这厮天生就适合拉仇恨的事实。
双方不欢而散,麻仓叶王的心情却意外不错。
车轱辘慢悠悠地转动起来,拉动车厢的青牛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地上,慢悠悠地朝前移动。
托那群死老头子的福,奈奈没来得及吃午饭,更别说从外面回来不久的麻仓叶王了。
麻仓叶王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用手帕包好的鼓包,送到了奈奈面前,“先垫垫。”
奈奈揭开手绢,发现是圆圆胖胖的糯米团。
小姑娘塞了一个进嘴巴之后,把圆圆胖胖的糯米团子举到了麻仓叶王面前,含糊不清地开口,“一个。”
奈奈撅吧撅吧嘴,红豆馅料甜腻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咽下了嘴里的东西后,她又强调,“其他都是我的。”
麻仓叶王突然想笑,白白胖胖的糯米团一个挨着一个挤在一起,像是一窝洁白的小兔子,他从里面拎出来一个之后,奈奈把其他几个都揣了回来。
白白胖胖的糯米团进肚子之后,两个人有一茬没一茬开始聊起天来。
“西边的妖怪很棘手?”
“倒也不是。”
“那里住着一群犬妖?”
“是。”麻仓叶王不紧不慢地回答她的问题,“很有意思的妖怪,尤其是统领他们的那只犬妖。”
意外地能与人类共情。
“意外地很讲理。”麻仓叶王说。
讲道理这种事情,只有人类才会干,妖怪大多数时候都不讲理,非要说的话,他们靠拳头讲理。
“他的儿子跟你差不多高。”麻仓叶王笑了笑,“不过年纪比你大多了。”
妖怪幼崽的成长速度比人类要慢上很多,一只幼崽成年需要花费几百年的时间。
车厢摇摇晃晃,垂在窗边的御帘起起落落,吊在上面的穗子摇曳如风里的芦苇。
奈奈歪了歪脑袋,“他们在找什么人?”
她说的‘他们’,其中一位是坐在藤原家主旁边的老头子咒术师。
麻仓叶王温柔地笑了。
“咒术界存在着一位有不死术式的咒术师。”麻仓叶王说,“虽然不死,但是却不代表不会衰老,身体老化过后,术式会自动改造身体,这个过程术师本人没有意识,搞不好立场还会颠倒,所以每过五百年就需要与一个特定的人类同化,重置身体的信息,确保天元术式稳定性的同时,维持目前先有局面的平衡。”
奈奈眨眨眼睛。
“一般情况下,每到这个时期,菅原道真的子嗣都会出现一个特别的人。”麻仓叶王微笑,末了又补了一句,“五条家是菅原道真的后代,那个特别的人自然也就生在五条家。”
“天元已经差不多到了同化的时候,他们便开始动作了。”麻仓叶王说,“正常情况下,几年前就应该出现了,这一代的六眼却迟迟不见踪影。”
“继承了无下限的六眼如果成长起来,就算是我,也会棘手。”
麻仓叶王眯了眯眼睛,笑容狡黠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小姑娘。
除去没有立场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当下最强大的术师,麻仓叶王要自称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
越是受人瞩目,越会引起小人嫉恨,咒术师的高层对麻仓叶王的印象非常深刻,也非常差。
麻仓叶王年少成名,颇受天皇器重,朝廷的公卿对他颇有微词,但是架不住人家能干,受他的影响,阴阳师格外的兴盛,咒术师却隐隐约约有了被晾在一边的势头。
没有能与麻仓叶王势均力敌的咒术师,咒术界的话语权便不会像曾经一样牢靠,连带着高层的权利地位也会受到影响。
这一代的六眼是他们的希望,是咒术界高层权力的火种,他们需要一把刀,为他们披荆斩棘的刀,为他们夺取权力的刀,为他们扫平一切障碍的刀,这一代迟迟未能出现的六眼就是他们心仪的刀。
这样一想,很多人都有理由干掉麻仓叶王。
这人从在阴阳寮上任到现在都没有被人套过麻袋,估摸着是因为太强了,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的阴谋诡计都是白搭。
但凡他要是弱一点,保不齐想要套他麻袋的人集合起来,就能组成一支军队。
“总会出现的。”奈奈突然开口。
垂在车窗边的御帘摇晃了一下,温暖的春风卷着柔软的樱花从罅隙里挤了进来,小巧的花朵飘飘忽忽地落到了脚底。
麻仓叶王面不改色地笑了,奈奈从这人脸上的表情看出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是啊。”麻仓叶王微笑着说,“总会出现的。”
可是这一代的六眼,明显已经不会是和他们站在同一立场的人了。
第020章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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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蝉鸣沸腾到聒噪,大片大片的芦苇和枯草淹没了河畔。
乌鸦嘶哑的啼鸣像是扩散的水波一样,回荡在孤寂的天空。
空气里热浪翻涌,鸭川的上空弥漫着发酵似的酸臭味。
干裂的河床龟裂出蛛网般的裂痕,失去水分的泥土脆弱宛若一碰即散的沙尘。
横跨在河床上的大桥显得异常单薄,虫蝇细微的嗡鸣盘踞,热浪裹挟着尸体腐烂的气息,源源不断地涌上天空。
城外的流民将尸体草草地将尸体丢弃在桥底,如果有好一点的待遇,那便是丢之前盖上粗制的草席再丢。
旱季的太阳毒辣灼热,宛若火焰一样炙烤着大地。
又是一年的旱季。
她照例外出巡查,站在通往城外的桥上,自上而下看去,视线里出现了人的尸骨。
比起上次,桥底又多出不少新的尸体。
荒凉的鸭川河畔,游荡在这里的流民宛若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太阳炫目到刺人眼球,繁茂的芦苇翻滚出金色的浪潮。
枯萎的草堆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窥探的视线像是藏匿在阴影里的虫蛇,隐晦地将目光落在行走的路人身上。